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起來,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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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劍宗。
昆吾劍宗主脈,天獨峰山巔。
古樸的青銅大殿之中。
一麵麵水鏡懸在殿正中央,鏡中呈現出不同的少男少女,他們麵容大都稚嫩,正持劍,單獨抵抗劍陣的畫麵。
坐於大殿上,左右兩排的各位峰主們,或是偶爾目中一亮,發出驚咦一聲,或是微微搖頭,低聲歎息。
但許久之後,從第一個少年開始,陸續有人緊隨在後,闖過劍陣的最後一關。
眾人無不露出欣慰笑意,互相交頭接耳低聲道:“此批弟子不錯。”
言罷,平日在外一個個有頭有臉的金丹或元嬰真人,開始默契一擼自己袖子,麵紅耳赤地爭搶起弟子來。
“此子當入我平瀾峰!”
“胡扯!此子一看便知是我太璿峰人!”
一聲清唳劍鳴即刻響起,“有本事來比劃一番啊!”
“比就比,誰怕誰?”
二人默契地拔劍,揮袖間已設下一道結界,界內金石相擊不絕,劍光亂舞。
短短幾個呼吸間,結界不斷擴大,加入的人群越來越多,逐漸變成了混戰。
隻有二人仍端坐在椅子上,沒有加入戰局。
昆吾劍宗本屆掌門裴星認真觀看水鏡中各人的表現,雖然已和往常招收新弟子的時期,多耽擱了十餘年。
不過看來,本屆的才俊們並未因此而懈怠修行。
修劍亦是修心,這番推遲,倒也是好事。
他對此結果感到滿意,不禁唇角含笑,察覺下首隻有麵無表情的王舜英端坐,不禁奇怪問道:“王師弟,還沒有入眼的弟子嗎?”
王舜英本在發呆,聽掌門裴星之聲,才漸而回神,象征性掃了眼一排排水鏡,正含糊答道:“尚……”
突然他瞥見在角落的一麵水鏡中,正是一個麵容平平,渾身染血,身形極為狼狽的瘦弱少年。
可就在王舜英這一瞥間,少年提劍,似對眼前緩實疾的斬下,他驀的心中大動,腦海中不由浮現起曾在回溯陣盤看過的畫麵。
“此子當入我觀鶴峰。”
餘音尚繚繞殿中,王舜英人影一閃,已在大殿的座椅上消失。
使坐在上座掌門之位的裴星,都不禁微微一愣,暗自忖度道:“莫非王師弟又有所精進?唉,可惜王師弟出自無雙府的王家,不然以師弟這等天資,斷不會止步於一介觀鶴峰主……”
在外界眼中,昆吾劍宗的劍瘋子們一心練劍,不為外物所擾,腦子一根筋,不會勾心鬥角。
一旦有外人設計、陷害了自家的宗門弟子,令其受傷殞命,若教昆吾劍宗得知,必然上下同仇敵愾,勢必將對方勢力碾平。
哪怕對方地裏的蚯蚓都要劈成兩半,路過的狗都得挨兩巴掌!
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實際上昆吾劍宗上下醉心劍道的確不假,但涉及日常庶務,依舊會有矛盾,大約分為兩派。
一派,為出身世家、豪門的世家子弟;
一派,為出身散修或小門派的尋常人士。
而昆吾高層曾再一次得到教訓,當初昆吾都差點改名換姓,被人給搬空到自己家族了。
隱居的曆屆太上長老們大為震怒,親自出手彈壓,最後經討論決定。
從此往後,為防止世家子弟們在資源分配上進行壟斷,或偏袒自己背後家族出身的子弟,為保證公平,掌門之位與重要長老職位,皆由在外無勢力背景,尋常出生的弟子擔任。
但這就引得世家出身的子弟們強烈不滿,奈何太上長老曾請出仙器昆吾劍。
他們不敢挫其鋒芒,隻好暫時蟄伏下來,咬牙捏著鼻子認了。
但這份不滿隻是被上頭的昆吾劍強行彈壓,依舊盤桓在他們心中。
世家一係與平凡出身的一係,二者明裏暗中已交鋒數千餘年。
這就像是一根平日看不見的引線,但一旦哪日冷不防被點燃,必將被引爆,導致昆吾或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裴星在初擔任掌門時,本有雄心壯誌,解決此等盤桓千餘年的隱患。
可惜,他一直不得其法。
雖知王師弟一心醉心劍道,不同於那些與家族聯絡頻繁的子弟,他為人正直,若交給他一些庶務,斷不會徇私。
可惜,難保無雙府會假以孝道相逼,令王師弟陷入兩難境地。
想及此,本幽幽一歎的裴星,又當即頓住。
不免想起,昔年自己曾向師父對此表達惋惜的他,師父反倒笑言,“或許你王師弟不沾俗務,也是好事呢?”
是啊,正是觀鶴峰不沾俗務。
因此無雙府王家也不會來逼他為家族謀利,使師弟最終左右為難。
師弟方能專心修行,精進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隻是師弟……
搶跑就不對了!
一瞥水鏡中已出現王舜英的身影,站在那少年麵前。
裴星俊逸白皙的麵龐上露出微笑,衝結界一彈指,那道青藍光幕陡震,如被誰立即戳破,使結界內戰鬥正酣的眾人,重新在殿內顯露出身形,一時殿內劍氣縱橫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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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裴星麵不改色,如視這些或氣貫長虹,或睥睨淩霄的劍氣們若無物,隻一震袖,一柄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黃銅長劍瞬息立在他身邊。
隨它出現,那些各不相同的劍氣們,紛紛如煙塵消散。
眾人一驚,意識到自己腦子一熱幹了什麽後,立即麵色一紅,收劍拱手,拜道:“見過昆吾前輩,見過掌門。”
但哪料,迎來的不是日益威嚴的裴掌門嗬責之聲,反倒眾人眼前彈出一麵水鏡放大,正是王舜英站在一麵生的少年前,聽王舜英正詢問道:“可願入我觀鶴峰?”
“我一種禾本科植物),姓王的搶跑!”
“我說,剛才怎麽沒見王師弟?可惡!”
“豎子簡直不當人子!”
“原來還有這一招?”
看著一道道流光,一邊打鬥,一邊相繼往山下飛去,大殿中逐漸隻剩下裴星一人。
裴星似絲毫不急,端起手邊一張高腳小茶幾的青瓷蓋碗,緩緩悠閑喝了口茶,語氣懶懶向身邊那柄劍,道謝,“多謝昆吾前輩剛為晚輩幫場子。”
他隨即放下茶盞,接連歎息兩聲,道:“唉,自從擔任掌門以來,整日庶務纏身,晚輩修為多年未曾進境,已鎮不住這麽多師弟、妹了。唉……”
昆吾劍身一顫,受不了裴星的裝模作樣,它嗓音極度中正平和,疑惑問道:“示敵以弱,所圖為何?”
裴星粲然一笑,在唇前豎起手指,眨眼俏皮道:“前輩是不是老糊塗了?剛才下麵都乃我昆吾各位峰主、長老,是我的師弟師妹們,怎會有敵?”
昆吾語氣依舊,嗓音也依舊中正平和,但說出的話,卻是冷意滲人。
“入我昆吾,有二心者,當斬。”
裴星含笑,看著昆吾劍身蕩起漣漪,隻一眨眼已消失,大約是重回劍塚深處。
聽裴星之言,仍繚繞在昆吾劍身邊,“前輩您是柄劍,隻有劍心沒有人心,自然不懂。人心似水,變幻莫定,這世間啊,一心人難得。”
昆吾大殿內,裴星再一震袖,長明燈火齊齊搖動,陡然整個大殿陷入幽藍之境,仿佛有周天星辰變幻輪轉。
他微笑俯視下麵一臉驚愕,滿臉胡茬,披頭散發,提著一壇酒的落拓中年人。
自他進入大殿,滿殿充斥一股粗糙、渾濁酒氣。
但裴星似聞不到,絲毫沒有街上行人的嫌棄之色,反而笑眯眯地道:“我乃昆吾劍宗此屆的掌門裴星。李樂景,你可願入我天獨峰一脈?”
李樂景驚詫莫名,他方才隻是在鑄劍城逛街,怎麽一眨眼就到了這裏?
還有一個自稱昆吾劍宗的掌門,問他要不要加入什麽天獨峰?
笑死!
他最近倒是在街上聽人說,似乎山上的昆吾劍宗開始招收弟子了。
可惜李樂景人至中年,這段日子就過著打打零工,攢靈石買酒或去百花閣看美人兒的糜爛生活,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難買爺高興!
他才沒有什麽修煉成大能,從昆吾小弟子做起的雄心壯誌。
也許自己喝醉了,所以在做夢?
李樂景對此深信不疑,索性大咧咧盤腿在光滑如琉璃的地麵坐下。
仰頭舉起酒壇痛飲,擦了下嘴巴,醉醺醺看向高坐在高台上的那位青年人,仿佛與凡間那位帝王重合。
他眯起眼,呢喃般如同重回昨日,問道:“為何是我?”
“因為,你是第二個連接凡間與修真界,從問心路走過來的人。”
“哈!”
李樂景不由想起一年前,自己對人世間心灰意冷,隻想一人一壺酒,隨便走走看看。
他醉醺醺,迷迷糊糊走過古怪會說話的石橋。
當踏上橋後蒼茫的雪原,突然冒出一群年輕人非要自己跟他們走,最後說著說著還互相打起來。
自己見狀不妙,趕緊用靈俠盟的隱身與千裏符開溜,最後一番輾轉,才來到鑄劍城。
但李樂景來此之後,都隱姓埋名,從沒跟人提過自己是從凡間來的。
不過夢裏都是自己的幻想,這位昆吾劍宗掌門知道,好像沒什麽稀奇。
他輕慢地一抬眼,用睥睨的眼神,看向上座的人語氣不屑地問道:“我是第二個?”
“那第一個是誰?”
裴星目光似徑直穿透大殿,遙望此刻,正帶著一個少年禦劍穿梭於雲間的王舜英。
他正朝那少年問:“你是說,墨竹生在淩波渡的百花閣?”
少年一臉興奮又懷揣靦腆,不迭點頭道:“對啊,難道王真人認識墨仙子?”
“咳,算是舊識。”
“喔!怪不得!墨仙子這般厲害,原來和王真人您是舊識啊。”
……
裴星收回眼,衝下麵的李樂景微微一笑,十分耐心地有問必答道:“第一個,是你異父異母的親小叔,白拂雪。”
“哈!”
李樂景諷刺般地發出一聲冷笑,仰頭似欲將眼淚都笑出來。
“哈哈哈,小叔早就死了!哈哈哈,要是小叔還在的話,我大哥、我妹妹……烏叔、溫姨、賀叔他們,大家全都不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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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樂景捂住臉,一想及此痛哭流涕,滿是悲哀。
哪怕現在他都不明白,為什麽事情就到了這個地步?
為什麽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也會有朝一日反目成仇?
但高台上的裴星依舊保持微笑,敘述道:“不,你小叔沒死。”
“可據我爹、大哥說,他們親自扶棺,看著小叔葬入墓中的!”
“那隻是衣冠塚。”
裴星站起身,從高台上緩緩走下,同時口中道:“實際上,是白拂雪詐死,走過了問心路,入了合歡宗。”
李樂景感受到搭在自己肩膀上手掌的熱度,直視向蹲在自己身前高冠廣袖的裴星,看著他深邃眼眸中自己一臉呆滯的倒影。
忽然意識到,也許自己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
“可……如果小叔還活著,為什麽不來救我們?”
忽地,李樂景手指一顫,他想起當初在石橋上看到的幻影,如果那些是真的?
如果當初他嗤之以鼻,以為自己喝醉了,而石橋說的那些話也是真的呢?
那麽小叔當年,明明在橋上和自己一樣,看到了未來的場景。
為什麽小叔明知他們的下場和結局,卻能如此冷血,不肯回頭?
修仙就這麽重要嗎?
長生不老就這麽重要嗎?
他……
衣料摩挲聲,驟地打斷李樂景的思維,他抬眼凝望起身的裴星,見他笑盈盈道:“待你將來修為有成,便可親自去問他。錯過這村,可再沒這店,你是打算入修行一道,追尋真相,還是醉生夢死做一介凡俗?”
麵前的裴星雙手交疊在腹間,再次重複問道:“李樂景,本座最後再問一次,可願入我天獨峰一脈?”
李樂景一愣之後,放下酒壇,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衣襟大敞的破布衣服,衝著裴星恭敬地拱手彎腰。
裴星胸有成竹的揚起一個微笑,他就知道沒有人可以抵擋昆吾劍宗掌門親自……
“在下告辭。”
嗯?
裴星頭次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沉聲問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李樂景用一種遺憾的眼神斜瞥了眼裴星。
心說看這年輕人歲數不大,不想居然耳朵不好。
不對。
他小時候聽鶴姨說,修仙的人都看不出歲數,看上去十幾歲,可能都活了幾百、上千歲了。
或許這位掌門也是如此,麵貌年輕,實則歲數都是自己的爺爺的爺爺了。
那他耳背,自己得理解。
李樂景好心地重複一遍,故意大聲一字字道:“在下說,在下告辭!”
裴星皺眉,不明白李樂景突然這麽大聲幹什麽?
他退後兩步,向李樂景詫異問道:“為何?”
豈料李樂景聳肩,貌似理所當然地大聲回答道:“這位老爺子你剛親口說,我小叔在合歡宗,我當然去合歡宗找他嘍!”
“老爺子?”
從沒人這樣叫過裴星,使他含著怒意,恨恨一捏拳頭。
罷了,別跟小兔崽子一般計較!
他心中強壓怒火,冷笑一聲,繼續問道:“合歡宗離此相隔大海,萬裏之遙,你一介凡俗打算如何前往?”
“不如……”
裴星話鋒一轉,正打算循循善誘,讓他不如修為有成,將來自己禦劍前去尋找白拂雪時。
但聽李樂景的回答,幾欲讓他吐血,“還是在鑄劍城繼續打工攢靈石,買張萬寶閣的船票唄?我之前就是這麽來的。”
李樂景微昂首,一臉莫名的有幾分驕傲,旋即衝裴星一揮手,大聲告辭道“哈哈哈,老爺子,沒什麽事的話,那我先走了哈……”
“嘭!”
李樂景剛回頭,才邁出一步,突被一座無形大山壓趴在地麵。
他滿麵通紅,呼吸困難,竭力抬頭,胡亂蹬著手腳,在地麵掙紮不休,欲要逃走。
但不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濟於事。
聽背後裴星身體上隱隱傳來骨節響動,陰惻惻笑道:“進了我昆吾劍宗的門,你還想跑?”
臥槽!
講點道理啊!
勞資剛在街上哼著小曲、喝著酒,突然就被你給劫來了,這也算進門?
瑪德!
萬寶閣的明掌櫃誤我啊!
什麽狗屁昆吾劍宗,莫不是個賣人肉包子的黑店吧?
……
三月後。
淩波渡,百花閣。
白拂雪手指頓在顫動的琴弦上,看著在底下一片鬼哭狼嚎中顯得格格不入,正襟危坐的王舜英。
他一臉冷漠,沒有表情。
使白拂雪心生懷疑,難道王舜英竟是個聾子?
這還是大年初一翻日曆——頭一回。
就連白拂雪自己,都是第一次見有人聽完自己的琴,泰坦自若,居然沒掉凳!
但下一刻,見王舜英卻抬起一隻手,在胸前一掐訣,解開自己封閉的聽覺。
他淡定自若地起身,一揮袖袍,聲音分明不大,即使在一片哀嚎痛哭中,依舊一字不落地清晰落入白拂雪耳中——
“你們合歡宗就這水平?”
白拂雪對他語氣毫無起伏的嘲諷,不禁暗自翻了個白眼,抱起琴就欲起身離開。
卻被懷中捧著一小堆上品靈石的龔芝香,一臉掉進錢眼裏的表情阻攔。
某日,日上三竿。
白拂雪好容易陪王舜英練了大半夜的劍,到破曉時分,才被允許休息。
他雖然此刻醒了,但習慣性賴床,正摩挲了下暖暖的被子,突然被人一把掀開,被無情丟在地上。
從上頭傳來一個討人厭的聲音,冷聲道:“起來,修煉!你這麽多年還在築基期,究竟是怎麽睡得著覺的?”
白拂雪氣得一拍床板,坐起來,朝那冷著臉的男人罵道:“王舜英,你這人有病吧?”
王舜英理也不理會,直勾勾盯著氣鼓鼓的白拂雪,繼續我行我素,重複四字,道:“起來,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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