第309章 明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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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影搖紅,林彥秋伏案疾書,狼毫在宣紙上沙沙作響。窗外更漏聲聲,案頭那盞青瓷燈盞裏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眉間皺痕愈深。侍女送來的信箋擱在硯台邊尚未拆閱,那是齊家小姐遣人送來的。
    待謄完陳振呈上的奏本,林彥秋擱筆沉思,盤算著明日該如何向田大暉進言。忽然簷下鐵馬叮當,小廝捧著個錦囊匆匆進來:“大人,陳姑娘托人捎來的。”
    展開素箋,但見一行簪花小楷:“暌違日久,思君甚切。”恰在此時,窗外信鴿撲棱棱落在窗欞,腳環上係著的正是齊家小姐的手書。
    林彥秋執箋的手微微一顫。若人生能重來,他還會踏入這宦海沉浮,還會與陳舒窈...燭花爆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此時沈佳寧正與李樹堂同乘一輛青幔馬車返回驛館。知府執意相送,車中沉香氤氳,偶爾顛簸時,他的袍角不經意擦過她的裙裾。
    踏入驛館門檻的刹那,沈佳寧忽然駐足。簷下風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就像心底那份不該有的悸動。
    皓月當空,碧空如洗。陳舒窈獨坐繡樓露台,素手執一白玉杯,杯中琥珀色的桂花釀映著月色。這處別院原是林彥秋讀書之所,如今雖人去樓空,卻仍留著他慣用的沉水香氣息。
    偌大的閨閣空寂得令人心悸,陳舒窈隻得逃也似地來到這露台上。遠處幾戶鄰家的燈火稀落,反襯得月色愈發明澈。她寧願在此獨對冰輪,至少還有清輝作伴。 相思最是熬人。陳舒窈終是回到寢閣,將芙蓉麵深深埋進錦衾。那上麵依稀殘留著林彥秋衣袍上的龍涎香氣。
    拒絕那人的求親,她並不後悔。除非舍了這千金之軀,拋卻陳府嫡女的身份,否則父親陳撫台斷不會允這樁婚事。
    忽見案頭那張花箋,陳舒窈忍不住提筆寫下:“月明風清,可憶舊遊?”遣丫鬟速速送去。
    不過半刻,窗外忽聞笛聲幽幽。雖偶有走調,卻讓陳舒窈聽得癡了。她倚著雕花窗欞輕聲道:“且吹滿三更。”說罷竟倚著繡枕沉沉睡去,笛聲如縷,伴她入夢。
    晨露未曦,林彥秋推開縣衙後堂的雕花木窗,深深吸了口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不料喉間一陣刺癢,忍不住輕咳兩聲。正尋思著喚書童去藥鋪抓些羅漢果來潤喉,卻聽見前院已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簽押房裏早亂作一團。因著李知府要親臨巡視,縣丞杜北豐急得滿頭是汗。那封奏折昨日已派八百裏加急直送省城,驛馬踏起的塵土怕是還未散盡。
    省衙內,馬巡撫展卷細讀,越看越是心驚。當即捧著奏本直奔陳總督府邸。陳明超拍案而起,朱筆一揮:“著令各府州縣,限旬日內將境內官道實情具結上呈!”
    為示公允,工部已派欽差星夜兼程而來。那滄山縣奏折所言是虛是實,不日便要見分曉。衙門外老槐樹上,幾隻烏鴉突然驚起,撲棱棱掠過縣衙的灰瓦屋簷。
    暑氣漸盛,林彥秋獨坐簽押房內,四麵的冰鑒也抵不住窗外蟬鳴燥熱。他正批閱著一份工部奏折,忽聞門外響起三輕兩重的叩門聲。
    “進來。”林彥秋擱下狼毫,見林業司吳主事躬身而入。這人身著靛藍官袍,腰間銀魚袋卻係得歪斜,額上細汗將襆頭都浸出深色痕跡。
    “下官冒昧...”吳主事搓著手,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有樁公務需稟明大人。”
    林彥秋示意陳振看茶,待其退下才道:“既是公務,但說無妨。”
    吳主事捧著茶盞卻不飲,身子前傾道:“前番大人命呈報省裏的山林冊子,昨日突接驛丞傳話,說是撥了三千兩雪花銀...”話到此處突然壓低嗓音,“可今早犬子去領時,戶部卻說須得大人親筆關防...”
    林彥秋眸光一冷。這廝竟敢越過自己私動官銀!那分明是祝侍郎看在他的麵子上特批的款項。窗欞間漏進的陽光照在案頭鎏金鎮紙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吳大人。”林彥秋突然輕笑,“可是覺得本官這縣令印信,比不得你林業司的朱批?”
    林彥秋強壓下心頭厭惡,麵上雖不顯笑意,卻也不曾發作,隻淡淡道:“吳主事且說說,這三千兩官銀,爾等欲作何支用?”
    那吳主事似未察覺語氣中的寒意,猶自眉飛色舞道:“回大人話,下官與眾僚屬商議,擬撥二千兩與藥農、林戶周轉。餘下千兩...”他搓了搓手,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不過略修葺下衙署。您也知曉,咱們林業司的衙門還是先帝年間所建...”
    吳主事猶自不覺,捋著胡須,麵帶得色,仿佛這番安排已是仁至義盡,二千兩賑濟農戶,區區千兩修繕衙署,豈非合情合理?
    林彥秋胸中怒意翻湧,這筆銀子本是朝廷特撥的賑農專款,可到了這廝手裏,竟敢堂而皇之截留三成,還美其名曰”修葺衙署,提振士氣”!
    他麵色漸沉,眸中寒意如刀,直刺得吳主事脊背發涼,額角滲出細汗。
    “滾!”林彥秋終是強壓怒火,從齒縫間擠出一字,聲如寒冰。
    吳主事驚惶起身,猶自辯解:“大、大人息怒!剩餘二千兩,下官定會悉數上繳府庫,絕無貪墨之意……”
    “你現在就給我滾去鄉下!”林彥秋冷聲喝道,“去看看那些在林間耕作的農戶,問問他們可曾嚷著要修繕屋舍?瞧瞧他們在烈日下的"士氣"需不需要你這千兩銀子提振!”
    吳主事麵如土色,再不敢多言,踉蹌退至門邊,轉身便逃,連官帽歪斜都顧不得扶正。
    “砰!”
    林彥秋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盞翻倒,墨汁濺灑。窗外樹梢驚鳥四散,仿佛連它們都感受到了這位縣丞的雷霆之怒。
    林彥秋袖中揣著陳振起草的奏折,步履生風地上了二樓。推開雕花木門,見田大暉正伏案批閱文書,便徑直入內坐下,將方才吳主事之事一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