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術的本質，是抽取施術者與受術者的部分記憶，構建出一種半虛半實、融合現實的特殊術式。
    小草的記憶中，熟識的吸血鬼本就寥寥無幾。
    因此，身處地堡時，她看到的那本寫真才會出現王上等吸血鬼的照片。
    同樣基於“融合現實”的特性，圓落她們所討論的、關於試探研究院院長修顏溪的事情，也必然是真實的。
    圓落她們提到，修顏溪院長對“生吮血食”的立場起初模棱兩可，後來才變得較為堅決。
    但小草不願隻聽其他吸血鬼轉述。
    她想要親耳聆聽修顏溪的觀點。
    此刻，站在她麵前的吸血鬼，那雙灰色眼眸中掠過一絲微怔，隨即又漾開慣常的笑意：“這麽嚴肅嗎？”
    他似乎並未將小草的問題視作鄭重其事，一手慵懶地支著下巴，另一手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虛點著空氣。
    今日的他，似乎特意為宴會作了裝扮。
    一身剪裁得體的長袍在腰線處利落收束，勾勒出勁窄的腰身。
    上半部是深v領口，展露著肌理分明的胸膛。
    長袍下擺自大腿兩側高開衩，行走間若隱若現地透出緊實修長的雙腿。
    風格近似於小草和他初見的裝束，但這次他穿了長褲，搭配著複古風格的男式高跟鞋。
    眼前這位被稱為時尚標簽的吸血鬼，無疑將自身的優雅與魅力展現得淋漓盡致。
    小草每次看到，都會暗自感歎吸血鬼那種熱衷於展現形體優越的精力。
    她就做不到，或者說，沒有那份心思。
    等了片刻，修顏溪垂下眸子，灰色發絲盡數瀉落兩側，胸前那些用作裝飾的鏈條，隨之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想聽到什麽答案？”
    低沉的話語隨風落在小草耳畔，帶著幾分思考後的認真。
    小草的眸光沉了下來：“如果我說我不喜吸血鬼生吮血食呢？”
    修顏溪微笑：“那我就不喜。”
    “如果我說我無感呢？”小草又問。
    “那我就……”
    話語戛然而止。
    小草忽然伸手拽住修顏溪脖頸的絲帶，用了很大的力氣往下，迫使他俯下上半身，雙眸與自己視線平齊。
    “我不喜歡你因為附和我的想法去說違心的話，修顏溪。”
    修顏溪愕然，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麵前這雙褪去溫度、升起寒意的眼眸。
    “我不是外麵那些你需要左右逢源的吸血鬼或者其他種族，我們是家人。你可以坦誠說出自己的想法。”小草一字一句道出真心話。
    手中的絲帶因攥得太緊，旁側的蝴蝶結隱隱有散開的跡象。
    她注意到了，卻並未鬆手，反而繼續說道：“修顏溪，我想聽你的真心話。
    “我的眼睛在看著你的眼睛，所以你接下來的任何情緒、任何言語在我的監測下。”
    她下了最後的警告，示威似地又拉扯了一下手中的絲帶，“不許說謊！”
    修顏溪察覺到小草確實變化了許多。
    從前她的性格柔軟而堅韌，這次從地堡回來後，卻多出幾分強勢。
    自從坐上修顏家主之位，再一步步攀上研究院院長的位置。
    修顏溪已經許久，甚至可以說從未再有吸血鬼或人敢像此刻這樣直接動手扯他的絲帶。
    他忍不住低笑出聲，為這新奇體驗。
    很快，他收斂了笑意，灰藍色的睫羽輕顫幾瞬，神色變得異常平淡，透出一股源自骨子裏的漠然。
    “對於‘生吮’血食我並沒有特別的想法，可行；亦不可行。”他道出了自己他最真實的想法。
    這也是大多數貴族的想法，隻要不是關乎自己的利益，他們對任何事都是模棱兩可的，淡漠的。
    若非王上對“生吮血食”持反對政策，別說普通吸血鬼，貴族階層豢養血仆之事也絕對會蔚然成風。
    小草有過心理建設，聞他此言，隻是略微皺了皺眉，並無更多反應
    手指緩緩鬆開，身體往後退離。
    忽然，有雙手抓住她的肩膀，製止了她的動作。
    修顏溪唇角勾起，桃花眼中含著一抹狡黠，活像隻修煉成精的狐狸。
    “還沒說完呢。”他道。
    小草微愣。
    “如果說之前是那般想法，那麽從你出現在吸血鬼界域後，我的心態就在悄然發生變化。”
    修顏溪往前一步，將小草撤退的距離重新拉近。
    “你也說了，我是你的家人。”他說，“所以，從接受你的那一刻起，我便會拒絕所有‘生吮血食’。”
    他抬手，輕柔地撥開擋在小草眼前的發絲，注視著那雙眼眸，聲音低沉而認真：“所以，小小草，我現在的答案，於你而言，是正確的嗎？”
    小草沉默片刻。
    修顏溪喉結微微滾動，竟有些緊張地等待她的回應。
    “噗。”小草終於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同時拍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算你回答正確吧。”
    修顏溪立刻得寸進尺：“問題答對了，總得給點獎勵吧？”
    小草坐回座位，語氣一本正經：“獎勵已經給你了。”
    修顏溪眼尾微挑：“什麽時候？”
    他瞥了眼座位上寫著自己姓名的卡片，順手拿起，放到了小草旁邊的座位上。
    剛準備坐下，就聽到身旁傳來熟悉而正經的聲音——“免去你的一頓毒打。”
    小草的人和她的回答一樣，總是如此出乎意料，充滿趣味。
    這樣的鮮活，對於一個活了太久、早已失去生氣的存在而言，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讓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在活著、是在感受著的，而非一具被陳規與責任包裹、徒具身形的行屍走肉。
    修顏溪在她身旁坐下，側過身，目光長久地停留在眼前的女孩身上。
    “小草，”他低語，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執著，“要活很久很久，一直陪在我……我們身邊。”
    當習慣了陪伴，習慣了有一個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嬉笑怒罵，這感覺便如同成癮。
    地堡的經曆對修顏溪同樣有影響，他畏懼和小草的離別，更畏懼死亡帶來的永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