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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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市當鋪的黃幡剛冒尖兒,老道突然拐進個賣桃木劍的攤子,順手抄起把銅錢劍往李炫手裏塞。
    “抱著,裝啞巴。”
    老道壓低聲音,自己卻扯開嗓子嚷起來:“無量天尊!這孩子撞了煞,得用開光法器鎮著!”
    攤主是個獨眼老頭,聞言抄起桃木釘就要紮人。李炫急中生智,抓起銅錢劍往額頭一拍,直挺挺栽進裝紙符的竹筐裏。黃表紙漫天飛舞間,老道已摸走兩串五帝錢,道靴踢翻香爐,揚起的香灰迷了獨眼龍剩下的那隻好眼。
    “天殺的!”
    老頭揉著眼睛摸掃帚時,兩人早鑽進了隔壁布莊。李炫懷裏還粘著朱砂寫的驅邪符,老道卻盯上了櫃台上的定勝糕——那糕點摞成寶塔狀,頂上還插著紅綢花。
    布莊老板娘正給客人量尺寸,老道突然跺腳大喝:“地龍翻身!”左手掐訣往地磚上一拍,三隻灰鼠從袖口竄出,順著綢緞架子往上爬。客人們尖叫逃竄時,李炫抄起竹尺往房梁一捅,插著定勝糕的木盤應聲而落。
    “接著!”
    老道甩開道袍接住糕點,油紙包裏的肉包卻骨碌碌滾出來。布莊老板抄起算盤砸來,老道抬腳勾起匹藍布,嘩啦展開的綢緞像河水般漫過櫃台。李炫趁機咬住最後個肉包,跟著那道灰色身影從後窗翻了出去。
    市集西頭的燒餅攤飄來芝麻香,老道突然刹住腳步。他摸出個豁口瓷碗擺在路邊,枯手往李炫後背猛拍:“咳起來!”
    李炫會意,蜷在牆根開始抽搐。
    老道扯下發髻,白發蓬亂如秋草,舉著桃木劍圍著李炫轉圈:“天靈靈地靈靈,惡鬼快離身!”劍尖戳到李炫腰眼,李炫“嗷”地蹦起三尺高。
    “顯靈了!顯靈了!”老道揮舞著破碗衝向燒餅攤,“各位善人結個善緣,給這孩子捐個驅邪的…”
    話沒說完,賣燒餅的壯漢掄起火鉗就砸——那豁口瓷碗分明就是他家昨天被偷的!
    李炫見勢不妙,抓起老道剛順的定勝糕往空中一拋。甜膩的豆沙餡天女散花般炸開,追兵們被糊了滿臉。老道卻躥上餛飩攤的遮陽棚,道靴踩著竹竿吱呀作響,突然掏出個嗩呐吹出殯葬調。
    市集霎時亂了套。拴在肉鋪門口的黑驢受驚狂奔,拖翻了三筐蘿卜;算命瞎子的竹竿掃倒胭脂攤,姑娘們的尖叫聲裏,老道從棚頂一躍而下,正落在運菜車的草垛上。
    “這邊!”
    他朝李炫扔出個酒葫蘆。李炫接住猛灌一口,辣得眼淚直流——竟是藥鋪泡的蛇蠍酒!老道趁機點燃道符往酒葫蘆裏一塞,揚手扔向追得最緊的包子鋪夥計。
    “轟!”
    藍火球在半空炸開,人群嘩地散成八瓣。李炫被老道拽著鑽進醃菜坊,成排的醬缸像迷宮困住追兵。兩人縮在缸後喘氣,互相看著對方的花臉,然後嘿嘿直笑:
    “嘿嘿,嘿嘿嘿”。
    未待笑完,醬缸突然被菜刀劈開個豁口。兩人連滾帶爬逃向後巷,老道邊跑邊解褲帶,露出腰間掛著的七枚銅鈴。鈴鐺響處,野狗從四麵八方湧來,追兵們頓時陷入犬牙交錯的混戰。
    城隍廟的飛簷映入眼簾時,李炫的破鞋早就不知丟在哪了。老道突然把他推進供桌底下,自己卻跳上神龕掰了塊冷豬頭肉。香灰迷眼間,李炫看見追來的人群跪倒一片——那缺了耳朵的城隍泥像,竟被老道貼了張哭笑符!
    “走水啦!”
    老道突然指著廟後喊。眾人轉頭瞬間,他踹翻長明燈,拉著李炫從側窗魚躍而出。火星落在幹草堆上,濃煙頓時吞沒廟宇。兩人在救火聲裏鑽進柳樹林,互相瞅著對方黑乎乎的臉,突然笑得跌坐在河岸邊。
    “臭小子挺能跑啊!”
    老道扯下糊滿香灰的道袍,露出後背的鍾馗刺青,“當年你太爺爺偷供果,被貧道追了八條街…”
    李炫從褲腳抖出個芝麻燒餅,掰開竟夾著片醬牛肉。老道眼睛發亮地搶過去,咬到舌頭直哈氣。
    夕陽把河水染成金紅色,對岸炊煙升起時,兩人同時摸向懷裏——李炫掏出來的是定勝糕,老道摸出的是半壺蛇酒。
    瓷碗碰酒葫蘆的脆響驚起葦叢裏的白鷺,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道袍一卷殘羹,兩人身影已沒入漸濃的暮色裏。
    “道長,咱們去哪裏啊?”
    “哎呀呀,老道我命苦啊,吃飽喝足當然找地方去睡覺啊,莫不成你小子有錢請你道爺我去逛逛青樓會館啊?”
    “道長,出家人不該……”
    “喲,小郎君這話倒像是廟裏那禿頭方丈說的。”老道甩著油乎乎的袍袖,醉眼乜斜著李炫,“你且看這拂塵——”他從腰間抽出根禿毛麈尾,尾梢拴著半塊桂花糕,“沾過脂粉吃過酒,照樣拂得三清殿前雪。倒是你小子,究竟啥子打算吆?”
    “打算?”李炫把核桃酥掰成兩半,黴芯裏竟鑽出條紅頭蜈蚣,“跟著道長混口飯唄。”
    “去去去,真是晦氣!”
    老道就著葫蘆灌了口酒,忽然屈指彈飛蜈蚣。那毒蟲落在道旁蛛網上,竟被月光照得通體發藍:“混飯?你當道爺我是城隍廟的散財童子?”他摸出三枚銅錢拋向半空,錢幣落地時擺成刀刃朝東的凶局,“瞧見沒?寅時三刻必有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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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炫用銅錢劍戳了戳黴變的核桃酥,糖渣裏浮起層青霜:“上回在土地廟,您也說子時有血光,結果就來了窩耗子。”
    說著說著,二人走了半個時辰,終於碰見一處破敗的城隍廟,說不得又不知道得睡在誰家的墳頭上了。
    殘月爬上城隍廟的飛簷時,李炫正蹲在供桌前啃定勝糕。蛛網密布的神龕裏,缺了耳朵的城隍爺泥像歪斜著,半邊臉被老道貼的哭笑符遮住,在搖曳的燭火下忽明忽暗,仿佛城隍爺的臉在不停變換表情,時而猙獰,時而滑稽。
    李炫啃著定勝糕,眼睛卻時不時瞟向那歪斜的城隍泥像。老道則盤腿坐在供桌旁,手裏捏著半壺蛇酒,眯著眼睛似乎在打盹。廟外,夜風呼嘯,卷起幾片枯葉,打在破舊的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道長,這廟裏怎麽這麽陰森?”李炫咽下最後一口糕點,忍不住問道。
    老道睜開一隻眼,斜睨了他一眼:“陰森?你小子膽子這麽小,怎麽跟著道爺混?這廟雖然破敗,但好歹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總比睡在墳頭強。”
    李炫撇了撇嘴,沒再說話。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銅錢劍,劍身上的銅鏽在燭光下泛著幽幽的綠光。這劍是老道在東市順手塞給他的,說是開過光的法器,能鎮邪驅煞。可李炫總覺得這劍像是從哪個古董攤上淘來的破爛貨。
    “道長,您說這銅錢劍真能驅邪嗎?”李炫忍不住問道。
    老道嗤笑一聲:“你小子懂什麽?這劍可是貧道當年在終南山煉製的,上麵刻著七七四十九道符咒,別說一般的邪祟,就是千年老妖見了也得繞道走。”
    李炫半信半疑地摸了摸劍身,心裏卻嘀咕:這劍怎麽看都不像是終南山出來的,倒像是從哪個垃圾堆裏撿來的。
    他咽下最後一口糕點,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低聲嘀咕道:“這城隍爺怎麽越看越不對勁兒?”
    老道正倚在供桌旁,手裏把玩著那半壺蛇酒,聞言嗤笑一聲:“你小子懂什麽?這城隍爺可是個有故事的。當年他老人家可是個活生生的英雄,可惜……”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仰頭灌了一口酒,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李炫見老道突然沉默,心裏有些發毛,忍不住追問道:“可惜什麽?道長,您別賣關子啊!”
    老道眯了眯眼,似乎在回憶什麽,半晌才緩緩開口:“可惜啊,他為了救一城的百姓,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最後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這泥像,不過是他殘存的一點執念罷了。”
    老道斜倚在供桌旁,手裏把玩著那半壺蛇酒,渾濁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著幽綠的光。他半眯著眼,似乎在打盹,又似乎在盤算什麽。
    “道長,我先睡了啊?”李炫吃飽喝足後,把城隍廟老爺神像前的地麵隨便打掃了一下,抱著捆幹草鋪好,順帶著給老道也留了個位置。
    廟內蛛網密布的梁上,幾隻蝙蝠撲棱著翅膀,發出細微的“吱吱”聲。
    “睡這兒?”老道忽然睜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你小子倒是會挑地方。不過嘛,今晚怕是不太平。”
    “不太平?”李炫一愣,“您不是說寅時三刻才有血光嗎?這才亥時呢。”
    老道沒有回答,而是從懷裏摸出一把銅錢,隨手一拋。銅錢落地,竟擺成一個詭異的圖案——刀刃朝西,刀刃朝東,中間一枚銅錢直立不倒。
    “嘖,雙刃局。”老道咂了咂嘴,神色凝重起來,“看來有人比咱們還急。”
    李炫聽得一頭霧水,正要追問,廟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夾雜著低沉的喘息和金屬碰撞的輕響。老道猛地起身,一把拽住李炫的衣領,將他拖到供桌底下。
    “別出聲。”老道低聲警告,自己卻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挪到廟門口,探頭往外張望。
    李炫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供桌底下積滿了灰塵和蛛網,黴味嗆得他喉嚨發癢。他努力克製著咳嗽的衝動,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外頭的動靜。
    腳步聲在廟門口停下,緊接著是一陣低語。李炫聽不清具體內容,但能感覺到那聲音裏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忽然,廟門被推開,一道刺眼的光線射了進來。
    李炫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等他再睜開時,廟內已多了三個人。為首的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穿著一身黑色勁裝,腰間別著一把短刀。他身後跟著兩個瘦高的男子,一個手裏提著燈籠,另一個握著一根鐵鏈。
    “搜。”黑漢子低聲下令,聲音沙啞而冰冷。
    兩個瘦高男子立刻行動起來,一個翻找供桌,一個檢查神龕。李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被發現。老道卻依舊躲在門後,紋絲不動,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
    “老大,這兒有人來過。”提燈籠的男子忽然開口,指著供桌上的定勝糕碎屑。
    黑漢子眉頭一皺,快步走到供桌前,俯身查看。李炫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靴子就在自己眼前,甚至能聞到一股濃烈的汗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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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不遠。”黑漢子冷哼一聲,直起身子,“繼續搜。”
    就在這時,老道忽然動了。他像一隻靈巧的貓,悄無聲息地繞到黑漢子身後,手裏的銅錢劍猛地刺向對方的後心。黑漢子反應極快,身體一側,避開了致命一擊,但肩膀還是被劃出一道血痕。
    “誰!”黑漢子怒吼一聲,轉身揮刀劈向老道。
    老道不慌不忙,腳下一滑,避開了刀鋒,同時甩出一把銅錢。銅錢在空中劃出幾道弧線,直逼黑漢子的麵門。黑漢子被迫後退,老道趁機欺身上前,一掌拍在對方的胸口。
    “砰!”黑漢子被震得連退數步,撞在廟牆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老大!”兩個瘦高男子見狀,立刻衝了上來。一個揮舞鐵鏈,一個拔出匕首,直取老道的要害。
    老道冷笑一聲,身形如鬼魅般閃動,輕鬆避開了兩人的攻擊。他手中的銅錢劍舞得密不透風,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陣勁風。兩個瘦高男子很快招架不住,一個被銅錢劍劃破手臂,一個被老道一腳踹翻在地。
    “走!”黑漢子捂著胸口,咬牙下令。
    兩個瘦高男子不敢戀戰,扶起黑漢子,狼狽地逃出了廟門。老道沒有追擊,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們消失在夜色中。
    “出來吧。”老道收起銅錢劍,轉身對供桌底下喊道。
    李炫這才從桌底爬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心有餘悸地問道:“道長,那些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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