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美麗與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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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金雀花號的船帆在側風中展開時,整艘船化身為一座漂浮的視覺幻境,其效果既震撼又充滿詩意。法國苯胺染料染出的漸變從帆頂的玫瑰金向帆腳過渡為霧紫,陽光穿透真絲時,色彩會隨角度呼吸。時近正午,熾烈的熔金與薄櫻交織,橫帆中央的立體金線孔雀刺繡在順光時,金線以波斯細密畫般的精密折射光芒,孔雀尾羽隨帆布起伏如振翅欲飛。而逆光時,金線化為暗金色剪影,羽眼處的螺鈿鑲嵌會突然迸發虹彩,宛如神鳥睜眸。縱帆的新藝術風格透網紋模仿蜻蜓翅脈,看上去類似教堂彩繪玻璃。
    側風使帆麵形成波浪形褶皺,每一道皺褶都是一條微型棱鏡。迎光時,褶皺頂端散射出婚紗般的柔光暈,船員麵孔會被鍍上一層粉金色濾光;逆光時,褶皺穀底因真絲半透明特性,透出後方天空的碎片化倒影,航行時如同拖拽著被撕碎的藍天。當陣風突然增強,孔雀金線在帆布緊繃時排列成威嚴的扇形,鬆弛時則如流蘇般顫動,發出細微金屬嗡鳴。蜻蜓翅紋的透網處因風力變形,紋路扭曲成抽象派畫作的筆觸,似梵高《星月夜》的渦流再現。
    王月生從船頭走向船尾,真絲帆在疾風中不會發出粗麻布的烈響,而是類似和服衣袖摩擦的“沙沙”聲,與蒸汽機低鳴構成詭異的二重奏。法國苯胺染料的化學餘韻混合真絲蛋白纖維的淡淡腥甜,形成類似“鐵鏽與荔枝”的嗅覺。經過帆麵的海風被真絲過濾得異常柔軟,王月生感覺臉龐正被古代公主的嫁衣撫觸。
    半透明帆麵在甲板投下孔雀尾翎狀光影,隨微風搖曳如金色細雨。抬頭近觀帆麵時,真絲經緯線在強光下顯露出隱約的繡娘針腳,仿佛能觸摸到東方工匠的呼吸節奏。金線孔雀的每一片羽毛都藏著螺旋排列的波斯風格藤蔓,凝視超過十秒會產生克蘇魯式的紋樣催眠效應。
    當王月生走到船尾眺望時,所有帆麵組成的全景如同一場色彩政變,前桅帆的緋色浪潮、主桅帆的孔雀圖騰、後桅帆的蜻蜓骸骨陰影,在航向變換中不斷重組為超現實拚貼畫。當船身轉向使帆麵短暫重疊時,多層半透明真絲疊加出油畫罩染技法般的混色層次,瞬間創造出土耳其大理石紋紙上都未曾有過的偶然美學。
    “很漂亮,不是嘛”,船長的中文又在耳邊響起,不過王月生已經覺察到了他的到來,並未吃驚。“船的主人對美有種執拗和偏執的追求,你是沒有機會見到,主人在這方麵花了多大的心思。
    就拿那個應該被用於戰鬥的撞角來說吧,你相信有人會在電鍍了一層玫瑰金色以外,居然在表層下埋設熱敏塗料,低溫時浮現冰晶花紋,遇暖則化作流淌的蜂蜜般的光暈。還有那傳統的西班牙戰艦標配的32個炮窗,實際上是觀景舷窗,外蓋被雕刻成鍍金海豚躍浪的造型,而舷窗的內部懸掛水晶吊燈,可以通過滑軌滑到沙龍廳。
    還有那些本該用來捕鯨的魚叉發射器,都被藏到船首的玫瑰金葡萄架裏,要發射的時候開動機械,花朵會自動綻放,露出軌道。咱們的鯨脂處理艙的通風口被偽裝成鍍金丘比特噴泉,排煙時香水係統會同步釋放玫瑰精油掩蓋異味。還有剛才你一直抬頭看風帆,卻忽視了艙麵的中央步道,那可是鋪設了馬賽克拚貼的兩極動植物圖譜,企鵝羽毛可是用真企鵝絨毛上釉燒製,兩側還有可升降玻璃花房,裏麵栽培著耐寒薔薇與北極罌粟”。
    “看來她確實是一位熱愛藝術、懂得生活、討厭戰爭的女神”,王月生特意換成了英語,因為用中文的話,是聽不出來他她的區別的。船長驚詫地望了他一眼,笑而不語。王月生也表現出一副不欲刨根問底的態度。
    船長問“您不隻是為了她的美貌才上船的吧?”王月生明白船長此刻嘴裏的她,不是指船的女主人,而是按照歐洲的傳統用她來指稱船本身,於是點頭道,“很多人都認為歐洲是因為文藝複興帶來了科學和文明,然後產生了工業化。
    我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認為是轟轟烈烈的大航海時代才造就了幾個先發國家人民的冒險精神,在航海的過程中鍛煉出了組織與紀律性,又因為航海來不得半點虛偽和任性,從而養成了對科學的認識和追求。然後開辟了殖民地市場,引發了對商品的幾何級數增長的需求,帶動了對大規模生產和組織的需求,從而引發了工業革命。
    我的祖國盡管有悠久的曆史和璀璨的文明,也有各種能工巧匠和發達的技術,但因為缺乏了大航海這個過程,沒有能夠將文化和技術係統整合升級到科學的程度,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也沒有向殖民地經濟那樣產生海量的商品生產需求,所以我們現在沒有內生性的工業化的衝動。我們遲早要補上這一課的”。
    “您的理論很深奧,我聽不懂,不過似乎跟船主曾經表露的看法類似。現在蒸汽機與鋼鐵表現出了真正的力量,我們這些風帆戰艦時代的孑遺逐漸落後於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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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恰相反,船長先生,我認為風帆時代的航海家們更具有冒險精神和組織能力以及團隊協作的精神。因為他們的力量已大到可以搏擊海浪環遊世界,又小得容不得一點決策錯誤或者配合失誤。這樣的情況下會最大程度地激發人的本能和組織的力量。當然,我不否認技術進步的力量。隻不過,科學和技術是可以學習的,但有些精神上的東西,必須是自己去經曆和領悟,不能灌輸的”。
    “我代表風帆時代的船長和海員們對您的理解與讚賞表示由衷的感謝”,船長摘下帽子撫到胸前,彎腰向王月生行禮,並說“如果有一天您需要一個風帆戰艦的船長為您訓練您的海員,我願意為您效勞,如果這艘船的主人允許的話”。
    王月生也抱拳回禮道,“我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來”。確實,這項工作該提到日程上了。
    不知道是否是為了證明風帆的價值,還是為了替船主節省燃料費用,後麵的行程,金雀花號一直在使用船帆動力,而經過了那場談話後,船長和王月生二人卻沒在主動深聊過什麽。實習二副則告訴王月生按照這個速度,600海裏的航程可能要五六天。
    1897年5月11日,漢堡天文台記錄到異常日冕活動,導致北大西洋出現持續三周的瑰麗晚霞。同月,荷蘭海洋學家在北海檢測到火山玻璃微粒,源自前一年阿拉斯加卡特邁火山噴發——這些懸浮微粒成為晚霞的棱鏡。而王月生並不知道這些,他隻是盡情地欣賞著此刻北海的傍晚。哪怕已經連看了三天,仍然看不夠。
    徐徐西墜的太陽像被按進鐵匠的淬火池,雲層邊緣泛起氰化金般的藍紫色。霞光從西南方撕開一道裂縫,漏下的光束如融化的黃銅,澆鑄在浪尖上。雲絮被染成解剖圖譜般的層次:底層是鯨脂的濁黃,中層透出普魯士藍的靜脈,頂端則蒸騰著硫化鎘紅的血霧。波浪將晚霞剁碎成鱗狀金箔,每一片都映著風帆上蘇繡孔雀的殘影。偶爾掠過的海鳥把影子烙在海麵,像上帝不慎滴落的墨漬。東北方潛伏著未消散的雨雲,其陰影在海麵犁出鉛灰色的溝壑。磷光微生物在浪穀間閃爍,如被掐滅的雪茄煙頭,暗示著夜風暴的胎動。
    金雀花號的絲綢帆吸飽了光譜暴力,順風時是威尼斯紅釉混著孔雀石綠的癲狂,逆光時蛻變為中世紀手抄本邊緣的鎏金詛咒。蜻蜓翅紋在新藝術運動風格的帆麵上投下網狀陰影,仿佛整艘船正被拖入蜘蛛女神的腹腔。
    當那道銀灰色水柱刺穿晚霞時,了望員老埃裏克的脛骨正卡在桅盤木格子裏。他猛扯腰間信號旗繩,鏽銅鈴在四百噸鋼帆索的嗡鳴中像垂死麻雀般尖叫。
    “噴氣!兩點鍾!四海裏外!浪頭上!”
    他的吼聲混著三十年威士忌浸透的喉音,驚飛了主帆孔雀金線刺繡縫隙裏打盹的信天翁。縱帆上的蜻蜓翅紋突然被西風灌滿,網眼間漏下的光斑在甲板跳動如癲癇。
    大副布蘭登的靴跟砸在船首斜桅旁,左手五指張開按在羅經櫃玻璃罩上,仿佛要把北極星掐進黃銅刻度盤。他的右臂揮向西南,袖口露出漢堡妓院燙的船錨刺青。
    “右滿舵!鬆前桅支索!”
    “搶風調向——升頂帆!該死的,讓那些繡花布吃滿風!”
    他的每個詞都像魚叉倒鉤般釘進水手脊椎。四個男人躥上纜繩,帆布展開時的轟鳴蓋過了蒸汽機殘喘。蘇繡真絲帆吸飽了晚霞,孔雀尾羽在桅杆間繃成金色弓弦。
    二副用靴尖踢開絞盤鎖扣,鐵鏈墜地的聲響讓廚子的湯鍋在艙口晃出漣漪。
    “收尾帆!穩住舵輪!”
    荷蘭籍水手揚恩吐出嚼了半日的煙草,黑汁順著縱帆蜻蜓翅紋的脈絡往下爬。他拽緊帆腳索時,聽見蒸汽管在甲板下發出腸鳴般的哀嚎。
    船長在船尾剛切開發黴的檸檬,刀刃還插在木紋裏。了望鈴響第三聲時,他已扯下繡金邊的船長帽砸向舵手。
    “降小艇!拿我的鋼叉!”
    他的聲音像纜繩崩斷。六個男人跟著他躍過欄杆,靴底在柚木甲板上刮出火藥味。他踹開小艇防雨布的動作,讓人想起十年前他在爪哇島踹開總督府大門的那個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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