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不用死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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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時,陳默正陷在一片粘稠的黑暗裏。
    不是熟睡的那種沉,而是像泡在灌滿鉛的水裏,連睜眼都覺得費力。
    耳邊的嘈雜聲越來越清晰,是急促的腳步聲,是金屬托盤碰撞的脆響,還有壓低了卻藏不住驚惶的說話聲。
    “…… 生命體征突然回升了!”
    “不可能,昨晚的腦 ct 還顯示腫瘤壓迫中樞神經,各項指標都在斷崖式下跌……”
    “心電監護儀!快再測一次顱內壓!”
    誰在吵?
    陳默皺了皺眉,想抬手捂耳朵,胳膊卻重得像焊在了病床上。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掀開一條眼縫。
    白花花的光刺得他瞬間眯起眼,好一會兒才適應。
    視線裏擠著一圈穿白大褂的人,為首的是他的主治醫生李主任,那個總愛摸著白大褂口袋、說話溫和卻總透著無奈的中年男人。
    可現在,李主任臉上哪還有半分溫和?
    他瞪著眼睛,手裏捏著一張片子,鏡片後的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
    “這……這不可能!”
    李主任的聲音在發抖,他把片子狠狠按在觀片燈上。
    “昨天!就昨天!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全是強化灶!怎麽可能一夜之間……這,這不可能啊!”
    周圍的醫生們嗡嗡地議論著,有人翻著病曆本,指尖在紙頁上飛快地滑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有人拿著聽診器,手忙腳亂地往他胸口湊,冰涼的金屬頭貼上皮膚時,陳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血壓 120\80,正常!”
    “心率 75,穩定!”
    “顱內壓監測正常,沒有水腫跡象!”
    一聲聲匯報砸過來,像冰雹似的,砸得陳默暈頭轉向。
    他當然知道這些數字意味著什麽,記得很清楚,昨天護士給他換點滴時,他還聽見李主任跟他爸媽在走廊裏說話,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飄進了他耳朵。
    “最多還有三天,做好準備吧。”
    三天?可他現在……好像沒那麽難受了。
    喉嚨裏的腥甜淡了些,頭也不像之前那樣像被鋼鑽鑿著疼,雖然還是昏沉。
    “小陳?小陳你醒了?”一個護士發現他睜著眼,驚喜地叫了一聲。
    李主任猛地轉過頭,幾步衝到病床邊,俯身盯著他:“陳默,感覺怎麽樣?頭還疼嗎?有沒有覺得惡心?”
    他的語速快得像機關槍,眼睛裏除了震驚,還有一種陳默看不懂的狂熱。
    陳默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疼,隻能發出微弱的氣音:“……不疼了。”
    “不疼了?” 李主任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他猛地直起身,抓過旁邊一個年輕醫生手裏的片子。
    聲音大到讓陳默感覺有些震耳。
    “你們看!腫瘤!腫瘤不見了!增強掃描什麽都沒有!就像……就像從來沒長過一樣!”
    周圍的醫生們呼啦一下圍了上去,觀片燈前擠得水泄不通,驚歎聲、抽氣聲此起彼伏。
    “這絕對是醫學奇跡!”
    “膠質瘤 iv 級啊!自發消退?文獻裏都沒見過!”
    “快,安排全身檢查!一定要查清楚原因!”
    陳默躺在病床上,看著這群平時冷靜自持的醫生們像瘋了一樣圍著一張片子吵吵嚷嚷,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抬手摸了摸後腦勺,那裏原本應該有個致命的腫瘤,可現在,隻有光滑的頭皮和一層薄薄的冷汗。
    怎麽回事?
    他明明……已經做好等死的準備了。
    病房裏的喧囂還在繼續,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白色的被單上投下一塊溫暖的光斑。
    陳默盯著那塊光斑,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好像跟昨天不一樣了。
    他好像……不用死了。
    真好啊。
    ………………
    病房裏的消毒水味還沒散盡,卻被一股陌生的香水味衝淡了些。
    一個穿著米白色西裝的男人坐在折疊椅上,手裏握著錄音筆,膝蓋上攤著筆記本,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
    他身後站著個扛攝像機的小夥子,鏡頭正對著半靠在病床上的陳默。
    “陳默同學,我是《都市晨報》的記者,姓張。”男人推了推眼鏡,筆尖在筆記本上敲了敲。
    “我們聽說了你的事,太了不起了!醫生說這是醫學史上都罕見的奇跡,能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麽做到的嗎?”
    陳默裹著被子,臉色還有些蒼白,那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
    陳默搖搖頭:“我不知道。”
    “看來陳默同學還是沒有從這個好消息裏緩過來呢,哈哈。”張記者笑了笑,發揮著自己的職業性。
    “肯定是你心裏有股勁兒撐著吧?比如……特別想活下去,想回到學校,想看看外麵的世界?”
    他刻意加重了“想活下去”四個字,眼神裏帶著引導的意味。
    學新聞學的,都這樣。
    攝像機的紅燈亮著,刺得陳默有些不自在。
    他扯了扯被角:“我是想活下去,但……就是睡著了,醒了就好了。”
    “就這麽簡單?”張記者往前傾了傾身子,語氣更熱切了,“我們了解到,你生病期間一直沒放棄學習,就算頭疼得厲害,也堅持看課本,是不是這份意誌力,讓你跟病魔對抗到底了?”
    旁邊的攝像機微微調整了角度,對準陳默的臉。
    陳默愣了愣,想起床頭櫃上那本被翻得卷邊的數學筆記。
    其實他不是想學習,隻是疼得睡不著時,盯著那些公式能稍微分散點注意力。
    而自己癌症之所以好,他覺得,應該是某種奇跡……
    但他沒法跟記者解釋這些,隻能又重複了一遍:“不是,我真的不知道。”
    張記者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他清了清嗓子,換了個角度:“那你生病的時候,應該時常會想‘不能就這麽倒下’?給自己打氣,說‘我一定能好起來’?”
    “有……有吧。” 陳默老實回答,“疼得厲害的時候,就覺得能睡著就好了。”
    病房裏靜了幾秒,隻有攝像機輕微的嗡鳴。
    張記者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敲著筆記本封麵。
    他來之前查了無數資料,腦子裏早就編好了一個“絕症少年靠頑強意誌戰勝癌症”的勵誌故事。
    可陳默的回答像塊濕抹布,把他準備好的激昂文字全澆得黏黏糊糊。
    “陳默同學,” 他的語氣沉了些,少了之前的熱絡,“你要知道,你的故事能鼓勵很多人,尤其是那些跟你一樣生病的人,他們需要知道,意誌力是能創造奇跡的。”
    意誌力,真的可以創造奇跡嗎?
    就在這時,張記者示意了一下攝影師,然後慢慢湊到陳默耳邊:“更重要的是,你能借此成為網紅,後半生,也許就無憂了。”
    說完,張記者輕輕拍了一下陳默的肩膀。
    陳默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累。
    他不是不想配合,隻是事實就是如此,沒有驚天動地的意誌力,沒有感人肺腑的誓言,他就是睡了一覺,病就好了。
    “我真的……” 他剛想說什麽,就被張記者打斷了。
    “好了,陳默同學,我們換個話題。” 張記者抬手看了看表,“你現在最想做什麽?是不是特別想感謝誰?比如醫生,或者爸媽?”
    這個問題簡單多了。陳默立刻點頭:“想感謝我爸媽,還有李主任。”
    “這就對了嘛。”張記者鬆了口氣,連忙引導,“那你想對他們說什麽?是不是覺得,還好自己沒放棄,沒讓他們失望?”
    “嗯……”陳默含糊地應了一聲,眼睛卻瞟向窗外。
    陽光正好,樓下的花壇裏有幾株月季開了,粉白的花瓣在風裏輕輕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