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地窖囚禁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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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市公安局六樓會議室,上午十點整。
陽光透過窗戶,洋洋灑灑地鋪在地上,但會議室內卻仿佛被一層陰霾籠罩,寒冷得如同冰窖。
幾天來,這起案件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每個辦案人員的心頭。前期的調查已經取得了一些關鍵線索,但仍有諸多謎團亟待解開。今天這場會議,就是要對整個案件進行深度剖析,為後續的工作明確方向。
長桌兩側,法醫、技偵、網安、審訊組與案情研判人員悉數在座。每個人的表情都嚴肅而專注,他們麵前擺放著各種資料,那是無數個日夜辛苦調查的成果。大屏幕亮起,投射出一張黑白人像——嫌疑人,高躍,47歲,籍貫河南南陽,無前科,無精神病史,婚姻狀況為離異,原係江州某物業公司水電維修工。
主位上,程望雙手交叉在胸前,身體微微前傾,他的目光冷峻而堅定,語速低沉卻清晰:“從今天起,我們不再將高躍視作一個‘突發性施暴者’,而是一個具有明確控製欲與長期支配心理的組織型施虐者。”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安靜下來。有人微微皺眉,陷入沉思;有人快速翻動手中的資料,似乎在印證程望的話;還有人輕輕點頭,對這一觀點表示認同。
“他不是突發殺人,也不是病態癲狂。他是設計者、執行者、管理者、複盤者。”程望站起身,緩緩踱步,繼續說道,“他自1995年開始挖掘地窖,2000年完成改造,2001年被捕。這可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事,而是長達六年的精心謀劃。他的每一步,都是精確計算。”
王焱微微舉手,得到示意後說道:“這類施虐者往往帶有‘情感替代機製’,他通過控製他人來獲得滿足?”
程望微微皺眉,思索了一瞬,然後冷冷說道:“不是替代。他從未有過正常情感。他隻有需求。”
說著,他起身走到大屏前,指向檔案中的一張草圖:“我們根據地窖結構推斷,他從設計之初就不是為了儲物或藏匿,而是為了‘養人’。地窖一共5平方米,卻設有通風係統、獨立水管、攝像探頭和內嵌床鋪,牆體雙層吸音,出口僅為一條豎井 + 橫井組合,匍匐長度近五米。任何沒有‘計劃性犯罪意圖’的人,不可能費六年之力建造這種設施。”
法醫推了推眼鏡,點頭補充:“案發現場並無大麵積血跡,這表明高躍具備基本止血意識和處理經驗。而且,仔細研究後我們發現,連被害人死亡時間都不重疊,這反映出其具備強控製、壓迫、以及階段性‘情緒釋放’機製。”
“他不是因為‘情緒爆發’而殺人,而是因為‘懲罰機製’。”程望一邊說著,一邊冷靜地翻出一份筆錄,“來看他對死者張瑤的描述——‘她在直播過程中偷藏紙條,我警告過她三次’,‘她罵我偽君子’,‘她說她要出去就告我,我就給她一個不出去的方式’。這不是隨機殺戮,而是懲罰。”
“他把自己定位為監管者,把受害者當做犯錯的‘牲口’。”
全場陷入了沉默,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憤怒和沉重。
片刻後,技偵組負責人清了清嗓子,說道:“經過技偵人員連續數天日夜不休地對現場提取的設備進行細致分析,不放過任何一個數據節點,終於通過現場提取的設備硬盤數據與雲端賬號同步信息,我們確認高躍在暗網上開設過三個直播頻道,使用假名‘影井人’。他每晚固定時段將其中一人推進直播空間,以‘情趣束縛’和‘角色扮演’為主題進行收費表演,每次30分鍾,約收取50 200元不等。累計收入不低於20萬元。”
“同時,他使用多個支付渠道與vpn躲避追蹤,資金流轉分散至七個虛擬賬戶和三家私人網貸平台,全部注冊於假身份。”
“現場找到的女鞋、衣物、錄音設備、指甲殘片,證實了六人曾長時間遭囚禁。”
“我們通過dna比對,目前確認兩具屍體為張瑤與朱晶,死因一致:機械性窒息。”
程望聽完,神色凝重,緩緩說道:“我們講邏輯,但不能忘記人。”
他拿出一本黑皮筆記本,是高躍留下的“記錄冊”。
“這是他留給自己的‘養殖記錄’。每人一頁,密密麻麻的筆記,包括:心理狀態、服從程度、營養狀況、直播表現、言語頻率、發情周期、逃脫傾向。”
他翻到“顧琴”一頁,上麵寫著:“沉默寡言,極難調教,不建議再出鏡。”
又翻到“沈卿”那頁:“脾氣暴烈,有衝動傾向,需反複壓製,但眼神漂亮,彈性好,觀眾愛看。可控。”
會議室內,有人忍不住捂住了嘴,臉上滿是憤怒和不忍。
“這是一本畜生才會寫的本子。”王焱低聲說,語氣中充滿了厭惡。
程望緩緩坐下,抬眼掃視全場,目光堅定而嚴肅:“我們不是心理谘詢師,也不是媒體報道員。我們不需要為他找‘原生家庭創傷’‘社會遺棄感’這些理由。他做的事情,早就超過了心理病態,而是徹底的人性喪失。”
“你們可能注意到,在沈卿報警之後,他依舊沒有跑路。”
“這是因為他堅信——她不會告他。”
“他對控製力太有信心。對自己塑造的‘替代家庭結構’太過沉迷。你們記得審訊裏那句話吧?”
程望低聲道:“‘她們都需要我’。”
晚上八點,江州公安局心理幹預室。
從會議室出來後,程望的心情格外沉重。他知道,那些受害者所遭受的痛苦,遠非他們所能想象。而此時,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幸存者的心理狀況。於是,他來到了心理幹預室。
柔和的燈光灑在室內,五名幸存者中,三人同意留下接受心理治療。她們狀態各異,有人目光呆滯,沉默無語,仿佛靈魂還被困在那個黑暗的地窖裏;有人嘴裏喃喃自語,聲音低得聽不清在說什麽;還有人不斷重複“不要黑”,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仿佛尚未從地窖中出來。
沈卿獨自坐在角落,身上仍裹著白色病號服,她的手指不斷絞動著衣角,看得出她內心的緊張和不安。
程望輕輕走近,在她身旁緩緩坐下,沒有說話。他怕自己的貿然開口會嚇到這個好不容易才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女孩。
片刻後,沈卿先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真的被抓了?”
程望看著沈卿,她眼中既有恐懼後的釋然,又帶著一絲不確定的緊張。他輕聲說道:“是。”
“他會死嗎?”沈卿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期待。
“會。他已經被判決死刑前置程序。”
她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消化這個消息。
“你在那個地方,怎麽撐下來的?”程望小心翼翼地問道。
沈卿苦笑了一下,聲音像是碎掉的瓷片,帶著無盡的滄桑:“最開始,我滿心絕望,覺得自己肯定會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窖裏。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每次看向我的眼神,就像是在審視一件貨物,挑肥揀瘦。可有時候,他又會突然表現出一種虛假的溫柔,那種溫柔就像毒蛇吐著信子,讓我從心底生出無盡的恐懼,每一根寒毛都豎了起來。”
“你什麽時候決定逃的?”程望繼續問道。
“他說,如果這次直播我表現得好,下次可以讓我看月亮。”沈卿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我知道他不會讓我看。但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想一輩子都被困在那個地獄裏。”
程望沒說話。他看著這個被壓進黑暗、但依然找機會衝刺的人,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說什麽是對的。
沈卿突然問:“你們……會寫報告嗎?”
“會。”程望回答。
“能不能,別寫我‘患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沈卿急切地看著程望,眼中滿是懇求,“我沒有喜歡他。我隻是怕。我不是瘋子。”
良久,程望鄭重地點點頭:“我會告訴他們,你很清醒。”
夜裏十一點。
江州公安局檔案室,燈未關。
程望整理完最後一頁報告,將“地窖囚禁案”檔案夾歸入卷櫃。他看著這份沉甸甸的檔案,心中五味雜陳。每一頁紙都承載著那些受害者的痛苦,也記錄著高躍的罪惡。他深知,雖然案件告一段落,但那些傷痛卻難以輕易抹去。
封麵寫著:
【案件代號】:地窖囚禁案
【嫌疑人】:高躍已捕)
【被害人】:張瑤死亡)、朱晶死亡)、沈卿生還)、林曉雨生還)、顧琴生還)、何曼生還)
【結案建議】:追訴全部涉罪行為,啟動國家級心理幹預
【備注】:惡性程度極高,建議媒體限製性公開,防止模仿
他緩緩合上櫃門,鑰匙旋入鎖芯。這一刻,仿佛將這起案件的黑暗暫時封存。
這個夜晚,又一份黑暗,被歸檔。但程望知道,它曾真實存在過,在地底,在鏡頭,在無聲尖叫中。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繼續守護這座城市,讓更多的黑暗無所遁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