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背靠背站著，刀光劍影中，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
    傅上瑞的劍已經卷了刃，手臂酸麻得幾乎抬不起來，卻依然死死抵著身前的闖軍。
    箭雨又一次襲來，一支流矢擦著他的額頭飛過，劃出一道血痕。
    他恍惚間看到不遠處的了望塔上，那個曾幫他修補過戰旗的老卒，此刻正抱著燃燒的火把，嘶吼著縱身躍下，直直砸向一艘闖軍戰船，轟然炸開的火光裏，仿佛綻放出最後一朵悲壯的花。
    賊兵越來越多，廝殺越來越慘烈。
    不多時，周大啟的長刀被劈飛，他抱住一名闖軍的腰，狠狠撞向船邊，“轟隆” 一聲，兩人一同墜入江中，再也沒浮出水麵。
    傅上瑞看著最後一名明軍士兵被闖軍亂刀砍死，終於力竭跪倒。
    他望著滿江漂浮的明軍屍體，望著那些還在燃燒的戰船殘骸，突然仰天大笑，笑聲裏混著血沫，淒厲如杜鵑泣血：
    “我湖廣水師…… 沒有孬種……”
    傅上瑞的餘光瞥見一名闖軍頭目舉著鐵槊直刺而來，他猛地側身避開要害，鐵槊擦著肋骨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
    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卻在恍惚間看見船艙裏藏著的火藥桶，那是最後的底牌。
    他拖著滴血的劍踉蹌後退，用劍柄狠砸艙門，用盡全部的力量，劈砍火藥桶上的金屬扣。
    用自己的生命和火星一同點燃了滿地的火藥。
    火光衝天而起，氣浪掀翻了附近的戰船，劇烈的爆炸聲震得江麵都在顫抖。
    灼熱的氣浪裹挾著木屑與血肉，如暴雨般砸向四周。
    甲板上的闖軍被氣浪掀飛，慘叫著墜入火海，還有些人被爆炸的餘波震得七竅流血，癱倒在地抽搐不止。
    全身焦黑的傅上瑞墜入江中，消失不見。
    ……
    半個時辰後。
    江麵上的廝殺漸漸平息。
    闖軍戰船插滿了斷箭，甲板上堆滿了雙方的屍體，江水被染成濃稠的暗紅色，連魚蝦都浮上水麵，啄食著漂浮的碎肉。
    ……
    九江城頭。
    何騰蛟始終看著水戰。
    當那艘旗艦在火光中炸裂，當最後一麵明軍軍旗沉入江底，當江麵上的廝殺聲漸漸平息，隻剩下燃燒的戰船劈啪作響和江水嗚咽的聲音時，何騰蛟的身體猛地晃了晃，險些從城頭栽倒。
    他扶著牆垛，看著江麵上漂浮的明軍屍體，看著那些還在燃燒的戰船殘骸，看著那片被染成濃稠暗紅色的江麵，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那些水師將士，昨日還在江麵上奮勇殺敵，今日卻已全軍覆沒，連一具完整的屍身都難以保全。
    “傅將軍…… 周將軍……” 何騰蛟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他仿佛還能看到傅上瑞站在旗艦船頭，揮舞著佩劍，高喊著 “寧可戰沉，不可後退”。
    仿佛還能看到周大啟抱著闖軍，一同墜入江中時那決絕的身影。
    悲苦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知道，水師的覆滅，意味著江南失去了最後的屏障，江南百姓即將麵臨闖軍的刀鋒。
    他更心疼那些犧牲的將士，他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卻為了守護天下，為了身後的百姓，為了保護不來援助的官紳的財富，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冰冷的江水中。
    他想起傅上瑞臨行前，曾對他說：“大人放心，隻要有我湖廣水師在，定不讓賊軍越雷池一步。”
    想起周大啟憨厚的笑容，說自己的兒子明年就要啟蒙了，等打完這仗，就回家陪兒子讀書。
    可如今，他們都成了空話，成了永遠無法實現的願望。
    淚水順著何騰蛟布滿皺紋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城磚上。
    他抹了一把臉，看著江麵上那片狼藉，心中卻湧起一股肅然起敬之情。
    那些水師將士，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麵對失去火炮支援的絕境，沒有一個人退縮，沒有一個人投降。
    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詮釋了什麽是忠，什麽是勇。
    “好…… 好一群忠勇之士……”
    他對著江麵，緩緩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後深深一揖。
    “你們雖死，卻重於泰山。九江城的百姓不會忘記你們，我何騰蛟也不會忘記你們。”
    他抬步來到西城牆，揮刀大喝：
    “殺賊兵，為水師的兄弟們，報仇！”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