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行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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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山口村,這個地處偏遠山區的小村落,四周被山巒環抱,交通極為不便。全村不過百來戶人家,村民大多以務農為生,平日裏寧靜而質樸。此時,山腳下的薄霧仍未散盡,田野一片死寂,仿佛大地被某種無形且無聲的力量籠罩著,沉沉地壓著。就連村頭那條向來不關門、整日裏活蹦亂跳的老狗,此刻也蜷縮在窩裏,一聲不吭。
在這個平靜的山村裏,趙老漢是第一個察覺到異樣的人。
早晨六點二十三分,像往常一樣,趙老漢牽著自家老狗準備去地頭撒糞肥。當他路過鄰居王家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那混合著腐敗與鐵鏽的獨特氣息,絲絲縷縷地從敞開的窗縫裏逸了出來。
趙老漢心裏“咯噔”一下,這股血腥味讓他本能地感到恐懼。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猶豫著,心裏天人交戰:這味兒可太邪乎了,老王家裏不會出啥大事了吧?可貿然進去,萬一有危險咋辦?但又一想,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不能不管啊。
他愣了片刻,本能地敲了敲窗,聲音微微顫抖地喊了兩聲:“老王?”
然而,沒有任何人回應。
腳邊的狗也似乎感受到了什麽,低低地嗚咽著,身上的毛發根根炸起。趙老漢深吸一口氣,決定繞到正門去。他輕輕拍了拍門,發現門虛掩著,稍微一推就開了。
那一刻,他仿佛踏入了地獄。
客廳裏空無一人,但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還夾雜著一股詭異的檀木香,就像是有人剛剛焚了香,緊接著又在屋裏殺了人。
臥室門半掩著,趙老漢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緩緩伸手推開。屋裏沒有開燈,光線十分微弱。他剛一進去,就感覺空氣濕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但接著,他看到了床上的東西——三具屍體。
男人靠近床頭,仰躺,臉上蓋著一塊白毛巾,胸口被利器連刺十餘刀,血跡已經幹涸成黑褐色,像是一幅恐怖的抽象畫。
女人靠牆一側,麵部同樣被蓋住,但她的下半身裸露,腿部有著明顯掙紮與抓痕,像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曾奮力抵抗。脖子上纏著一條被拉緊的電飯鍋電線,深深嵌入肉裏。
最小的是個孩子,估計七八歲,被夾在中間,睜著眼,眼白上布滿血絲,仿佛死前被強迫睜眼太久,那眼神中滿是驚恐。
屍體的姿態太過整齊,整齊得就像是被精心擺放過。
趙老漢的腿一下子軟了,嚇得連滾帶爬衝出門去,跌倒在台階下,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呼救。狗也跟著狂吠起來,那叫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早晨六點四十五分,山口村村委接警。
七點二十分,轄區派出所民警第一批到達現場。他們迅速封鎖現場,神情嚴肅,緊接著撥打市局命案專線,啟動重大突發案件快速反應機製。
八點三十六分,江州市刑偵支隊支援小組抵達,帶隊的正是程望。
他推開車門,一眼就看見那間灰色瓦房門口圍了一圈人。村民們麵色蒼白,交頭接耳,眼神中滿是恐懼與疑惑。幾個小孩子被家長用衣服捂住眼睛,匆忙拖回家去。
程望沒說話,表情凝重,戴上手套後,徑直朝屋內走去。
屋內,屍體還保持原樣,拍照、取樣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程望站在門口,眉頭緊鎖,靜靜地觀察了幾秒,然後緩緩走向臥室。
臥室裏,空氣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像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從牆角緩緩漫出來。他蹲下身子,仔細看了孩子的臉一眼,眼神中透著專注與凝重,足足停留了五秒。
法醫葉瀾正在現場,她正從母親屍體上取精斑樣本,抬頭看到程望,眉頭皺得更緊了,說道:“你看這男屍,胸口這些創口,創口邊緣不整齊,應該是被尖銳利器反複刺入,大量失血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女屍這邊,下體撕裂傷明顯,結合現場情況,強奸跡象確鑿,脖子上這電線勒痕很深,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很大。至於孩子,體表無明顯外傷,但眼結膜下出血,心源性猝死可能性高,而且從眼白充血程度來看,死前大概率受到了長時間極度恐懼的刺激,很可能是被活活嚇死的。”
“孩子?”程望問,聲音低沉。
葉瀾沉默了兩秒,眼神中透著不忍,說:“無直接外傷,死因初判為心源性猝死。但眼瞼下翻,眼白充血,我懷疑死前受到了長時間心理極度恐懼的刺激。他被活活嚇死的。”
程望緩緩走到床邊,俯下身仔細查看屍體擺放方式。他發現,屍體雙手放胸前,衣服被刻意理順,枕頭擺放對稱,連覆蓋臉部的毛巾也是等距離地蓋在鼻梁上。
“這不像是慌亂的臨時作案。凶手對死者有一種近乎‘敬意’的處理方式,同時又顯出某種強烈的控製欲。”程望一邊說著,一邊繼續觀察。
“床鋪無翻動痕跡,說明不是掙紮中死亡,而是死後擺放。現場沒有打鬥痕跡,三人可能都被單獨製服。”他站起來,目光銳利地掃向屋角,“窗戶從內反鎖,門也沒撬動,說明他有鑰匙或者是受害人信任之人?”
“未必。”葉瀾一邊記錄一邊道,“後門鎖芯有輕微劃痕,是被修複過的老式門,技術開鎖不是難事。”
“現場有沒有財物流失?”程望問。
“初步看,沒有。現金、首飾、手機都還在。”葉瀾回答。
程望走出臥室,順著走廊來到廚房。他看到灶台幹淨,鍋碗擺放整齊。他拉開冰箱,冷藏室還有剩飯,熱水壺未用。
他仔細查看了各個房間,現金和首飾都在顯眼位置,沒有被翻動尋找的跡象,手機也都還在原位。如果是搶劫,通常會翻箱倒櫃尋找財物,而這裏一切都顯得過於規整,所以初步判斷不是搶劫動機。
“受害人身份查清了嗎?”他問身後的民警。
民警一邊說著,一邊遞上初步調查的資料,“男主人叫王友生,四十歲,做木匠活,常年在村裏接修修補補的小活;女的叫李月紅,在鎮上做縫紉;孩子叫王一丁,今年七歲,上一年級。”
“有沒有仇家?債務?”
“我們除了問村幹部,還走訪了周邊鄰居,也翻查了這家人近幾年的生活記錄,確實沒發現和人有明顯矛盾或者債務糾紛。”民警回答道。
程望微微點頭,走到客廳,望著那麵牆上斜掛的老照片。照片上,一家三口在河邊笑得燦爛,小男孩高舉風箏,父母站在他身後。
“照片有灰。”他忽然說。
葉瀾抬頭,疑惑地問:“什麽?”
“這張照片有一層灰。”他抬手指著牆角,“這意味著凶手沒有動它。也就是說,他不在乎是否留下痕跡。”
“或者他從不認為自己會被抓到。”葉瀾道。
“從目前判斷,這不是第一起。”程望淡淡地說,“作案手法太熟練了。屍體擺放、殺人順序、時間控製……他知道該怎麽處理每一個步驟,也知道如何離開。”
“你覺得是連環?”
“查過去三年,本市及周邊市區類似手法的命案。尤其是:一家多人遇害、床上死亡、屍體被擺放整齊、女性有性侵痕跡、孩子死亡時間疑似非暴力。”他頓了頓,掃視整個房間,“這起案子,不會是偶發。”
兩小時後,現場初步勘查結束。法醫提取檢材移交檢驗,偵技科調取周邊監控。在村道口的電線杆下,發現兩個煙蒂、一小塊泥地腳印,但很淺,無法比對鞋底。
程望站在門口,望著晨光穿透稻田,一條狗在遠處狂吠。
他知道,真正的黑夜不是昨晚那場殺戮,而是那個人還沒停止他的旅程。這個夜行者,仍在路上。
他回過頭,取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江州市局,請報告市刑偵總隊,申請成立專案組——目標是一起可能已持續三年,具有持續作案能力與殘忍傾向的流竄型連環殺人案。”
“我是程望,我來主辦這個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