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人間,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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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歇了口氣的早晨,天剛蒙蒙亮,青灰色的光懶洋洋地爬過袞州城的城牆,給積雪的屋頂鍍上層薄霜。
    衙門後巷的雜役房裏,小捕快王二嗬著白氣從屋裏鑽出來,棉帽簷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他手裏攥著個銅盆,剛要去井邊打水,就見西跨院的月亮門裏走出個人影。
    那人青布捕快服外罩著件舊棉袍,背著手,正望著牆頭的霜花出神。
    “宋捕頭!”王二趕緊停住腳他知道,宋捕頭這兩天因為李家滅門的案子,都沒怎麽休息。
    結果昨天,東頭那姓劉的地主,全家上下三十二口,也都死於非命。
    宋不應緩緩轉過身。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眼角的皺紋裏還凝著點冰碴,手裏攥著個磨得發亮的鐵環。
    那是他當捕快三十年,從死人身上撿的第一個證物,如今成了念想。
    “都查過了?”
    “查了。”王二點頭,喉結滾了滾,“一家三十二口,全在各自炕上躺著,跟睡死了似的,渾身沒傷,就是臉白得像紙,嘴唇發青……跟、跟前幾日李家一模一樣。”
    宋不應的眉峰動了動。
    這是第二場了。
    七天前,李家一家十八口也是這樣,早起倒夜香的鄰居發現時,一家人早沒了氣。
    仵作翻來覆去查了三遍,連個針孔都沒找著,隻說像是……像是身上的魂被抽幹了。
    “現場呢?”宋不應抬腳往東門走,步子不快,棉鞋踩在積雪上,沒什麽聲音。
    “幹淨得很。”王二趕緊跟上,“門窗都從裏頭閂著,地上沒腳印,桌上的茶碗還擺得整整齊齊,就像……就像誰悄無聲息地把人魂勾走了。”
    宋不應沒接話。
    等走到李家門口,兩個守著的捕快趕緊讓開,門軸“吱呀”一聲轉開,一股寒氣混著點說不清的腥氣湧出來。
    宋不應點了點頭,問道:“可有什麽可疑的?”
    之前辦過案子,有些罪犯喜歡回到犯案現場,不足為奇。
    此時,劉家三十二口整整齊齊擺在院子裏,老少男女都有,姿勢自然得像是剛睡熟,隻是臉色白得嚇人,眼窩微微陷著,像是被什麽東西吸走了精氣神。
    宋不應蹲下身,手指輕輕碰了碰最老的那個老漢的手腕。
    冰的,硬的,卻沒有屍僵的僵硬,倒像塊凍透的肉。
    “仵作來了嗎?”
    “在門外等著呢,不敢進來。”王二低聲道,“都說……都說這不是人幹的。”
    宋不應沒理這話,隻是催促道:“讓他進來驗屍,要真的有鬼,北方也不會隻亂成這樣了!”
    手下應聲跑出去時,棉鞋踩在凍硬的雪地上,發出急促的“咯吱”聲。
    宋不應直起身,目光掃過院子裏整齊排列的屍體。
    劉家的青磚地掃得幹幹淨淨,連片落葉都沒有,隻有屍體身下墊著的草席邊緣,沾著點發黑的濕痕。
    和李家一樣。
    他彎腰湊近其中一具年輕婦人的屍體,伸手撥開婦人額前的碎發,指尖觸到一片冰涼。
    皮膚下的血管隱隱泛著青黑,像有細蛇在皮下蜷著。
    宋不應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不是普通的死相,的確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幹了生氣。
    可他當捕快三十年,抓過砍人全家的悍匪,審過下毒滅口的奸夫,就是沒見過能悄無聲息弄死三十二口,還沒留下半點痕跡的“東西”。
    “宋捕頭!”院門口傳來王二的聲音,帶著點慌張,“府尹大人派人來了,說……說城裏那些大戶都在府衙門口跪著,要請兵丁護送出城,再這麽下去,怕是要亂了!”
    宋不應直起身,鐵環在掌心轉得飛快,冰涼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
    北方本就戰亂不斷,袞州城是南下的要道,這時候要是大戶們都跑了,商戶關門,糧鋪歇業,用不了三天,城裏就得亂成一鍋粥。
    府尹昨晚派人來說,三日內若破不了案,他這個捕頭就不用當了,直接捆了給百姓謝罪。
    他正想著,院門口的棉簾被掀開,一個穿著漿洗得發白的青布衫的老頭縮著脖子走進來。
    手裏拎著個黑布包,正是府衙的老仵作劉老頭。
    劉老頭一看見宋不應,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立刻皺成了苦瓜,老遠就開始歎氣:“我的宋大捕頭喲!您就饒了小老兒吧!”
    他把黑布包往地上一放,露出裏麵的驗屍刀、銀針。
    “這哪是驗屍啊,這是要命!李家那十八口,我回去就鬧了三天肚子,夜裏閉眼就是那些死相……”
    “少廢話。”宋不應打斷他,指了指最前麵那具老掌櫃的屍體,“仔細查,頭發絲裏、指甲縫裏,一點都別漏。”
    袞州城西南角的“悅來棧”實在算不得什麽好地方。
    門板掉了塊漆,用鐵皮釘著,窗戶紙破了個洞,糊著層糙紙,風一吹就嘩啦啦響。
    但至少,房梁是結實的,牆角的炭火盆裏還燃著幾塊木炭,把屋裏烘得有了點暖意。
    阿七盤腿坐在靠窗的床榻上。
    他身上換了件半舊的青布短褂,針腳不算細密,卻還算幹淨,袖口還整整齊齊地卷著。
    這是昨天小九從成衣鋪後巷“順”來的,比他那件破棉襖暖和一些。
    他的氣色確實好了不少,顴骨上的疤淡了點,眼窩不再像在破廟時那樣深陷,隻是那雙眼睛,依舊像藏在暗處的狼。
    他手裏捏著從藍褂子漢子身上翻出的那本小書,身上的氣息穩定而綿長。
    隻是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炕桌旁,小九正蹲在地上,手裏拿著塊從炭火裏扒出來的熱紅薯,用布包著,翻來覆去地焐手。
    她也換了身幹淨的花布襖,這樣的日子讓小九很是滿足。
    “外麵好像吵得很。”小九忽然抬頭,側耳聽著窗外的動靜,“剛才好像有官差跑過去了。”
    阿七沒睜眼,他修煉正在關鍵的時候。
    “他們在查什麽?”小九把紅薯往懷裏揣了揣,湊到窗邊,踮腳往洞外看,“好多人圍著……”
    阿七終於說話了:“不關我們的事。”
    他頓了頓,又道,“吃完紅薯,去把牆角的水燒開。”
    小九“哦”了一聲,乖乖去拎牆角的銅壺。
    炭火“劈啪”響了一聲,爆出個火星,落在地上,很快滅了。
    屋裏靜下來,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喧嘩,像隔著層棉花,模糊不清。
    阿七重新閉上眼睛,這修煉的法子很邪門,但……卻不講究個人的資質,阿七覺得自己已經入門了。
    隻需要再出去一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