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1章 玄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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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七站在客棧廊下,風雪卷著他的衣角,練氣一層的感知讓他對周遭氣息格外敏銳。
    門板縫裏滲出的不是炭火的暖香,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像雲州城破時那灘積在街角的血泥,冷冽而粘稠。
    出事了?
    他下意識後退半步,右手摸向腰間,他不確定裏麵到底出了什麽事。
    就在這時,那扇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沒有預想中的廝殺,也沒有小九的哭喊。
    昏黃的油燈下,小九乖乖坐在床沿,花布襖上沾著幾點暗紅,手裏還捏著那塊碎鏡子,鏡麵映著她平靜的臉。
    床前的地上躺著兩具屍體,正是方才在門外密謀的漢子,喉嚨處都有一道細細的血痕,像是被極鋒利的東西劃開,血已經凝住發黑。
    而靠牆的凳子上,坐著個穿玄色衣袍的青年。
    衣料考究,在油燈下泛著暗紋,與這破客棧格格不入。
    他指尖轉著個玉佩,目光落在門口的阿七身上,帶著點玩味的笑:“回來得正好。”
    阿七的目光在小九臉上頓了頓,見她眼神清明,沒有懼色,才轉向那青年,聲音冷得像冰:“你是……滅門李劉兩家的凶手。”
    “很聰明嘛,”青年聳聳肩,視線掃過地上的屍體,語氣輕描淡寫,“本想看看你這‘頂罪羊’死了沒,沒想到你竟能從宋不應手裏活下來,還真是讓我意外。”
    阿七心頭一凜,自己猜對了,這人果然是幕後真凶,也是一個邪修!
    “死幾個人而已,不重要。”青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尖一彈,玉佩落在掌心,“重要的是,你這身手,比我預想的強。”
    阿七沒接話,隻是往小九身邊挪了半步,擋住她半個身子。
    他能感覺到青年身上的氣息,像深不見底的寒潭,看似平靜,底下卻藏著能吞噬一切的暗流,修為遠在他之上。
    “你修煉的是什麽法門?”青年忽然問道,目光落在阿七微微起伏的胸口,“吸神魂入體,卻能突破練氣,倒是塊練‘玄陰錄’的好料子。”
    “玄陰錄”三個字讓阿七瞳孔驟縮。
    他從藍褂子漢子身上搜來的書,封麵上的字跡模糊,但似乎……正是這三個字。
    青年看著他的反應,笑了:“看來你果然得了傳承。”
    阿七沉默片刻,緩緩從懷裏掏出那本糙紙書,書頁邊緣已經被體溫焐得發皺。
    他捏著書脊,遞了過去。
    但就在青年伸手去接書的刹那,阿七手腕一翻,短刀帶著寒光,直取對方咽喉!
    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他突破練氣後的全力一擊,比對付宋不應時更狠辣。
    可青年隻是微微偏頭,兩根手指隨意一夾,便穩穩捏住了短刀的邊緣。
    然後“叮”的一聲輕響,刀身寸寸碎裂,粉末簌簌落在地上。
    “倒是有我當年幾分狠勁,”
    青年鬆開手,看著掌心裏的鐵片,笑意更深了,“可惜,差得遠。”
    他拿起那本《玄陰錄》,指尖拂過封麵上的字跡,眼神忽然變得幽深:“你知道這書的來曆?”
    阿七搖頭,掌心的刺痛提醒著他雙方的差距。
    青年站起身,玄色衣袍掃過凳麵,帶起一陣陰冷的風:“這是我玄陰門的不傳秘法,按門規,外人修煉,當就地吸幹神魂。”
    他的目光落在阿七身上,帶著審視,像在掂量一塊璞玉。
    “不過……”青年話鋒一轉,將書扔回給阿七,“我看你資質不錯,倒是可以給你個機會。”
    阿七的膝蓋磕在地上時,發出“噗通”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客棧裏格外清晰。
    他沒有絲毫猶豫,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麵上,帶起的灰塵嗆得他喉嚨發癢,卻依舊保持著俯身的姿勢。
    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青年挑了挑眉,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幹脆,轉著玉佩的手指頓了頓,眼底的玩味淡了些,多了幾分探究。
    小九坐在床沿,捏著碎鏡子的手緊了緊,沒有出聲。
    阿七這一跪,跪得極有道理。
    他是聰明人,清楚地知道此刻的處境。
    前有宋不應帶隊追捕,後有這位實力深不可測的玄陰門修士虎視眈眈。
    反抗是死,順從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更何況,對方拋出的“機會”,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玄陰錄》的修煉法門,擺脫流民身份的跳板,甚至是在這亂世裏真正站穩腳跟的依仗。
    從雲州城的廢墟裏爬出來,從搶半塊發黴的餅子都要拚命,到如今踏入練氣一層,阿七比誰都明白,所謂的尊嚴,在活下去和獲得力量麵前,輕如鴻毛。
    他能屈能伸,懂得在什麽時候該低頭,更懂得在什麽時候該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
    青年看著伏在地上的阿七,又瞥了眼床沿上一臉警惕卻始終沒說話的小九,忽然低笑出聲。
    那笑聲裏沒了之前的戲謔,多了幾分認可:“起來吧。”
    阿七依言起身,垂著手站在一旁,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比剛才多了幾分篤定。
    他知道,這一跪,不僅暫時保住了性命,更可能為自己打開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門。
    哪怕那扇門後,藏著更深的黑暗。
    但隻要能夠拯救自己,黑暗,未必不是一種光明。
    青年將玉佩重新揣回懷裏,走到阿七麵前,指尖在他肩頭輕輕一點:“既然認了師,就得守我玄陰門的規矩。從今天起,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阿七的肩膀被他點過的地方,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卻讓他莫名地鬆了口氣。
    他再次低頭:“徒兒明白。”
    水鏡外,須彌站台的黑曜石地麵依舊泛著冷光,趙括指尖的命運絲線如水流般纏繞,每一縷光紋都映著水鏡中阿七垂首的身影。
    忽然,水鏡邊緣泛起一層淡藍色的漣漪,一行細如蚊足的文字在漣漪中浮現。
    【檢測到角色“阿七”因果線發生重大偏轉,擾動值已達標】
    趙括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指尖的動作未停。
    水鏡中,阿七垂首而立的身影在油燈下拉出長長的影子,玄衣青年指尖的玉佩反光與地上的血跡交相輝映,構成一幅詭異而和諧的畫麵。
    他想起初見阿七時,那截握在廢墟裏的生鏽鐵劍,想起破廟中那袋染血的小米。
    想起雪夜裏那雙藏在碎鏡後的眼睛。
    這株在亂世裏掙紮的野草,沒有依靠任何外力,憑著自己的狠勁和算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哪怕腳下踩著的是屍骸,認下的是邪師。
    趙括抬手,指尖在水鏡邊緣輕輕一抹。
    那行淡藍色的文字便如冰雪般消融,沒留下半點痕跡。
    他不需要介入。
    速成的神明是空殼,唯有在命運的泥沼裏自己掙出來的骨血,才藏著更深的道理。
    就讓這株野草,在黑暗裏自己紮根吧。
    正如,千千萬萬的世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