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風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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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不知何時又大了起來。
    鵝毛大雪卷著冰碴子,往人的骨頭縫裏鑽。
    阿七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但依舊阻擋不了冰雪帶來的肅殺,衣服下藏著的鐵片有些咯,像塊提醒他清醒的冰。
    流民收容營地在城北的廢棄窯廠,離悅來棧隔著三條街。
    雪地裏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阿七的腳步輕盈,隻是每一步都陷進積雪裏,發出“咯吱”的悶響,但很快就被被風雪的嗚咽聲蓋過。
    那本書是從男人身上搜到的,書上的法子確實邪門。
    不用打坐煉氣,不用吞服丹藥,隻需要……吸食生人的神魂生氣。
    是為鬼道。
    “死一個流民,十個流民,一百個流民……都不會有人在意。”阿七低聲對自己說,呼出的白氣瞬間被風雪撕碎。
    窯廠的輪廓就在前麵,黑黢黢的像頭伏在雪地裏的巨獸。
    阿七動作輕盈上了院牆,隻見不大的廠子裏麵擠著上百個流民,大多是老弱婦孺,裹著破絮,擠在坍塌的窩棚裏。
    已經是後半夜,沒人醒著。
    他走到最靠邊的一個窩棚外,帆布被風扯得嘩嘩響,露出裏麵蜷縮著的人影。
    阿七的手在袖管裏攥緊又鬆開,指尖的溫度比雪還冷。
    那本書上的字像活了過來,在他腦子裏爬。
    “亂世煉魂,弱肉強食,取其精魄,補己殘軀”。
    用活人的神魂來修煉,是一種極為傷陰德的做法,他知道這不對。
    像雲州城那個被北狄兵殺死的母親,像破廟裏被他救下的小九,他們都在掙紮著活,而自己卻要去索別人的命。
    可左腿的疼又鑽了上來,像有把鈍刀在骨頭上磨。
    這種隨時鑽出來的痛仿佛在提醒他若是沒有力氣,下一個凍死、餓死、被殺死的,就是他自己。
    “這是個吃人的時代。”
    阿七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那點猶豫已經凍成了冰。
    他撩開帆布鑽進去,窩棚裏擠滿了人,汗味、黴味、尿騷味混在一起,被寒氣凍成了一股刺鼻的酸腐味。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個蜷縮著的老人身上。
    老人頭發胡子上都結著霜,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懷裏緊緊抱著個破碗,碗裏空空如也。
    阿七的腳步比貓還輕,踩著地上的幹草,一步步挪過去。
    周圍的流民睡得很沉,或許是太累,或許是太冷,沒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阿七在老人身邊蹲下,像前兩夜那個藍褂子漢子一樣,緩緩俯下身。
    他的呼吸放得極緩,指尖結了個古怪印訣,輕輕按在老人的天靈蓋上。
    老人的身體顫了一下,沒醒,隻是眉頭皺了皺,像在做什麽不好的夢。
    下一刻,阿七感覺到指尖傳來一股微弱的吸力。
    老人的七竅裏,緩緩飄出幾縷淡灰色的氣,像被凍住的煙,順著他的指尖往上遊走。
    那氣帶著點溫熱,滑過他的經脈,流進丹田,像喝了口燒刀子,又辣又燙,卻奇異地驅散了不少寒意。
    老人的呼吸越來越弱,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原本就凹陷的眼窩更深了,像兩口枯井。
    阿七的眼睛閉著,睫毛上凝著霜,臉上卻泛起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左腿的舊傷處傳來一陣酥麻,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悄悄愈合。
    他能感覺到那是老人的生氣,是他活了一輩子攢下的最後一點精氣神,此刻正順著這邪異的法門,一點點融進自己的身體。
    僅僅幾個呼吸,當最後一縷灰色的氣被吸盡,老人的身體徹底涼透,像塊凍硬的木頭。
    阿七猛地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猩紅,又很快褪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站起身。
    窩棚外的風雪還在吼。
    阿七沒有立刻離開,窩棚裏的流民像待宰的羔羊,沉睡在無知無覺的黑暗裏。
    他眼底的猩紅尚未褪盡,書上的字跡在腦中發燙。
    “積魂過百,可破凡胎”。
    剛才吸入的那縷生氣不過是杯水車薪,左腿的酥麻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強烈的渴求,像有無數螞蟻在骨髓裏爬。
    他轉向下一個蜷縮的身影。
    那是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呼吸均勻,胸口微微起伏。
    婦人,孩子……阿七微微凝神,壓下了內心深處的那股衝動,轉而伏在了另一個孤身的老婦人身上。
    又是重複的操作。
    阿七知道,自己修煉的是邪法,是鬼道。
    但他始終相信著,無論正道還是邪修法門,都不過是修煉的手段,而被法門徹底操控之人,不過是修煉的奴隸。
    就這樣,阿七殘忍挑選著一個個養料。
    漸漸的,阿七能夠感覺到體內的氣息不斷充盈,似乎到達了一個臨界。
    就在這時,窩棚外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響,像是有人踹翻了積雪覆蓋的木柴堆。
    “裏麵的人都起來!”一聲暴喝穿透風雪。
    阿七的動作猛地頓住,是官差?他下意識地摸向腰後,那裏藏著一把短刀,是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帆布被人一把扯開,刺眼的火把光亮湧進來,照亮了窩棚裏一張張驚恐的臉。
    七八個捕快手持刀棍,簇擁著一個青布棉袍的身影。
    宋不應。他手裏的鐵環不再轉動,而是握得死緊,目光像鷹隼般掃過窩棚,最終落在阿七身上。
    “妖人,受死!”宋不應身邊的王二舉著火把,壯著膽子喊道。
    阿七微微皺眉,他想,官府從來不會在意流民的生死,甚至有不少官員都巴不得流民能多死一些。
    為何自己會被官府盯上?
    “果然是你。”宋不應的聲音冷得像冰,“李家、劉家,都是你幹的?”
    李家?劉家?阿七不知道,他也沒說話,隻是緩緩站直身體。
    火把的光映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眼底的平靜徹底碎裂,露出裏麵蟄伏的狠勁。
    他突然矮身,像頭蓄勢的狼,右手的小刀帶著風聲,直撲離他最近的一個捕快。
    “小心!”宋不應暴喝一聲,手裏的鐵環脫手飛出,“當”的一聲撞在小刀上,震得阿七手臂發麻。
    那捕快嚇得連連後退,刀都掉在了地上。
    阿七借著力道旋身,左腿在雪地裏一蹬,竟不似之前那般跛得厲害,身形快得像道影子,朝著窩棚另一頭的破洞衝去。
    “攔住他!”宋不應拔出腰間的鐵尺,率先追了上去。
    窩棚裏頓時亂作一團,流民的尖叫、捕快的嗬斥、鐵器碰撞的脆響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