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幽墟·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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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炫跪坐在老宅二樓的木地板上,泛黃的書頁在指間簌簌作響,老屋裏的白熾燈管發出電流過載的滋滋聲。
“滋啦——”
燈泡爆出青紫電火花,將他的影子在斑駁牆麵上詭異地拉長。
借著手機冷光,李炫看清這本《推背圖》的後半部分是殘缺不全的,有些是頁麵是無緣無故空白的,像是被橡皮擦抹除般消失的;有些頁麵僅餘幾滴墨漬,像是被血水洇過;還有些紙麵殘留著指甲抓撓的痕跡,五道抓痕裏嵌著暗紅碎肉…
當手指劃過最後一頁的空白處時,某種詭異的觸感讓他後頸發涼。
“嘶——”
抽氣聲在空曠的閣樓裏格外清晰。
李炫將書脊對準搖晃的燈光,書脊末端竟嵌著塊冰涼金屬,細看是枚青銅饕餮首陰雕,獸口大張處缺了塊一寸長的物件。
掛在胸前的青銅鑰匙突然變得滾燙。
紅繩毫無預兆地斷裂,鑰匙墜落在攤開的書頁上,發出清脆的“叮”聲。
李炫這才發現鑰匙柄部同樣雕著猙獰獸首,竟與書脊裂縫中的紋路完全一致,鏽跡斑駁的齒槽正微微發燙。
“十五年前父親咽氣前…”李炫想起重症監護室刺鼻的消毒水味,那隻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著鑰匙按在他心口,“說這物件要帶進棺材…”鑰匙此刻在月光下泛著詭異幽光,齒槽處暗紅鏽跡竟似幹涸的血漬。
當鑰匙貼近獸口時,整本書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
鑰匙合入的瞬間,書脊內部傳來機括咬合的哢嗒聲。
燈泡“砰”地炸裂,飛濺的玻璃渣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藍的光。李炫的虎口被某種力量死死扣住,鑰匙齒尖突然刺破皮膚,血珠順著雲雷紋的溝壑滲進書脊。
書頁開始瘋狂翻動,那些空白處浮現出暗紅色的篆文,像是用陳舊的血跡書寫而成。李炫想要抽手,卻發現整條胳膊都嵌進了書脊裂縫,手臂皮肉與人皮古書紋理正在詭異融合。
牆角陶甕突然同時炸裂,青灰色的煙霧在空中凝結成七個人形。他們脖頸處都係著褪色的紅繩,腳尖懸浮在離地三寸的位置,空洞的眼窩齊齊望向李炫手中的古書。
當月光移過窗欞時,他驚恐地發現那些煙霧人形的麵容,竟與自己有八分相似。
封皮上的《推背圖》三字滲出粘稠黑血,書頁間騰起腥甜的霧氣。李炫的手背青筋暴起,鑰匙柄端的饕餮紋張開獠牙,正貪婪吮吸著他的血液。
“三更時分,魂歸故裏。”
沙啞的吟誦聲從四麵八方湧來,七個煙霧人形突然化作流光鑽進書頁。空白處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命格批注,李炫看到“甲辰年 壬申月 丙辰日 子時”的日期旁,赫然寫著自己的生辰八字。批注末尾的朱砂符咒突然燃燒起來,火舌舔過之處顯出幾行小字:
“鎮幽墟,守陰陽。”
書脊裂縫中突然射出青銅色的光柱,將李炫整個人籠罩其中。他的瞳孔裏倒映出無數走馬燈般的畫麵:穿戲袍的古人在血色月下起舞,係紅繩的陶甕沉入古井,青麵獠牙的商販在《推背圖》上按下指印……
鑰匙“哢”地彈回原位時,閣樓重歸死寂。
李炫癱坐在滿地玻璃渣中,掌心的饕餮紋烙印泛著青紫。
這不對勁。
合上人皮書卷,李炫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窗外槐樹的影子正爬上西牆,樓下忽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重物墜地。
後背瞬間沁出冷汗。李炫摸出手機打開電筒,光束掃過轉角處剝落的牆皮,在樓梯盡頭的陰影裏晃了晃。方才上樓時還沒注意,此刻才看清牆根堆著幾個陶甕,甕口都用紅布紮得嚴嚴實實,布角結著暗褐色的痂。
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李炫抬腿正要下樓,腳底突然傳來詭異的綿軟,像是踩在了浸水的棉被上。李炫慌忙扶住欄杆,手機卻脫手墜向樓下。他眼睜睜看著那點白光在下墜過程中驟然熄滅,如同被黑暗吞噬的螢火蟲。
眩暈感來得毫無征兆。
天旋地轉間,後腦勺重重磕在台階上。疼痛像是一把燒紅的鐵鉤,從顱骨縫隙裏刺進去,攪動著腦漿。視網膜上炸開五顏六色的光斑,耳畔響起尖銳的蜂鳴,鼻腔裏突然灌進濃烈的檀香味,混著某種腥甜的、類似鐵鏽的氣息。
“哐當!——”
青銅鈴鐺脫手墜地,在空蕩的老宅裏炸開刺耳鳴響。
"啪!——"
書甩在台階上。
掉落樓下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陰司功德部的通知覆蓋鎖屏界麵:“幽墟通道已開啟,倒計時000003”。配圖是張泛黃的老照片——爺爺李三站在九尊青銅鼎前,手中洛陽鏟正在滴血。
“倒計時000002。”
“倒計時000001。”
“倒計時000000。”
…
泛黃的紙張嘩啦展開,第三頁朱砂繪製的現代都市圖突然活過來般扭曲。
畫中人們手裏的手機屏幕伸出青銅鎖鏈,竟穿透紙麵纏住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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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鈴聲恰在此時炸響,廣場舞神曲混雜著青銅鈴鐺的"叮——"聲,在空蕩的老宅裏形成詭異共鳴。
栽倒的瞬間,瞥見樓梯扶手上的椒圖銅雕突然轉動眼珠,嵌在獸首裏的夜明珠滲出墨綠色黏液。
二樓走廊的陰影裏站著個人影——那人穿著八十年代流行的藏藍中山裝,脖頸處血肉模糊,手裏捧著個正在滲血的檀木盒子。
"小叔?"
李炫掙紮著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影子正被青銅鎖鏈拖向《推背圖》。
書頁無風自動,九鼎沉江圖上的青銅鼎突然浮出紙麵,鼎耳處懸掛的鈴鐺與祠堂裏的一模一樣。
黑暗如潮水漫過視野。
“新客到——”
拖長的尾音刺破混沌,李炫猛地睜開眼。青石板硌得脊背生疼,頭頂懸著盞慘白的燈籠,燈罩上墨跡淋漓地寫著“幽”字。
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浪般湧來,八角銅鈴在風中叮當亂響,有人在他耳邊輕笑,嗬出的氣帶著腐草的味道。
他幾乎是彈坐起來的。
粗布麻衣的貨郎挑著擔子從麵前經過,竹筐裏堆滿紅豔豔的果子,表皮布滿細密的絨毛,像某種動物的眼珠。斜對麵的茶攤上,穿對襟短打的老人正在斟茶,茶湯濃黑如墨,倒進青瓷碗裏竟泛起血色的漣漪。
“這位公子,擋著道了。”
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李炫轉身時撞上一頂竹笠,笠簷下是張布滿溝壑的臉,老人肩頭蹲著隻通體雪白的黃鼠狼,前爪捧著一串糖葫蘆,鮮紅的糖衣正在往下滴落某種粘稠的液體。
李炫踉蹌著後退,後腰撞上某個堅硬的物件。
回頭正對上一張青麵獠牙的麵具,鎏金紋路在燈籠下泛著冷光。戴麵具的商販歪了歪頭,青銅護腕下的手指細長得過分,指甲蓋泛著幽幽的藍。
“生人氣。”
麵具後傳來沙啞的低笑,商販忽然俯身湊近,李炫看到他頸側鱗片狀的紋身正在緩慢蠕動,
“活人走錯道了?”
李炫的後背抵在青石牆麵上,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麵具商販的指甲劃過他耳際,在牆麵留下五道焦黑的灼痕,空氣裏頓時彌漫著燒灼皮肉的焦臭味。
“好香的血氣。”商販喉結蠕動,青銅麵具下傳出吞咽聲,“比城隍廟供的三年陳屍油還醇厚……”
蹲在茶攤頂的黃鼠狼突然發出尖嘯,嘴裏的糖葫蘆瞬間爆開,猩紅糖漿在半空凝成“危”字。
李炫趁機矮身滾進人群,撞翻了賣眼球的攤位,玻璃罐子劈裏啪啦碎了一地。泡在福爾馬林裏的眼球突然活過來,瞳孔齊刷刷轉向他逃竄的方向。
“活人血食!”
整條街的燈籠突然轉為血紅,青石板縫隙裏鑽出無數慘白手臂。李炫踩中塊活動的磚石,整個人跌進暗巷。腐臭的汙水浸透牛仔褲,掌心按到團黏膩的東西——半張泡脹的嬰兒臉正衝他咯咯笑,空洞的眼窩裏鑽出條蜈蚣。
巷口傳來密集的腳步聲,青麵商販的青銅護腕撞擊聲混在當中格外清晰。李炫摸到塊碎磚正要砸,腕間突然傳來灼痛——左臂的龍形胎記正在皮膚下遊走,漸漸顯成完整的饕餮紋。
“這邊!”
瓦簷上垂下條麻繩,李炫抬頭看見鬥笠人蹲在飛簷末端。他抓住繩子的瞬間,暗巷兩側牆麵突然睜開密密麻麻的眼睛。麻繩猛地繃直,拽著他騰空而起,青麵商販的指甲擦著鞋底劃過,削斷了半片橡膠鞋跟。
鬥笠人甩出三張黃符,符紙在空中燃成紫色火球。墜落的火星點燃了牆麵的眼睛,整條巷子頓時響起千百人的哀嚎。李炫被拽上屋頂時,看見燃燒的瞳孔裏不斷湧出黑色膿血,在青石板上匯成“死”字。
“拿著!”
半塊冰涼的玉玨塞進掌心,李炫發現這是父親遺物裏缺失的那半塊。當兩片殘玉相碰時,左臂饕餮紋突然發出青光,映出瓦當下密密麻麻的銘文——竟是整篇《推背圖》缺失的第十七象讖語。
“丙午之劫,九鼎移位。”鬥笠人扯下破碎的衣袖,露出同樣位置的饕餮紋,“你們李家守了廿二甲子的秘密,該揭開了。”
遠處突然傳來編鍾轟鳴,九層木塔最頂端的青銅鍾正在搖晃。鍾舌上的嬰屍睜開眼睛,發出嘹亮的啼哭。整條街的鬼影齊刷刷跪拜,青麵商販的青銅麵具裂成兩半,露出下麵腐爛的骷髏頭。
“是子夜巡更!”鬥笠人臉色驟變,“快閉氣!”
濃霧自地縫升騰而起,霧中浮現八抬大轎。轎簾被陰風掀起時,李炫看到端坐其中的白袍人——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具套著官服的玉骷髏,空洞的眼窩裏嵌著對夜明珠,正隨著轎子起伏輕輕晃動。
玉骷髏突然轉頭,夜明珠瞳孔直勾勾盯住李炫。轎夫們齊刷刷轉身,腳步震得青石板嗡嗡作響。李炫懷中的青銅鈴鐺瘋狂震顫,鈴舌上的暗紅汙漬化作血霧,在空中凝成個持劍道人的虛影。
“李淳風?!”鬥笠人失聲驚呼。
道人虛影揮劍斬向濃霧,劍氣所過之處,霧氣竟凝結成冰晶墜落。玉骷髏的官帽被削去半截,露出天靈蓋上插著的七根棺材釘。轎子轟然炸裂,八個紙人轎夫在火光中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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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鬥笠人拽著李炫躍下屋簷,落地時甩出個巴掌大的青銅馬車。馬車遇風即長,眨眼變成真車大小。兩匹銅馬眼中燃著鬼火,四蹄踏過之處,青石板上留下焦黑的蹄印。
馬車衝進牌坊時,李炫看到匾額上“幽墟”二字正在滲血。背後傳來玉骷髏的尖嘯,整條街的燈籠齊刷刷爆開,飛濺的燈油在空中凝成無數哭嚎的人臉。
“去枉死城!”鬥笠人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銅馬額間,“隻有孟婆湯能洗掉你身上的活人氣!”
銅馬車撞翻沿途攤位,李炫從車窗看見駭人景象:賣胭脂的老太婆撕下臉皮補貨,人皮燈籠裏囚禁的魂魄正用指骨敲打燈罩,穿壽衣的商販正往陶罐裏塞進尖叫的野鬼……
前方突然出現條血河,河麵飄滿掙紮的手臂。鬥笠人甩出三枚銅錢,銅錢入水化作三盞引魂燈。銅馬車騰空而起,車輪碾過那些手臂時,李炫聽見此起彼伏的骨骼碎裂聲。
血河對岸立著座青石橋,橋頭石碑上刻著“奈何”二字。孟婆的湯鍋支在橋頭,鍋裏沸騰的湯水泛著詭異的熒光。當銅馬車即將著陸時,整座橋突然劇烈晃動——玉骷髏正站在橋中央,官服下伸出上百條帶倒刺的觸須。
“閉眼!”
鬥笠人突然捂住李炫口鼻,另一隻手掀開車底板。失重感襲來的瞬間,李炫看見車底竟是無底深淵,無數青銅鎖鏈在虛空中縱橫交錯,每根鎖鏈都捆著具掙紮的屍骸。
下墜持續了整整三分鍾,直到後背撞上鬆軟的物體。李炫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鋪滿槐花的棺材裏。月光透過棺材縫漏進來,照見棺蓋上密密麻麻的刻字——竟是他家族譜,每個名字旁都標注著“鎮守使”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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