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消失在春寒裏的女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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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江州郊區北側的廢棄鐵路橋被濃稠的黑暗吞噬。寒風如同一頭咆哮的野獸,裹著濕冷的氣息,肆虐地掃過鏽跡斑斑的鋼軌,發出尖銳的呼嘯聲。橋下那早已幹涸的河溝,像是大地一道醜陋的傷疤,石塊東一塊西一塊地裸露著,荊棘在其間瘋狂地蔓延生長,在夜色中影影綽綽,宛如隱藏著無數未知的危險。若不是警方緊急調動大量警力,展開全麵而細致的搜尋,這片被城市遺忘的角落,依舊會在黑暗中寂靜地沉淪。
    程望獨自站在橋頭,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林語彤最後一次手機信號就在此地出現,僅僅一分鍾後便徹底關閉,直至現在,再也沒有開啟過。技術組經過細致排查,已經梳理出她當天淩晨的行動軌跡:她先是離開校園,乘坐地鐵後又轉乘公交,最後一段路選擇了步行,就這樣來到了這裏。整個過程中,既沒有人尾隨,她的舉動也沒有任何異常,每一步都理智冷靜得如同一場經過精心排演的離別。
    這絕非普通的意外,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更像是一場經過精密策劃的“消失”。
    “發現新的線索!”前方不遠處,一名民警突然大喊,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亮。
    程望立刻快步趕了過去,隻見在鐵橋下方靠近橋墩的位置,一個米白色帆布質地的書包半埋在泥地裏,上麵沾滿了濕土和落葉,顯得髒兮兮的。書包的拉鏈半開著,裏麵的物品若隱若現。民警們小心翼翼地圍在周圍,盡量不破壞現場。
    程望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著書包裏的東西。一本《悲劇的誕生》映入眼簾,書頁有些褶皺,似乎被反複翻閱過。“是她的書。”輔導員在一旁認出了封麵,語氣中帶著一絲肯定,“她正在讀尼采的選修課,這本書應該一直帶在身邊。”
    除此之外,書包裏還有幾張車票,以及一個玻璃瓶。法醫戴上手套,動作謹慎地取出玻璃瓶,輕輕拔開軟木塞。一股淡淡的藥味飄散出來,雖然瓶子裏空無一物,但這股味道還是讓法醫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初步判斷,這是安眠藥殘留。”法醫表情凝重,緩緩說道,“如果她真的在此地服藥,那麽很可能已經……”
    “不對。”程望果斷地打斷了法醫的話,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敏銳的洞察力,“如果她真想結束生命,完全可以留在宿舍服藥,何必大費周章來到這裏,更何況——”
    說著,程望再次蹲下身,仔細地撥開書包下壓著的泥塊和樹枝。在那裏,一塊石板下果然壓著一張用防水袋封存好的紙條。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紙條,緩緩展開,一行端正而冷靜的字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我沒打算死。隻是需要所有人閉嘴,讓真相說話。”
    程望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而銳利。很明顯,女孩並沒有選擇死亡,她精心製造了“失蹤”的假象,故意在此地留下線索,看似中斷追蹤,實則另有圖謀。這一係列舉動表明,她不是在逃避,而是在預謀一件更為重大的事情。
    “她要做什麽?”副隊長馮林一臉疑惑地沉聲問道。
    “她要‘正義’。”程望的眼中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仿佛能看穿林語彤內心的想法,“在她看來,現實的法製無法為她的恩師討回公道,所以她決定自己動手,來完成所謂的‘正義’。她的消失,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馮林若有所思地翻著她留下的那本《悲劇的誕生》,喃喃自語道:“尼采說:‘一切高貴的事物都源於悲劇的本源。’她這是在模仿什麽?難道是要製造一場悲劇,以此作為對這個世界的控訴?”
    “她並不衝動。”程望微微搖頭,語氣篤定,“她是心理係的高年級學生,具備很強的情緒控製能力。從她之前的日記以及種種行為來判斷,她的內心並非混亂無序,而是清晰、堅定,甚至冷靜得讓人不寒而栗。”
    “那她接下來究竟要做什麽?”馮林再次追問道。
    “報複。”程望抬起頭,目光堅定,“針對她認為導致趙懷德之死的關鍵人物——楊菲。”
    ……
    與此同時。
    楊菲獨自坐在自家公寓的沙發上,房間裏燈光昏黃,仿佛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模糊而曖昧的紗。她手中端著一杯紅酒,酒液在杯中輕輕搖晃,卻沒有了往日品嚐時的悠然。電視開著,屏幕上閃爍著無聲的畫麵,如同她此刻混亂而無聲的內心。
    自從警方找上門,提及趙懷德死亡調查重新啟動,一種難以言喻的浮躁情緒便在她心中生根發芽,肆意蔓延。她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一年冬天,那封毫無預警出現的匿名舉報信,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瞬間打破了原本平靜的生活。還有當時校方采取的“冷處理”方式,讓她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趙懷德倒下的那一刻,她並未親眼目睹,但她心裏清楚,自己已然成為被猜疑的對象之一。她在心底無數次發誓,那封信絕對不是她寫的。然而,從那之後,趙懷德的死就像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始終籠罩著她。這件事讓她的聲譽遭受重創,若不是憑借家族背景和自身的職稱資曆,她恐怕連現在的職位都難以保住。
    而現在,那個叫林語彤的學生竟然失蹤了。楊菲其實並不喜歡這個女孩,她覺得林語彤太過沉默寡言,又總是帶著一種超乎常人的冷靜,甚至隱隱透著一絲“詭異”。她看向別人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接看透他人內心深處的複雜與隱秘。
    就在這時,手機忽然毫無預兆地響起,打破了房間裏壓抑的寂靜。楊菲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嚇了一跳,手中的紅酒杯微微晃動,幾滴紅酒濺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接起了電話:“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仿佛時間在此刻凝固。隨後,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緩緩響起,語調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楊老師,您有沒有為趙老師的死感到過愧疚?”
    楊菲頓時緊張起來,她的身體不自覺地挺直,手中的酒杯也握得更緊了,聲音中帶著一絲驚恐:“你是誰?!”
    “你猜。”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平靜,卻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你是林語彤?你在哪?別做傻事,有什麽你可以——”楊菲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
    “您不用假惺惺了。那封舉報信不是您寫的,但您選擇了沉默,默許趙老師被那些流言蜚語所吞沒。您可是他的同事,曾經也是他的朋友啊。”林語彤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字字如針,刺痛著楊菲的心。
    “你別亂說,我沒有——”楊菲試圖辯解,聲音卻顯得有些虛弱。
    “我看過您那天走出他辦公室的錄像。他當時剛收到校方的調查通知,您離開後不到五分鍾他就倒下了。您最後跟他說了什麽?”林語彤的質問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擊著楊菲的神經。
    楊菲的手開始不自覺地發抖,紅酒杯在她手中劇烈晃動,更多的紅酒灑落在她的身上,但她卻渾然不覺。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們都有選擇。”林語彤的聲音仍舊平靜得可怕,“我也有。請您準備好接受過去的審判。”
    說完,電話“嘟”的一聲掛斷了,隻剩下楊菲拿著手機,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迷茫。
    ……
    程望回到指揮部後,並沒有立刻行動,而是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腦海中不斷梳理著案件的種種線索。他深知,每一個決策都至關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讓林語彤的行動得逞,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過了許久,他終於停下腳步,眼神堅定地對警員們說:“調出楊菲的社會關係與近期動向,我們要詳細了解她最近都做了什麽,接觸了哪些人。”
    一名警員迅速回應道:“她三天前曾申請請假,說是去外地參加講座。”
    程望微微皺眉,追問道:“核實了嗎?”
    警員點頭,繼續說道:“我們聯係到講座主辦方,他們說她壓根沒去,雖然報名了,但後來就失聯了。”
    “她也不見了?”馮林一臉驚愕地問道。
    “不。”程望果斷地搖頭,大步走向大屏幕指揮係統,“她沒失蹤,她是被林語彤盯上了。”
    他按下回放按鈕,大屏幕上顯示出一段詳細的時間軸:
    ? 2月25日,林語彤深夜離開學校。
    ? 2月26日淩晨,她到達郊外鐵路橋,製造“自殺假象”。
    ? 2月26日下午,有人目擊林語彤曾出現在江州市中心一家心理谘詢工作室外。
    ? 2月27日淩晨,楊菲接到匿名電話後失聯。
    看著時間軸上的一個個節點,程望的眼神逐漸變得陰沉:“林語彤並未選擇終結生命,而是以一種極端的方式發起了她所謂的‘正義複仇’。”
    “她下一步會怎麽做?”馮林憂心忡忡地問道。
    “讓更多人‘沉默’。她認定這個世界不會替她說話,所以她要讓那些她認為有罪的人閉嘴,隻剩下她自己的聲音。”程望的語氣中透著一絲無奈和沉重。
    馮林低聲說道:“她的邏輯清晰到近乎偏執,但這類人往往是最危險的,一旦下定決心,就很難回頭。”
    “她的目標,不隻是楊菲。”程望喃喃自語,目光緊緊盯著大屏幕,仿佛能透過它看到林語彤下一步的行動,“很可能還有舉報信背後真正的匿名者。”
    “我們能阻止她嗎?”馮林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擔憂。
    程望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煙霧在他眼前繚繞,卻絲毫沒有掩蓋住他眼中的堅定:“必須阻止她。”
    他目光如刀,緊緊盯著那一張展開的時間圖譜,仿佛要從中看穿下一步即將到來的暗湧,一場與時間的賽跑,就此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