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深宮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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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獄的甬道如同巨獸的喉管,深不見底,彌漫著鐵鏽、血腥和陳年黴腐混合的窒息氣味。
    牆壁上凝結著不知何年濺上的暗褐色汙跡,油燈在陰風中明明滅滅,將人影拉扯成扭曲的鬼魅。
    丙字七號房。
    鐵門發出刺耳的“哐當”聲,被粗暴拉開。
    常祿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玄色鬥篷的下擺沾染著巷戰濺上的點點泥汙,更襯得他臉色在昏黃燈下如覆寒霜。
    他身後兩名精悍緹騎,如同拖拽一袋爛泥,將渾身癱軟、麵無人色的沈笠重重摜在冰冷潮濕的石地上。
    沈笠的官帽早已不知去向,發髻散亂,深青色常服被繩索勒出道道皺褶,沾滿塵土。
    他蜷縮著,像一隻被抽掉骨頭的蟲,身體篩糠般抖著,喉嚨裏發出斷續的、意義不明的嗚咽,涕淚糊了滿臉,哪還有半分戶部主事的體麵。
    常祿的目光越過他,落在角落草堆裏那個被捆成粽子、同樣抖若篩糠的灰衣人身上。
    那是城隍廟後巷的接頭人。
    “弄醒他。”
    一桶冰冷刺骨、混雜著冰碴的髒水兜頭澆下!
    “呃啊——!”
    灰衣人猛地一哆嗦,從半昏迷中驚醒,喉嚨裏爆發出破風箱般的嘶啞慘叫,隨即又被堵嘴的破布噎住,隻剩下窒息的嗬嗬聲和驚恐到極致的白眼。
    常祿踱步上前,鋥亮的牛皮靴底踩在濕漉漉的石板上,發出清晰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踩在囚徒繃緊欲斷的心弦上。
    他停在沈笠麵前,陰影將後者完全籠罩。
    “沈主事,”
    常祿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
    “認得他嗎?”他用腳尖隨意點了點角落的灰衣人。
    沈笠渾身劇震,驚恐的目光掃過灰衣人,又觸電般縮回,死死盯著地麵,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隻有牙齒磕碰的咯咯聲在死寂的囚室裏格外瘮人。
    常祿也不催,隻是慢條斯理地從懷中取出那個被嚴密油紙包裹的小方塊,又拿出一個更大些的油紙包
    正是從碧波池底打撈上來的、包裹著黃褐色毒膏的原物。
    他將兩個油紙包並排放在沈笠眼前的地麵上。
    刺鼻的、混合著藥鋪苦味和某種令人作嘔腥氣的怪異氣味,瞬間在狹小的囚室裏彌散開來。
    “這味道,熟嗎?”
    常祿俯身,鷹隼般的目光攫住沈笠驚恐渙散的瞳孔,
    “儲秀宮劉嬤嬤臨死前,招得很痛快。她說,她隻是個傳聲筒,每次從宮外接‘信兒’、取‘東西’,再交給該給的人。接頭地點、暗號,都寫在紙條上,由不同的人送來……而紙條的源頭,指向戶部清吏司的沈主事你。”
    “不……不是我!我冤枉!常總管!我冤枉啊!”
    沈笠如同被烙鐵燙到,猛地彈起上半身,涕淚橫流地嘶喊,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是……是有人逼我的!是……”
    “是誰?”
    常祿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壓迫,
    “說出來!指使你的‘老爺’是誰?這毒物,又是從何而來?要送到宮裏何人手中?目的何在?!”
    沈笠死死盯著地上那兩個散發著不祥氣味的油紙包,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喉嚨裏咯咯作響,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再也吐不出一個字,隻剩下極致的恐懼。
    “看來沈主事知道這是什麽。”
    常祿冷笑一聲,直起身,不再看他,轉向角落的灰衣人。
    一名緹騎粗暴地扯掉灰衣人嘴裏的破布。
    “說!誰讓你去城隍廟送東西的?不說,讓你嚐嚐詔獄七十二道開胃小菜的滋味!”
    緹騎的聲音如同刮骨鋼刀。
    灰衣人早已嚇破了膽,下身一片濡濕惡臭,語無倫次地哭嚎。
    “老…老爺饒命!是…是沈府!沈府後門看門的張癩子!他…他給了我二錢銀子,讓我戌時末去城隍廟後巷…把…把這個油紙包…塞進斷牆下第三塊石碑縫裏…別的…別的我真不知道啊!饒命啊老爺!”
    “張癩子?”
    常祿目光如電,射向麵如死灰的沈笠,“是你府上的人吧,沈主事?”
    沈笠癱軟在地,眼神徹底渙散,嘴唇翕動著,發出蚊蚋般的哀鳴。
    “完了…全完了……”
    常祿不再廢話,對緹騎一揮手。
    “撬開他的嘴。用‘寒潭水’。”
    聲音平淡,卻讓兩個囚徒瞬間如墜冰窟。
    “遵命!”
    緹騎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興奮,立刻有人提來一桶冒著森森白氣的、浮著冰塊的“水”。
    這水泛著詭異的淡青色,寒氣逼人,是詔獄特製的刑訊之物,沾之如萬針攢刺,痛入骨髓。
    淒厲絕望的慘嚎瞬間塞滿了丙字七號房,又被厚重的石牆吞噬,傳不到外麵分毫。
    常祿轉身走出囚室,對守在門口的心腹低聲吩咐。
    “立刻帶人,圍了沈笠府邸!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去!尤其是那個看門張癩子,要活的!再查他近半年來所有銀錢往來,接觸過的人!挖!給我挖地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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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禦書房。
    沉水香的氣息被一股濃烈的藥味和若有似無的腥氣衝淡。
    太醫院院判張太醫和另一位專攻毒物的白須老供奉跪在地上,頭幾乎埋進金磚縫裏,身體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們麵前的禦案上,放著兩個攤開的油紙包。
    一個裏麵是半凝固的黃褐色膏體,另一個則是幹燥的深褐色粉末。
    那股令人作嘔的怪異氣味正是來源於此。
    賈琮端坐禦案之後,玄色龍袍在燭火下泛著幽冷的光。
    他手中捏著一份剛由常祿心腹緹騎火速呈上的、沈笠畫押蓋手印的初步口供,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玉扳指在他拇指上,被捏得咯咯作響。
    “驗明白了?”
    賈琮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卻讓整個禦書房的氣溫驟降。
    張太醫伏得更低,聲音發顫。
    “回…回稟陛下!臣…臣與供奉反複查驗、比對古籍…此二物雖一為膏體,一為粉末,但藥性同源,氣味一致,內含數種劇毒礦物與罕見毒草…其調配手法…其調配手法陰狠詭譎,極似…極似前朝宮廷秘傳、早已失傳的…‘千機引’!”
    “千機引”三字一出,禦書房內侍立的常祿、馮保等人無不悚然變色!
    賈琮眼中寒芒暴漲!
    捏著口供的手猛地收緊,薄薄的紙張瞬間皺成一團!
    “千機引……”
    他緩緩吐出這三個字,
    “前朝哀帝用來鴆殺兄弟,清洗宮闈的絕戶毒…無色無味可混入飲食,亦可化為粉塵吸入肺腑,中毒者初時如風寒,繼而髒腑衰竭,咳血而亡…死狀淒慘,且毒性潛伏,難以追查…”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刃,掃過案頭的毒物。
    “此毒配方,據說隨哀帝自焚早已湮滅。如今…竟重現我大乾深宮!好啊…真是好得很!”
    他猛地將手中皺成一團的口供狠狠拍在禦案上!
    “啪!”一聲脆響!
    拇指上那枚上好的羊脂白玉扳指,竟應聲而裂!
    碎成兩半,跌落在奏章上。
    “陛…陛下息怒!”
    殿內宮人嚇得齊刷刷跪倒一片。
    賈琮看都沒看那碎裂的扳指,他緩緩抬起眼,目光落在常祿身上,那眼神深不見底,翻湧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和一種洞穿陰謀的冰冷銳利。
    “沈笠招了?”聲音冷硬如鐵。
    常祿躬身,語速極快。
    “回陛下!沈笠受刑不過,已招認!指使他通過劉嬤嬤往宮中傳遞毒物密信的,是大理寺正卿,吳晟!每次指令皆由吳晟心腹傳遞,接頭地點不定!”
    “沈笠隻負責傳遞消息和接收‘貨物’,並不知毒物具體用途及宮內接收者!”
    ”吳晟!”
    賈琮目光一凝,之前太妃國喪時曾遭遇刺客,當時便是這吳晟和趙博出言想要搶人。
    “好一個吳晟!”
    “砰!”
    賈琮的拳頭重重砸在禦案上,震得筆架硯台一陣亂跳。
    “常祿!”
    “奴才在!”
    常祿精神一振,腰杆挺得筆直。
    “持朕金牌!”
    賈琮抓起案頭一枚雕刻著狴犭圖案的玄鐵令牌,丟了過去,
    “調內廷禁衛!即刻包圍吳府!給朕把吳晟押入詔獄!反抗者,格殺勿論!給朕搜!掘地三尺!搜出所有毒物、密信!朕要看看,這潭渾水底下,還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
    “奴才領旨!”
    常祿雙手接過令牌,眼中殺氣騰騰,轉身如旋風般衝出禦書房。
    賈琮胸膛劇烈起伏,目光掃過案頭另一份奏報。
    那是畢自嚴自揚州發回的八百裏加急密奏,言及揚州官紳對新政抵觸情緒激烈,暗流洶湧,已有串聯跡象。
    後宮毒網,前朝暗湧…毒線與新政的阻力,竟在此刻詭異地交織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殺意,目光轉向侍立一旁的馮保。
    “馮保。”
    “奴才在!”
    “你親自去一趟永和宮。”
    賈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決斷,
    “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端妃。告訴她,永和宮的‘花木’,該徹底修剪了。枝葉可以修剪,但根子…必須挖幹淨!朕信她,讓她放手去做。”
    “奴才明白!”馮保心領神會,立刻躬身領命而去。
    永和宮。
    夜色已深,宮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卻驅不散殿內凝重的氣氛。
    寶釵端坐於正殿主位,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常服,發髻間隻簪了一支簡潔的玉簪。
    她麵前的地上,跪著永和宮所有宮女太監,黑壓壓一片,鴉雀無聲。
    鶯兒侍立在她身側,臉色肅然。
    寶釵手中,拿著一份名單,上麵用朱筆圈出了十幾個名字,其中“小螺”二字赫然在列,被重重地劃了一道血紅的叉。
    “本宮執掌永和宮,素以寬和待下。”
    寶釵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每個角落,帶著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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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寬和,非縱容!更非藏汙納垢之所!”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下麵每一張或惶恐、或茫然、或心虛的臉。
    “今日禦前之事,想必你們也有所耳聞。有人,吃著永和宮的飯,拿著永和宮的俸,心卻向著外麵!勾結外人,傳遞不祥之物,險些釀成大禍!此等背主忘恩、禍亂宮闈之舉,天理難容!”
    她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皇後之下端妃的凜然威儀
    “小螺已招!爾等之中,還有誰是她的同黨?還有誰,收了外麵的黑錢,做了外人的眼線、爪牙?!現在站出來認罪,本宮念在爾等或為脅迫、或一時糊塗,尚可從輕發落!若心存僥幸,待本宮查出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殿角火盆裏燒得通紅的銀炭上,一字一句道。
    “慎刑司的七十二道刑罰,本宮不介意讓你們一一嚐遍!到時,莫怪本宮心狠!”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炭火爆裂的嗶剝聲和粗重的喘息聲。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
    突然,一個跪在角落的、負責漿洗的粗使小宮女再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猛地癱軟在地,失聲哭嚎起來。
    “娘娘饒命!奴婢招!奴婢招啊!是…是儲秀宮以前相熟的姐妹…塞給奴婢一塊碎銀子…讓奴婢…讓奴婢留意娘娘院裏的動靜…特別是…特別是娘娘和陛下說話的時候…說過什麽…奴婢…奴婢鬼迷心竅!娘娘饒命啊!”
    如同堤壩崩開了一個口子,接二連三又有幾個宮女太監臉色慘白地磕頭認罪,所供或為傳遞消息,或為窺探行蹤。
    寶釵靜靜聽著,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她拿起手邊一把用來修剪盆景的、寒光閃閃的沉重鐵剪。
    “哢嚓!”
    一聲脆響!
    她竟親手將案頭一盆長勢過於茂密、枝椏橫斜的羅漢鬆盆景,最粗壯、最礙眼的一根旁枝,幹淨利落地剪斷!
    斷枝跌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殿內所有人,包括正在招供的,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和那聲刺耳的“哢嚓”驚得渾身一顫,瞬間噤聲,驚恐地看著主位上那位平日裏溫婉端方的端妃娘娘。
    寶釵放下鐵剪,拿起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剪刃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聲音恢複了平靜,卻比剛才更冷。
    “本宮說了,枝葉雜亂,就該修剪。根子壞了,更要挖掉。”
    她的目光落在鶯兒身上“鶯兒。”
    “奴婢在!”
    “將方才招認之人,連同名單上朱筆圈出之人,全部拿下!暫押後罩房,嚴加看管!待陛下發落!”
    “是!”
    鶯兒立刻指揮幾個健壯嬤嬤上前拿人。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哭嚎哀求之聲。
    寶釵不再看那些被拖下去的人,她的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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