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啃食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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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宗敏一路東進,無人阻擋,很快抵達南京城下。
    史可法立在聚寶門的箭樓前。
    他身披沾滿霜露的鎧甲,手中長槍在朝陽下泛著冷光,身後是須發皆白的高宏圖,正指揮民夫往城垛間搬運巨石。
    遠處長江水麵,闖軍的船隊如黑壓壓的蟻群,帆影遮斷了半個江麵。
    戰鼓聲順著風勢滾來,震得城磚縫裏的枯草簌簌發抖。
    “都給本官聽著!”
    史可法的聲音透過薄霧傳遍城頭:
    “正統年間,於少保守京師時,瓦剌鐵騎踏到德勝門,他敢光著膀子在城頭擂鼓!
    今日闖賊雖凶,難道比瓦剌還狠?
    要麽把賊兵埋在城下,要麽咱們死在城裏,沒有第三條路!若是守不住,南京城就是咱們的棺材!”
    文臣們褪去官袍,抄起了民夫遞來的砍刀;武將們全身甲胄,露出決絕之色;
    連鬢角斑白的老秀才都搬來家藏的弓箭,顫巍巍地搭在垛口上。
    城根下的百姓自發推著裝滿石灰的獨輪車、將滾燙的桐油倒進大鐵鍋,柴火劈啪作響,油星濺在地上冒起白煙。
    女人和孩子將剛剛拆下的民宅的磚瓦,搬去城頭。
    整個南京城,都被史可法調動了起來。
    “轟轟轟……”
    闖軍的火炮率先轟鳴。
    鐵彈砸在聚寶門的城樓,木屑與磚石騰空而起。
    孫大胡子帶著的闖軍先鋒船隊已靠岸,舉著盾牌,踩著浮橋往上衝。
    闖軍的號角撕裂長空,二十萬被裹挾的百姓像被驅趕的羊群,在刀槍的威逼下朝著南京城南的護城河挪動。
    他們中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婦人,還有孩童,各個恐懼中帶著更深的恐懼。
    “快走!”
    闖軍的皮鞭如毒蛇般抽在人群中,慘叫聲此起彼伏。
    最前排的百姓被推搡著靠近護城河,運送土石。
    有人試圖反抗,卻被當場砍倒,屍體被扔進河裏,激起一陣渾濁的水花。
    更多的人則麻木地往前挪,拋灑土石,眼中隻剩下絕望。
    城頭上的明軍看著這一幕,心如刀絞,卻又不得不射箭防禦。
    箭矢落下,百姓成片倒下,活著的人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往前,最終被趕進河裏。
    河水瞬間淹沒了他們的頭頂,掙紮的手臂很快便消失在水麵下。
    第3天,闖軍驅趕著3萬百姓衝向護城河。
    第6天,闖軍驅趕著5萬百姓衝向護城河。
    第9天,闖軍驅趕著4萬百姓衝向護城河。
    第12天,又是5萬百姓被驅趕過來。
    這一次,闖軍在他們身後架起了火炮,誰敢後退,便會被轟成碎片。
    百姓們像被狂風卷動的敗葉,黑壓壓地湧向護城河。
    有的剛跑出2裏地,就被火炮轟得粉碎,殘肢混著凍土飛上半空;
    有的好不容易撲到河岸邊,拋灑了土石,城頭上落下的巨石已呼嘯而至,“噗” 的一聲將頭顱砸得像摔爛的西瓜。
    紅的白的腦漿混著碎骨濺在地麵上,與前一日的血漬凝結成猙獰的斑塊。
    無數人死在路上,但是也有無數人成功將土石送到了護城河裏。
    半個月下來,護城河裏的土石越來越多。
    顯然,人命填壕這一招還是見效的。
    接下來的日子,這樣的場景不斷上演。
    闖軍每天都撒出去抓捕百姓,城下每天都有幾萬百姓,哭嚎著、掙紮著,最終都成了沉默的基石。
    城頭上史可法站在城頭,望著護城河對岸那黑壓壓的人群,心如刀割。
    那些人是和南京城裏送水的民夫、守城的匠人一樣的百姓,本應是他們守護的對象……可現在,隻能射殺。
    因為一旦讓闖軍靠近城牆,攻破城池,南京的百姓隻會比這些人死得更慘。
    他隻能咬著牙,指揮著將士們奮力抵抗,心中默默祈禱著援軍的出現。
    可惜。
    援軍終究是來不了了。
    劉宗敏雖把主力壓在南京城下,卻也早分兵掐斷了所有援兵的路。
    揚州、鎮江、常州、滁州、烏江、六合等十幾個城池,都被闖賊光顧。
    揚州的城樓換旗時,知府的頭顱正滴著血懸在旗杆上;
    鎮江的百姓四散奔逃,終究躲不過賊兵的搜捕;
    常州的富商們被扒光衣服跪在江邊砍頭……
    應天府全境皆遭到闖軍的進攻和搶掠,各地的金銀被成車成車的運去中軍。
    有了千萬兩銀子的劉宗敏,成日笑的合不攏嘴。
    ……
    尚未失陷的城池文武,尤其是南京的史可法等人,本以為被強行抓捕的百姓,早晚會因為闖賊的迫害而反抗。
    那時候就是他們出城殺敵的時機。
    可惜,雖然闖軍驅策百姓當炮灰,死傷無數。
    但是,在各地破城後,炮灰們也能跟著屠城和搶掠。
    他們看著闖軍賊兵把官宦的綢緞鋪搶成空殼,看著富商的姨太被分給士兵,看著自己手裏也能攥上幾塊搶來的碎銀,眼裏的恐懼漸漸被貪婪啃噬幹淨。
    這些久被壓迫底層百姓也拿起刀,朝著昔日作威作福的鄉紳劈去,殺了富商和官宦,還發了財,立刻成了忠心耿耿的闖軍士卒。
    畢竟,在被殺和殺人兩個選項下,炮灰們很理智的選擇了殺人發財的選項。
    就此一心一意的跟著闖軍,趕去下一個城池,也開始驅趕新抓來的百姓,去填壕。
    昨日還在哭求活路的羔羊,轉臉就成了啃食同類的豺狼。
    ……
    監國的太子朱慈烺,不可能無動於衷。
    他派黃得功等人帶著人馬南下平叛。
    黃得功率兩萬兵馬南下,剛到淮安就撞上了闖軍繳獲的洪澤湖水師,那些原本屬於朝廷的戰船此刻插著闖軍大旗,炮口正對著淮河水麵。
    雙方大戰10天,互有勝負。血水染紅了半條淮河,黃得功卻難以前進,人馬被死死釘在原地。
    盧九德帶著三萬大軍走西路,剛踏入鳳陽府定遠縣,就被二十萬流民圍得鐵桶一般。
    那些曾被官軍盤剝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此刻舉著鋤頭、鐮刀、削尖的木棍堵住城門,嘶啞地喊著 “分糧”“分錢”,把這支救兵困成了甕裏的死鱉。
    南京成了真正的孤城,連風裏都飄著絕望的味道。
    ……
    第 26 天黃昏,殘陽如血,將南京城南的天空染得一片猩紅。
    隨著最後一批百姓被驅趕到護城河邊,那道曾守護南京數十日的屏障,終於徹底消失了。
    原本寬闊的河道,此刻變成了一條由層層疊疊的屍體和摻雜其中的泥土堆積而成的 “道路”。
    泥土在屍體的縫隙間凝固,暗紅色的血痂覆蓋在上麵,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這條 “道路” 從岸邊一直延伸到城牆下,像一條醜陋的傷疤,刻在南京的土地上。
    “填平了!填平了!”
    闖軍士兵們發出了震天的歡呼,他們踩著這條用血肉鋪成的道路,朝著南京城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城頭上的明軍將士們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準備迎接最後的決戰。
    史可法望著城下洶湧的敵軍,深吸一口氣,高聲喊道:“將士們,為了大明,為了百姓,跟他們拚了!”
    “潑熱油!”
    史可法大叫。
    油鍋翻開,滾燙的油順著城牆流下,慘叫聲破天,但沒人停下腳步。
    闖軍已推著數不清的雲梯衝到牆根,爬梯手像猴子般往上躥。
    “掀雲梯!”
    帶著彎頭長杆發力,推倒一個又一個長梯。
    可更多的雲梯架了上來,闖軍的弓箭手在盾陣掩護下齊射,城頭上的守軍接連中箭倒地。
    “潑金汁!”
    軍令又來。
    民夫們合力推倒大桶,盛滿滾燙糞水的木桶順著斜坡滾下,在雲梯上撒開。
    慘叫聲此起彼伏,被澆中的闖軍渾身冒皮開肉綻,手忙腳亂地撕扯被燙粘的皮肉,卻把更多人拽下雲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