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連環十二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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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訊室的燈光一如既往地冷白,連空氣都像是帶著某種醫用酒精的味道。四周封閉,時針滴答,金屬椅與地麵摩擦聲低微卻刺耳。江澈坐在那兒,像一塊打磨過的石頭,無表情,無情緒波動。甚至連他的手指,都像死物一樣貼合在椅麵。
    程望沒有立刻開口。他習慣了讓對方先感受到時間的份量——對普通人來說是焦慮,對江澈這種人來說,是權力的空轉。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程望開口,語氣平靜得近乎機械。
    江澈抬眼,輕聲道:“成功失敗,不在於你怎麽定義,而在於我能否在死前種下另一棵樹。”
    “林知恒?”程望遞上照片,紙張在桌麵摩擦,“他跟你從未接觸,你從未發號施令,他卻準確複刻了你的語言係統、編號邏輯與祭祀儀式。”
    江澈沒有否認,甚至露出一絲近乎憐憫的神情:“你們永遠低估了模因的力量。人類是唯一一個靠語言構築現實的動物,而我,隻不過是比你們早一步看清了這個遊戲的規則。”
    “所以你決定建立一個語言教義式的殺人劇本?”程望反問。
    江澈沒回答,隻是輕輕地敲了三下桌麵——那是他在審訊初期頻繁做的節奏暗示。作為前心理學係講師,他深諳語言、節奏與認知偏移之間的關聯。
    “我不是在殺人。”他說,“我是清算。”
    “每一個編號背後,都是真實存在的惡。你們的製度審判不了他們,網暴、冷漠、父權陰影、學業壓迫、婚姻枷鎖……他們在體製內無罪,但在真實世界裏,每一個人都曾是另一個人的死刑執行人。”
    “而我,隻是執行了一種不被法律允許的‘自然邏輯’。”
    程望望著他:“所以你覺得你是正義的?”
    “不,我是必要的。”江澈的眼中閃過一抹決然,“當秩序無法回收錯誤時,就該讓混沌重新布局。‘連環十二記’,不是殺人遊戲,而是語言審判。”
    “那你是否承認,你利用媒體、利用公眾的獵奇心理,製造了一個可複製的暴力文化模型?”
    江澈忽然笑了:“這不是利用,這是對他們的真實畫像。他們比你想象的更渴望秩序下的破壞——我隻不過是放大了他們內心的投影。”
    “他們恐懼,但更渴望有一個人替他們撕裂無能體製。”
    “所以你殺人,是為了代言群體?”
    “我是他們吞下去、吐不出來的那個夢魘。”江澈眼神變得鋒利,“我是他們口中不敢說的那一句話,是他們晚上關燈後最真實的祈禱。”
    程望沉默。他看著麵前這個人,在冷光中如同剖開的屍體,暴露出的是一種近乎病態的邏輯完形。
    “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程望緩緩道,“你隻是在用集體的幻覺掩蓋你對自己無能命運的憤怒。”
    “你不是救贖者,是複仇者。”
    江澈輕笑一聲,沒有否認,隻問:“那你,程隊,在這個係統裏查過多少假案、冤案、錯案?你真的相信你每天在維護的,是一個幹淨的世界?”
    程望望著他,眼神深沉如井:“我相信它不幹淨,但我更知道,不能交給你們去清洗。”
    ……
    與此同時,另一個審訊室裏,模仿者林知恒則完全是另一種狀態。
    他比江澈更年輕,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青澀,但眉眼之間卻寫滿一種奇怪的“使命感”。坐在桌前,他並未躲避任何問題,反而神情專注,甚至有種想要“傳道”的衝動。
    “我不是凶手,我是延續者。”林知恒第一句話就是這句。
    “江澈沒指使你。”審訊官平靜道。
    “他不需要指使,他是星辰,而我是衛星。”林知恒眼神狂熱,“他不需要命令我,我隻要看到他的光,就知道該怎麽動。”
    “那你為什麽選擇那名女生?”審訊官問。
    林知恒眼神陡然沉了下去:“她曾經網暴過一個校園同性戀男孩,那男孩後來在高三那年跳樓。”
    “她甚至沒覺得那是她的錯。”
    “我隻是替他完成一次未竟的呼救。”
    “你覺得她該死?”
    “不是‘該死’,是‘不該活在謊言裏’。”林知恒頓了頓,“我隻是喚醒這個世界,告訴它——你製造的惡意,不會永遠無代價。”
    ……
    兩間審訊室的監控同步傳入指揮中心。
    程望站在屏幕前,麵色冷硬。他對蘇槐低聲說:“你看到了嗎?模仿犯的心理,已經脫離了‘江澈信仰’,他不是追隨者,是自我投射。”
    “江澈用星宮與編號作為模型,他把道德轉化為一種圖譜式秩序,模仿者看到的是那種邏輯的可能性。”
    “這不是信仰擴散,這是社會結構在縫隙裏漏出來的另一種語言病毒。”
    蘇槐輕聲道:“我們還能截住嗎?”
    程望靜了幾秒,隻說:“必須截。”
    ……
    審訊結束後,檢方與公安部門召開聯合會議,決定對江澈進行精神鑒定,同時將林知恒案作為獨立謀殺案起訴,但加附“模仿煽動性犯罪條款”,作為法律試點。
    審判確定全程公開,成為全國首例“劇本化連續謀殺社會動機模型”公開案例。
    7月中旬,《江澈案》審判開啟。
    程望作為主偵官出庭陳述,用三十分鍾還原了“連環十二記”從編號、選擇、製造、傳播、模仿,到最終收網的全部過程。
    他在最後說了一句話:
    “這是一個時代的幻象終結。”
    “殺人者想用劇本逃脫罪名,模仿者試圖用正義掩蓋殺戮。”
    “但所有人都該知道——哪怕語言崩塌、秩序混沌、信仰錯位,人的生命,都不該成為任何一個人修辭上的注腳。”
    ……
    庭審結束時,媒體聚集在法院外,鏡頭不斷轉向屋簷下那道冷峻身影。
    程望走出大門,迎著陽光。
    風很輕,天很藍。
    他低聲說了一句,隻有蘇槐聽到。
    “黃道十二宮終結了。”
    “我們,要守住真正的星座。”
    本案至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