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患者砍殺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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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下旬,江州的雨仍舊不斷,稀薄的水汽仿佛將整個城市封進一層失真的膠片中。案發後第十九天,張紀的屍體由市殯儀館火化。無人認領。
    按規定,由市街道援助中心代為安葬。骨灰罐簡單、標簽簡陋,僅寫了“張紀,19752025”。
    程望沒去,但他知道那天,林醫生去了。他拿了一束小菊花,站在牆角站了整整十五分鍾。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來,”林醫生事後和程望說,“但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最後一次來找我,說的是‘你看我眼裏是不是有人影’。我以為他妄想複發,沒理會。現在回想……他說的,可能是自己心裏的人影。”
    “你知道他心裏有誰嗎?”程望問。
    “我不知道,也許是母親?也許是騙他的人?我隻是……醫生,但他從沒真正信任過我。”
    —
    張紀的家庭檔案,在市民政局厚厚的社會救助文件夾中。
    父親早年車禍死亡,母親在他十歲那年帶著他搬到江州。小學資料顯示張紀智力中等偏下,行為敏感,曾兩次因攻擊同學被強製家訪。母親是一名工廠女工,晚班頻繁,常年獨自生活。十四歲時母親失蹤,警方當時登記為“失蹤人口”,三年後被注銷戶籍。自那以後,張紀靠救濟與打零工生存。他十六歲輟學,之後生活軌跡極度混亂:被舉報偷竊三次、居無定所、曾短暫進過精神科。
    “他母親的失蹤從沒找到確切原因?”程望問當年參與搜尋的老刑警。
    “沒找到。當時線索極少,他家也沒裝電話,最後不了了之。坊間有說她跟人跑了,也有說是出了事……可查無實證。”
    程望翻看案卷時,發現一頁邊角寫了幾個字,是辦案民警留下的:
    ‘孩子不正常,母親太累了。’
    他將這句話圈了出來。沒有感情,隻是重複讀了幾遍。
    —
    技術組在張紀案中重新梳理了他生前六個月的網絡記錄。
    最大的意外是——張紀注冊了兩個賬號,一個是真名實名,一個是他自造的筆名賬號。他在“街坊論壇”“市民申訴欄”“社區心理求助區”都發過帖子,內容時而語焉不詳,時而極度清醒。
    在一個叫“記憶偽證”的帖子下,他寫道:
    “我活得像個實驗室裏被觀察的老鼠,每個人都假裝不看見我,其實都在看。
    我想知道,如果我有一天不見了,有人會注意嗎?如果有個人騙我十年,我反殺他,算不算正義?”
    帖子沒人回。但點擊量很高——近兩千。
    他還匿名私信過一個叫“鬱心如煙”的女性網友,對方自稱是社區誌願心理師。他們斷斷續續聊了三個月。內容裏沒有髒話,也沒有露骨情緒,更多的是一種漫無邊際的傾訴:
    “我不覺得自己有病,我隻是……冷。人總說冷是病的一種,可沒人告訴我怎麽升溫。”
    而最後一條,是他案發前三天發的:
    “我打算結束一件事。我知道你會怕我。但請記住,我不是瘋子。瘋子不知道自己瘋,我知道。”
    —
    “他從來不是精神錯亂,”技術組複盤時,程望冷靜道,“他隻是從未獲得過現實意義上的‘被理解’。”
    “但他還是殺人了。”有年輕探員低聲說。
    程望沒反駁。他隻是站在白板前,寫下幾個字:
    意識清醒、目的明確、動機邏輯閉環。
    這起案件,依法定義,仍是一級謀殺。隻是……
    —
    張紀案的輿論發酵在社會層麵持續升溫。
    最初是“患者傷人”的擔憂,然後是“製度失能”的控訴。
    “我們害怕張紀,但更怕下一個張紀。”
    “一個明明早就該被收治的病人,為何能在城市裏自由走動?”
    “警察為啥不防?醫生為啥不上報?社區在幹嘛?”
    市衛健委、公安局、街道辦相繼開設輿情回應專欄,程望也曾被臨時調去“公眾答疑小組”協助。但他拒絕出鏡,理由是:“我不是發言人,我是警察。”
    他隻接受了一場封閉問答,是麵對江州市教育係統心理衛生教師的培訓班。最後,有年輕教師問:
    “如果當年張紀的學校老師多陪他談一次話,會不會不一樣?”
    程望沉默了半分鍾,答道:
    “你不能指望一句話就能改變一個人。但你可以阻止他在最初的時候變成‘那種人’。”
    —
    深夜,程望一人走進檔案館,把“張紀”相關案件的案卷封存。他在封麵貼上最終歸類:“個人極端暴力事件——非精神失控型。”
    歸檔後,他長時間坐在資料室中央的那張椅子上。
    從警十二年,他處理過奸殺、虐童、連環肢解案,但張紀案卻讓他第一次出現夢魘:夢見一群人圍著燃燒的房子站著,沒有一個人伸手滅火。
    “是係統的問題,”心理輔導師在評估記錄上寫道,“程警官對‘人性責任與製度邊界’產生了嚴重思考障礙,但目前未顯現焦慮或攻擊傾向。”
    他看了眼這行字,低笑了一聲:“係統問題,不是我能改的。”
    —
    但他還是做了一件事。
    他聯係了社區衛生中心,協助市局編製一份《特殊心理高危行為幹預初篩問卷》,試圖讓“孤獨、情緒異化、社會斷鏈”成為篩查指標。
    他知道這會增加醫生負擔,也知道它不會阻止所有悲劇。
    但這不是為了張紀,而是為了那個坐在超市門口吃藥的陌生人——讓他不會成為下一個“城市裏的幽靈”。
    這起案子,終於寫進了年度案例紀要,標題是:
    《江州張紀案:城市精神病人公共風險責任鏈模型初探》
    下麵有一行備注:程望 警官評審,刑偵技術支持。
    他在末尾頁簽上自己的名字,筆跡遒勁:
    程望 2025.5.
    然後,抬頭望了一眼窗外。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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