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11章 七七和親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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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節的傍晚,街頭被一層淡淡的暮色籠罩著,透著絲絲縷縷的涼意。七七手裏緊緊攥著一疊紙錢,那是她提前幾日就精心備下的,每一張都承載著她對兩位親人無盡的思念。她緩緩走到路口,目光在四周搜尋了一番,最終選定了一個相對空曠又安靜的地方,輕輕蹲下身子,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劃起圈來。
    樹枝與地麵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七七的神情專注而凝重,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她和這個逐漸成形的圓圈。劃好圈後,她輕輕將紙錢放在圈內,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手指微微顫抖著按下開關,火苗“噌”地一下躥了出來,映紅了她的臉龐。
    七七凝視著那跳躍的火苗,深吸一口氣,將紙錢一張張點燃。火焰迅速吞噬著紙錢,發出輕微的“劈啪”聲,火光中,七七仿佛看到了外公慈祥的笑容,他總是坐在老屋的門檻上,曬著太陽,看到七七回來,就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伸手招呼她過去,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她最愛吃的糖;她又看到了公公,那個話不多卻默默為家付出了一輩子的老人,每次她回娘家,公公都會提前把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殺雞宰鴨,做上一大桌她愛吃的菜,臨走還不忘往她手裏塞自家種的新鮮蔬菜。
    “外公、公公,中元節了,我給你們送錢來了。”七七輕聲呢喃著,聲音被風吹散,卻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你們在那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舍不得花錢。外公,你腿腳不好,走路要小心;公公,你胃不好,別總吃剩飯剩菜……”說著說著,七七的眼眶濕潤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最終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瞬間被幹燥的泥土吸收。
    火勢漸漸小了下來,紙錢化為一堆灰燼,七七卻久久不願離去。她蹲在原地,目光呆滯地望著那堆灰燼,仿佛隻要她多看一眼,就能多留住一些與外公和公公有關的回憶。街邊的路燈次第亮起,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孤獨又落寞。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的灰燼,打著旋兒飛向遠方,七七抬起頭,望著那隨風飄散的灰燼,心中默默祈禱:願外公和公公在天堂安好,願這份跨越陰陽的思念,能夠抵達他們身邊。
    七七: 故事的主人公,一位懷念逝去親人的年輕女性,通過祭祀儀式回憶與外公和公公的溫馨往事,是家族記憶的守護者與傳承者。
    外公: 七七母親的父親,性格豪爽愛喝酒,將軍肚是他最得意的\"標誌\",生前與親家公共享對\"將軍肚\"的自豪,是家族傳統與男性氣概的象征。
    公公: 七七丈夫的父親,溫文爾雅好下棋,雖體型龐大卻行動敏捷,將軍肚中藏著各種零食小驚喜,代表著家族的溫暖與包容。
    【正文】
    紙灰突然盤旋成兩個重疊的圓圈,像極了他倆碰杯時撞出的啤酒泡沫。七七的打火機\"哢嗒\"一聲竄出火苗,映得地上那堆金元寶紙錢泛起油光——和外公生前最愛的醬豬蹄一個色號。
    \"您二位可別搶啊。\"她用樹枝劃拉灰燼時笑出聲,想起去年春節外公和公公在院子裏比拚誰係皮帶更費勁。外公的將軍肚把印著\"福\"字的紅色毛衣撐成個圓燈籠,公公的藏青色羊毛衫下擺則永遠留道縫,像對七七偷偷眨眼——那裏麵常掉出酒心巧克力,把兩個老頭兒哄得眉開眼笑。
    火舌突然\"劈啪\"爆出個火星。是去年中元節!公公非說紙錢要撒白酒才燒得旺,外公抱著紹興黃酒壇子踉蹌趕來,倆圓滾滾的肚子在月光下撞在一起,發出\"咚\"的悶響。他們愣了半秒,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哈哈大笑,那笑聲震得葡萄架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一片。
    \"將軍肚俱樂部又聚會啦?\"七七把最後一張印滿銅錢紋路的紙錢投進火堆。灰燼中浮起兩個搖晃的身影,外公正用蒲扇拍公公的肚皮:\"老親家,你這鼓打得比村口戲班子帶勁兒!\"公公的肚子隨著笑聲蕩出波浪,藏青色毛衣下擺上沾著去年中秋的桂花——那天他們非要用肚子比拚誰擠出的糯米糕花紋更漂亮。
    火堆突然爆出一簇藍焰。七七看見外公的老年斑在火光裏變成啤酒泡沫,黏在公公的胡須上;看見公公的皮帶扣映出外公缺了門牙的笑容;看見他們偷偷把給重孫子準備的銀鎖片熔成元寶,說要\"存進陰間銀行吃利息\"。最清楚的是去年冬至,倆老頭兒擠在廚房門口,四隻手一起揉著麵團,將軍肚把門框撞得吱呀作響——那天他們非說要用肚子蒸出\"將軍肚形狀\"的饅頭。
    \"原來您倆在底下也鬥酒......\"七七摸出荷包裏的黃酒壺——外公的遺物,壺底還粘著公公去年貼的雙喜剪紙。火堆漸漸暗下去時,她恍惚聽見熟悉的爭執聲:\"老親家,這回該比比誰的肚子能裝下更多星星......\"
    紙灰徹底冷透時,七七仍蹲在原地,把沒燃盡的銅錢形紙屑一片片撿進荷包。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瘦,像一根試圖勾住天堂的線。她忽然想起公公說過,人死了體重會輕二十一克——那是靈魂的重量,可他倆的將軍肚加起來,會不會把天堂的祥雲壓出兩個酒窩?
    \"要是真有那地方......\"七七對著空氣晃了晃黃酒壺,殘液在壺壁撞出細小的浪花,像外公臨終前最後一聲滿足的打嗝。她閉眼想象:天堂的入口該是個熱鬧的夜市,霓虹燈是銀河攪碎的星子,烤架上的不是雞翅,是整片銀河係的旋臂。外公會占最亮的那張折疊桌,用搪瓷缸子敲著鐵欄杆:\"老親家!這邊——我占了能看見織女裙角的位置!\"
    公公的藏青色毛衣必然已經洗得發白,卻還是被肚子撐成一麵溫柔的帆。他會在袖袋裏摸出包裝皺巴的鹵牛肉——去年臘月醃在雪裏,說等\"那邊\"的下酒菜。兩個圓滾滾的影子碰杯時,玻璃碴子似的星屑會濺起來,落在他們肚皮上變成會發光的啤酒泡。外公的笑聲一定還是帶著痰音,震得天堂的門檻掉漆;公公會忙著用毛衣下擺接那些笑出來的星子,說要攢給七七打副\"會閃光的嫁妝\"。
    七七把臉埋進膝蓋,突然笑出聲。她想起公公教過她的\"將軍肚暗號\"——用食指在肚皮上畫個圓,代表\"酒\";外公補充說畫兩道波浪,就是\"肉\"。此刻她對著黑漆漆的街口,偷偷把手指伸進外套裏,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圓。風立刻來了,打著旋兒卷起紙灰,像兩隻看不見的手,正隔著陰陽用肚皮撞出\"咚\"的一聲。
    \"原來傳達到了啊。\"她抹了把臉,發現掌心是濕的,卻帶著鹵汁的鹹香——不知是淚還是去年偷藏的醬油。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七七終於起身,把黃酒壺裏最後幾滴灑在灰燼上。晨光中,那些濕潤的紙灰突然浮起來,黏成兩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大的那個趿拉著外公的塑料拖鞋,小的那個還沾著公公的桂花糕碎屑,它們並肩往天際線滾去,像兩個喝醉的湯圓,一路撞碎了不少星星。
    壺底突然滾出顆東西,是去年外公偷偷塞的骰子——骨頭磨的,六點那麵刻著個歪嘴笑。七七把它貼在胸口,終於明白:天堂哪需要什麽酒肉,他們早把人間所有滾燙的歡喜,都揉進了那二十一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