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消失在春寒裏的女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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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江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大樓燈火通明,宛如黑暗中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會議室裏,厚重的窗簾嚴嚴實實地拉著,將外界的喧囂與黑暗一並隔絕。電子白板上,林語彤的資料赫然占據著正中央的位置,每一個字符都仿佛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姓名:林語彤
    性別:女
    年齡:22 歲
    院校:江州大學心理學係大四
    特征:性格安靜、孤僻、思維敏銳,曾獲市級心理推理競賽一等獎
    關聯人:趙懷德生前為其導師)
    備注:已於 2 月 25 日深夜離開校園,製造自殺假象,極可能在實施計劃性報複行為。
    程望雙手抱臂,神情凝重地站在最前方。他身後的牆上,一幅密密麻麻的人際關係圖如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整個案件的關鍵人物緊緊相連。圖的中心是趙懷德,一條條線條從他身上如蛛絲般延伸出去,分別連接著林語彤、楊菲、學校人事處主任,以及一位匿名舉報信可能源頭的校內兼職保安……
    “她不打算逃,而是在獵。”程望打破了會議室裏的沉默,聲音低沉而冷靜,仿佛每一個字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她精通心理學,就像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獵手,深知如何利用人性的弱點,製造恐懼與引導他人行為。”
    馮林微微蹙眉,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慮:“她既是嫌疑人,也是被害人,這種身份的交織讓她更加難以捉摸。”
    “正因如此,她才危險。”程望轉過頭,目光如鋒利的刀刃般掃過眾人,“她不瘋,甚至異常理性。但她對‘正義’的理解,已經完全脫離了法律框架。在她的世界裏,不相信警方、學校、製度,隻堅信自己的判斷,這使得她的行動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危險性。”
    會議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每個人都在思考著程望的話,氣氛愈發凝重。
    副支隊長劉超打破了這壓抑的沉默,開口道:“楊菲已經失聯 72 小時了,我們至今無法定位她的位置。林語彤之前提及‘讓過去接受審判’,依你們看,她還會針對其他人嗎?”
    “肯定會。”程望毫不猶豫地點頭,示意助手翻頁,“趙懷德的死亡是引發她一係列變化的導火索,而整個事件鏈的起點,就是那封匿名舉報信。”
    他指著大屏幕中一段模糊不清的監控錄像,畫麵中,一名身穿黑色羽絨服、頭戴帽子的男子,在夜色的掩護下,鬼鬼祟祟地來到校紀委的信件投遞箱前。四周一片漆黑,隻有微弱的路燈灑下幾縷昏黃的光,將男子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顯得格外詭異。隻見他警惕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無人後,迅速將一封信塞入投遞箱,隨後匆匆離去。
    “這段錄像是校門外的監控拍下的。送信人十分狡猾,刻意避開了清晰的鏡頭。”程望一邊說著,一邊走近大屏幕,手指著畫麵中男子模糊的側臉,“但我們的技術人員並沒有放棄,他們通過先進的側臉分析係統,對男子的麵部輪廓、五官比例等特征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分析。同時,利用步態識別係統,對他走路的姿勢、步伐頻率、步幅大小等進行了全方位的比對。經過無數次的篩選和排查,最終鎖定了兩名高度相似的人選。”
    隨著程望的講述,屏幕上出現了兩人的資料,其中一個名字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禁默然了幾秒:
    ——陳建軍,江州大學後勤部夜班保安,現年 49 歲,曾為趙懷德工作的小學同窗,兩人有一定私交。舉報信投遞後三天,他突然調崗,從原本的夜班保安調至倉庫管理員,工作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且,在一年後,他更是突然辭職,離開了江州,從此下落不明。
    “他才是林語彤心中最大的目標。”程望緩緩道,語氣中透著一種篤定,“舉報信是否真實,內容是否查實,她未必知道。但以她的性格和能力,一定會深入調查趙懷德當年遭遇調查的前因後果。她是個聰明人,懂得追溯事件的源頭。陳建軍與趙懷德的關係非同一般,舉報信又在他調崗辭職前出現,這一係列的巧合絕不是偶然。”
    “但他已經‘消失’了。”馮林皺著眉頭,臉上寫滿了無奈,“我們翻遍了本地戶籍係統,查遍了所有可能的居住記錄,卻沒查出他近三年的任何居住變動。就好像這個人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程望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緩緩走到另一塊展板前,上麵是他們根據現有線索繪製的林語彤“軌跡假設圖”。這並非她的實際行動路線,而是基於她的專業背景和行為邏輯,推測出她可能模仿的行為路徑——以“逃亡”之名完成“複仇”布局。
    “她是心理學專業的尖子生,她不會選擇簡單粗暴的暴力方式解決問題。”程望指著圖示中紅線的交叉點,眼神中透露出對林語彤行為邏輯的洞察,“她會精心製造一種心理控製的劇本,利用目標內心的恐懼和愧疚,讓他們在無形的壓力下自我崩潰。這就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而她,就是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導演。”
    馮林先是一愣,隨即猛然意識到:“你是說——她不會直接動手,而是……讓目標自己走向毀滅?”
    “如果楊菲今晚出現在天橋邊,腳下是五層樓的空曠,周圍是循環播放的趙懷德昔日課堂錄音和她當年對趙懷德的批評聲音……你猜她是否會跳?”程望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仿佛在描繪一幅極其恐怖的畫麵。
    瞬間,會議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而上。
    “她這是……策動心理崩塌式自裁?”劉超驚駭地問,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程望緩緩點頭,麵色凝重:“是的。她要每一個她認為‘殺死’趙懷德的人,在心理上經曆一次死亡。她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實現她所謂的‘正義’。”
    ……
    與此同時。
    城市的另一側,楊菲悠悠轉醒,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封閉的小屋裏。四周一片漆黑,隻有角落裏一台小型音響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不定,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她的手腳並沒有被捆綁,但一種無形的恐懼卻緊緊地束縛著她。她掙紮著起身,卻發現門窗都被鎖得死死的,根本無法打開。四麵牆被黑布嚴嚴實實地覆蓋著,讓整個房間顯得格外壓抑,仿佛是一座密不透風的牢籠。
    角落裏,那台小型音響正在反複播放一段錄音。
    “楊老師,您願意相信,我是清白的嗎?”
    聲音是趙懷德的,溫和、遲疑、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疲憊。那是他曾在學院內部會議上錄製的自述,一次平反前夕的備課講話錄音。
    楊菲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紙,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血色。她當然記得這段話,那天她曾站在門外偷聽,那時的她,心中還懷著一絲對趙懷德的懷疑。而如今,在這黑暗的房間裏,這聲音卻如同一把銳利的刀,一下一下地刺痛著她的神經。
    屋內的溫度並不高,可楊菲卻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蒸籠之中,冷汗不停地從額頭冒出,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她的衣領。她驚恐地環顧四周,眼神中充滿了無助和恐懼。
    這時,她看見桌上放著一麵鏡子和一封信。信封上寫著一句話:
    “請你告訴鏡子裏的自己:你有沒有親手殺死一個好人?”
    楊菲顫抖著雙手,緩緩拿起那封信。她的心跳急速加快,仿佛要衝破胸膛。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林語彤的“傑作”,是對她的“審判”。她不敢打開信,卻又無法抗拒內心的好奇和恐懼。終於,她鼓起勇氣,緩緩撕開信封……
    ……
    回到局裏。
    程望和他的團隊經過一番緊張而細致的排查,終於鎖定了一處林語彤可能藏匿的“心理劇場”:郊區一處廢棄的精神康複站。
    這座廢棄的精神康複站,曾經是市屬單位,承載著無數患者的痛苦與希望。然而,由於經費問題,它逐漸荒廢,如今已成為一片死寂之地。這裏的產權歸屬至今未明,周邊的監控設備也早已失效,仿佛被時間遺忘在了角落。
    “她很可能在那裏布置‘舞台’。”程望低聲道,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和警惕,“從林語彤的行為邏輯來看,這種廢棄且鮮有人至的地方,最符合她的要求。這裏就像一個天然的‘劇場’,她可以在這裏隨心所欲地導演她的‘道德審判劇’。而且,這裏遠離市區,不容易被發現,方便她實施計劃。我們之前排查了其他一些可能的地點,要麽太顯眼,要麽不符合她所需的環境條件,所以綜合判斷,這裏的可能性最大。”
    “行動?”馮林問道,他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握住了腰間的配槍,眼神中透露出對即將到來行動的緊張和期待。
    程望果斷地點點頭:“立即出發。我們不確定她是否在場,但必須把楊菲活著帶回來。這不僅關係到楊菲的生命安全,也關係到能否阻止林語彤的下一步行動。我們不能再讓她的計劃得逞,必須在她釀成更大的悲劇之前,將她繩之以法。”
    ……
    一小時後,特警與刑偵隊如神兵天降,在深夜十一點突入那座廢棄的院落。
    濃重的灰塵與腐爛味撲麵而來,仿佛在訴說著這裏的衰敗與荒蕪。月光透過破敗的屋頂和牆壁的縫隙,灑下一道道慘白的光線,將院子裏的一切都映照得影影綽綽,宛如一幅陰森的畫卷。四周一片死寂,隻有隊員們輕微的腳步聲和緊張的呼吸聲。
    程望帶隊小心翼翼地進入最內側的封閉屋。他的手緊緊握住門把手,心中默默祈禱著楊菲還安然無恙。
    “三、二、一!”隨著一聲令下,程望猛地推門而入。
    一束強光照亮了角落,隻見楊菲正坐在地上,緊緊抱住膝蓋,眼神呆滯,嘴裏不停地喃喃自語:“不是我寫的……不是我寫的……”
    程望急忙俯身檢查,發現她並無明顯外傷,但精神狀態已近崩潰邊緣。她的眼神空洞無神,仿佛失去了靈魂,身體也在不停地顫抖,像是一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樹葉。
    “她剛離開不久。”一名特警檢查完門鎖後匯報,“電源是臨時接入的,設備設置了倒計時開關,她想讓這段‘心理囚籠’自動完成懲罰。”
    “可惜,她還是錯了。”程望冷冷一笑,但笑容中卻帶著一絲無奈,“不是每個人都能撐住鏡子裏的良知。但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她繼續錯下去。”
    他緩緩站起身,掃視屋內。屋內一片狼藉,各種設備雜亂地擺放著,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激烈的爭鬥。
    牆角,放著一支無人機,旁邊是調頻設備和一本手寫的操作手冊,上麵一行字格外醒目:
    “我不殺人。我隻是讓他們看見自己殺過誰。”
    程望握緊手中的字條,眼神變得愈發堅定:
    “這不是複仇,這是宣判。”他低聲說,“林語彤在上演一場‘道德審判劇’。她把法庭搬進現實,把自己變成陪審團。但法律的尊嚴不容侵犯,我們必須阻止她在最後一幕裏做出真正無法回頭的事。”
    “我們必須在她對下一個目標下手之前,找到她。”馮林堅定地說,隊員們紛紛點頭,眼神中充滿了使命感。
    一場與時間的賽跑,一場正義與偏執的較量,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