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數據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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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五點零七分,像一把鈍刀劃破死寂。林野那台屏幕裂痕密布的二手手機突然炸響,震得他虎口發麻。猩紅的“代跑賬號凍結”彈窗赫然跳出來,仿佛一道猙獰的傷疤,硬生生撕開了手機冰冷的屏幕,也刺穿了他殘存的睡夢。他猛地彈坐起來,床架不堪重負,發出瀕死的呻吟,吱呀作響。同屋的趙叔似乎被驚動,翻了個身,一聲沉悶的咳嗽從肺腑深處迸出,在潮濕粘膩的空氣裏碎裂成細小的塵埃,飄散。
顫抖的手指劃過屏幕上冰冷的“異常軌跡”提示,昨夜暴雨的冰冷記憶瞬間席卷而來。為了那多出來的兩單代跑費,他故意繞開了係統規劃的直線,踩著滿地泥濘的坑窪踉蹌前行。此刻想來,那些在積水中歪歪扭扭的腳印,竟在後台冰冷的數據裏,變成了被係統判定為“違規”的、如同鋸齒般猙獰的證據。枕頭下那張記錄著母親下周手術費用的草稿紙,被他攥得皺皺巴巴,紙上的“元”在熹微的晨光中洇開,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而昨晚冒雨辛苦跑下的三單,換來區區兩百塊現金,此刻還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褲兜裏,仿佛仍在滲出冰冷的雨水。
牆上的《五年攢錢計劃》是去年生日時貼的,泛黃的紙頁上,“2024年 15萬”的目標被他用紅筆狠狠圈了三遍,邊緣早已被摩挲得起了毛邊,像他此刻焦灼的心緒。此刻,那鮮紅的三圈在他眼中漸漸扭曲、模糊,最終幻化成父親臨終前監護儀上那根瘋狂跳動的曲線——同樣是數據,一根維係著生的希望,一根卻冰冷地宣判著他生存的困局。
工區晨會的玻璃門被“砰”地推開,帶著一股外界的寒氣。陳大奎那保溫杯砸在會議桌上,不鏽鋼外殼與木質桌麵相撞的脆響,驚得窗台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際。林野死死盯著大屏幕上自己的軌跡圖,那些被係統用刺眼紅點標記為“異常”的拐點,在他記憶裏分明是昨夜替趙叔頂班時,仔仔細細檢查鋼軌的位置。每一個彎折,都藏著真實的隱患。
“林野!你小子這軌跡是巡檢還是去跳廣場舞了?”陳大奎的聲音帶著宿醉未醒的沙啞,每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砸過來。他肥厚的手指戳著屏幕,腕間那串沉香手串晃出細碎的光,那是上周張明從三亞“出差”帶回來的“特產”,此刻卻像掛在腕上的嘲諷。
會議室裏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後排的張明正用手機飛速發消息,指尖在屏幕上跳躍如飛:“陳主任,這小子昨晚幫趙瘸子頂班,估計又偷偷采數據了。”消息發送鍵按下的瞬間,林野胸腔裏的怒火猛地炸開,他“霍”地站起,巡檢記錄簿被攥得指節發白,留下清晰的印痕:“g137區段k37+500,鋼軌磨耗2.1毫米;g138區段k42+300,沉降0.08毫米——需要我現在立刻拿道尺去現場複尺嗎?”
話音落地的刹那,會議室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靜得能聽見窗外空調外機單調而沉悶的轟鳴。老工長們交換著驚愕的眼神,他們知道,這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年輕人,竟然真的在暴雨如注的夜裏,完成了需要極高精度的人工巡檢!而係統裏那些被“優化”得無比平滑的軌跡,不過是張明之流用虛擬定位偽造出來的“完美業績”。陳大奎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袖口沾著的油漬在燈光下泛著油膩的光。他抓起保溫杯猛灌一口,卻被燙得齜牙咧嘴,含混不清地吼道:“胡說八道!係統數據還能有假?你先把這個月的考核表簽了——扣款2000,理由是‘設備使用異常’!”
林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刺出血來,鐵鏽般的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他瞥見後排張明那隱秘的、幾乎要咧到耳根的笑,手機屏幕的微光映著他臉上“狗急跳牆”四個字,明滅不定,像根尖銳的刺,狠狠紮進林野的眼裏。
午休時的勞人科,充斥著劣質茶葉漚爛了般的苦澀味道。林野攥著那張冰冷的扣款通知闖進去時,正撞見陳大奎在張明的考核表上“哐當”一聲蓋下“全勤優秀”的紅章。後者的考勤記錄上,上周三還赫然寫著“三亞出差”,而窗外公告欄裏,張明在蜈支洲島沙灘上曬日光浴的朋友圈截圖,正被陽光曬得發燙。
“憑什麽扣我錢?!”林野的巴掌“啪”地拍在布滿劃痕的辦公桌上,驚飛了窗台上幾隻嗡嗡亂飛的蒼蠅。勞人科幹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露出鏡片後明顯帶著嫌惡的眼神,他身後的抽屜拉開一條縫,六塊嶄新的智能手表在午後的陽光裏閃著冷硬的光。那是上個月集團名義上的“慰問品”,本該發給一線工人,此刻卻成了某種隱秘交易的籌碼。
“小張的設備有‘領導豁免模式’,”幹事壓低聲音,像在分享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你看看你,上個月幫趙瘸子查體檢報告,係統早把你標記為‘重點觀察對象’了。”抽屜被猛地推上,手表的反光消失的瞬間,林野眼角的餘光瞥見抽屜角落露出一截泛黃的紙角——那是趙叔2018年的胸片報告,“肺部陰影”四個字被濃重的紅筆改成了“紋理清晰”,像一道精心掩蓋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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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宿舍裏,趙叔的咳嗽聲像漏風的破風箱,每一聲都帶著暗紅的血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林野盯著手機屏幕上老人“矽肺三期”的診斷書,再對比著幾天前從機房偷偷拷貝出來的曆年體檢報告,2018年到2023年的七份胸片,“陰影麵積”一欄被逐年篡改,最終在2024年的報告裏變成了“正常”。而工區的《職業健康管理報告》更像一個荒誕到令人作嘔的笑話:粉塵濃度超標300的數據被篡改成“符合國家標準”,配圖裏戴著防塵口罩、笑容燦爛的工人,不過是張明用ps貼上去的庫存照片,空洞得沒有靈魂。
“小林啊,”趙叔枯瘦的手摸著褪色的《鐵路安全條例》,指腹劃過“工傷認定”那幾頁,聲音輕得像歎息,“我當年斷了根手指,愣是沒敢報……你知道為啥?因為數據上說,咱們工區的安全事故率是‘0.00’。”老人擠出一個帶著鐵鏽味的笑,“數據這東西啊,就像女人的粉餅,能把疤蓋得嚴嚴實實,可底下的膿,早晚得冒出來。”
林野想起上個月幫趙叔去社保中心交材料,窗口的小姐姐指著電腦屏幕說:“超過工傷認定時效了,係統裏沒有你2018年發病的記錄。”那時他還不懂,原來數據不僅能記錄事實,更能像橡皮擦一樣,粗暴地抹掉真相。
集團的《智能工區建設方案》像一塊巨冰,砸進了本就暗流湧動的工區。ai巡檢機器人的宣傳視頻裏,閃著銀光的機械臂在軌道上精準掃描,畫外音慷慨激昂,配文卻冷硬得像刀子:“人工數據采集崗縮減70”——林野默默數了數,工區32個巡檢員,未來隻剩9個。
他的閑魚代跑店鋪已經三天沒有新消息,最後一條谘詢停留在昨天傍晚:“哥,聽說你們要上機器人了,代跑業務還能做嗎?”此刻屏幕上“0未讀消息”的提示格外刺眼,就像五年計劃exce表裏被紅筆狠狠劃掉的“數據代跑”收入項——那曾是他攢錢的“秘密武器”,幫那些不想熬夜巡檢的同事“偽造”軌跡,換取每單50元的報酬。
計算器的數字在眼前不斷跳動、歸零:存款42.4萬,減去趙叔的15萬醫療費,再扣掉未來半年的房租、母親的營養費,數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跌破30萬。五年計劃裏“考證掛靠”那欄也被狠狠劃掉了——上周他剛得知,集團新規要求掛靠證書必須匹配本人考勤數據,而他的考勤表上,“缺席培訓”的標記早已密密麻麻,像一道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暴雨夜的機房透著刺骨的寒氣,林野的工裝褲還在滴水,鞋底沾著的道砟灰在瓷磚地上留下深色的、蜿蜒的腳印。他盯著服務器屏幕上那層堅不可摧的加密程序,指尖在鍵盤上不受控製地發抖——三個月前,他還能輕易繞過老舊係統的防護,像條靈活的魚;現在,連原始數據的文件夾都打不開了,仿佛麵前立起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銅牆鐵壁。
“找什麽呢?”張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戲謔。權限卡在讀卡器上發出“滴”的一聲,綠燈亮起,“ai接管底層數據了,你那二手手表模擬的軌跡,在新係統裏就是一堆無用的垃圾。”他晃了晃手裏的平板,屏幕上是實時更新的、完美無瑕的巡檢數據,“看見沒?我現在人在宿舍睡覺,可係統顯示我在g138區段巡檢——這就是‘領導模式’的好處。”
林野注意到張明袖口沾著的道砟灰,新鮮得還帶著濕氣——這人分明剛從沉降現場回來,卻在係統裏偽造了“在家休息”的記錄。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張明臉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林野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虛弱地說:“數據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別讓數據把人變成鬼。”
工區通知g137區段“臨時維護,取消監測”的消息時,林野正在給母親打電話。“小野啊,別累著自己,媽這病……”老人的聲音被滋滋啦啦的電流聲打斷。他抬頭望向窗外,烏雲壓得極低,像一塊巨大的、沉重的鉛板,仿佛隨時要把整個工區都壓進地裏。
他冒雨趕到現場時,施工隊的挖掘機正轟鳴著填埋沉降裂縫。道砟混著泥漿被粗暴地鏟進坑洞,發出沉悶而令人心悸的聲響。手機攝像頭剛打開,就看見陳大奎站在挖掘機旁,手機貼在耳邊,嗓門蓋過了雨聲:“放心!地產開盤前肯定穩住數據,出了事有集團壓著——咱們的‘數據防火牆’還能不管用?”鏡頭裏,挖掘機巨大的履帶碾過林野三天前親手立起的“危險區域”警示牌,鐵皮牌瞬間被壓成扭曲的金屬片,深深地陷進泥漿裏。雨水混著泥點濺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陳大奎肥碩的身影,卻讓他腕上那串沉香手串格外清晰——那串珠子,林野仿佛已經能預見,是用工人們的體檢費換來的。
淩晨4點44分,宿舍的台燈把林野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像一株即將破土而出的植物。電腦屏幕上,視頻和沉降數據壓縮包正在加密,進度條緩慢地前進,智能手表的冷光映著他臉色發青、布滿血絲的眼睛。附件標題《關於巨人城工務段數據造假與重大安全隱患的實證》下,時間戳精確到毫秒,像一枚被點燃引線、正在滴答作響的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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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擊發送鍵的瞬間,窗外炸響第一聲驚雷,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林野想起五年前入職時,站在陽光下,舉起右拳宣誓的場景;想起工服左胸上“人民鐵路為人民”的徽章,此刻被雨水打濕,卻在燈光下閃著微弱而倔強的光。他知道,當這些帶著體溫、沾著泥濘、凝著血絲的數據衝破層層加密係統,當那些被篡改的數字重新露出它們本來的、猙獰的真相,這場關於數據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陳大奎的保溫杯還孤零零地放在工區會議桌上,杯底沉著幾粒未泡開的枸杞,像幾顆幹癟的眼球。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夢見無數個猩紅的“異常數據”彈窗從天花板滴落,像血珠一樣,砸在他腕間的沉香手串上,燙出一個個焦黑的、無法愈合的洞。而在百公裏外的集團服務器裏,一封匿名郵件正穿透層層防火牆,在冰冷的數據深淵裏劃出一道光,微弱,卻執拗,照亮那些被精心掩埋的、最真實的傷疤。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沒有停歇的意思。遠處的鐵軌在閃電的映照下泛著冷硬的光。林野看著手機信號格一點點減少,最終變成一片虛無。他突然想起趙叔說過的話,帶著飽經滄桑的疲憊:“數據能騙人,但土地不會。”那些被填埋的沉降裂縫,那些被篡改的體檢報告,那些在係統裏遊走的虛假軌跡,終將在某個清晨,隨著第一列火車的轟鳴,露出藏在數據深淵裏的,最真實、最觸目驚心的傷疤。而那時,真相的聲音,將比任何數據都更加響亮。
林野按下發送鍵的手指懸在半空,屏幕上的“發送成功”提示如同一個遲來的、冰冷的笑話。他盯著那幾個字看了許久,仿佛想從中看出一絲虛假,一絲係統可能存在的“容錯機製”。然而,屏幕是冰冷的,字跡是清晰的,就像他此刻心中那股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關掉電腦,屏幕的幽藍光芒瞬間熄滅,宿舍又恢複了黑暗,隻剩下窗外雨打芭蕉的沙沙聲。他摸索著找到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發來的微信語音,時間顯示是兩小時前,他因為心神不寧,竟然錯過了。
“小野啊,”母親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溫柔,卻又有些疲憊,“媽剛睡醒,做了個夢,夢到你爸了。他說天冷,讓你別老穿著那件舊工裝,該換新的就換新的。他還說……說軌道要穩,心裏也要穩,別總給自己太大壓力。” 母親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夢境,“他說他那時候在工地上,最怕的就是那些看不見的裂縫,看著沒事,走上去就塌。讓你多留個心眼……”
林野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什麽狠狠攥住。父親,那個沉默寡言、一輩子和鋼鐵軌道打交道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竟然在夢裏還在提醒他注意那些被掩蓋的、真實的危險。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枯瘦的手抓住他的,那力道大得驚人,仿佛要把他最後一絲力量都灌注進去。“小野,記住,咱們鐵路人的命,是鋪在實打實的鋼軌上的,不是活在那些虛頭巴腦的數據裏……” 那是父親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此刻卻像烙印一樣,烙在他的腦海裏。
他摸出褲兜裏那幾張皺巴巴的現金,濕漉漉的,還帶著雨水和泥濘的氣息。那是他冒著被扣款的風險,昨晚冒雨代跑換來的。他把它放在胸口,感受著那微不足道的重量,那是他此刻唯一能觸摸到的、真實的存在。他不知道這封郵件會帶來什麽,是徹查,是報複,還是石沉大海?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像父親那樣,在沉默中看著危險逼近,看著真相被數據淹沒。
雨聲漸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場暴雨中變得模糊不清。林野躺回床上,鐵架床發出一聲呻吟。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卻翻騰著各種畫麵:陳大奎猙獰的笑臉,張明偷偷發信息的側臉,趙叔咳嗽時泛青的臉色,父親臨終前抓住他的手……還有那些被挖掘機履帶碾碎的警示牌,那些被道砟填埋的裂縫,那些在係統裏偽造的完美軌跡。
他突然想起入職培訓時,那位白發蒼蒼的老工程師,用布滿老繭的手指著屏幕上複雜的線路圖,語重心長地說:“數據是工具,不是主人。我們用數據來管理線路,不是用數據來管理良心。每一條線路,每一顆道釘,背後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老人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近乎神聖的光芒,那是他當時不太理解的。現在,他似乎明白了,那種光芒裏包含著對生命的敬畏,對職責的堅守,以及對數據異化後可能帶來的災難的深深憂慮。
淩晨五點,新的一天開始了。林野是被趙叔的咳嗽聲驚醒的,那咳嗽聲比昨晚更加劇烈,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感。他翻身下床,發現趙叔的床鋪空著,隻留下一個被褥掀開的凹陷。他心裏一緊,衝出宿舍,發現趙叔正佝僂著背,在雨中艱難地嘔吐,嘴角掛著暗紅的血絲。
“趙叔!”林野衝過去,扶住他幾乎散架的身體。趙叔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驚恐和虛弱:“小野……我……我好像看到……看到那裂縫……在動……” 他指著不遠處g137區段的方向,那裏此刻正被一片灰蒙蒙的雨霧籠罩,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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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的心沉了下去。趙叔的幻覺,或許正是身體發出的最後警告。他扶著趙叔回到宿舍,用冷水給他擦了擦臉,又找出藥給他服下。趙叔靠在床頭,喘息漸漸平複,卻依然驚魂未定:“那挖掘機……它把裂縫填平了……可我感覺……感覺地皮都在往下沉……”
林野看著趙叔蒼白如紙的臉,想起陳大奎那句“出了事有集團壓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拿出手機,想要再看看那封郵件有沒有回複,卻發現電量已經耗盡。他苦笑一聲,這該死的智能時代,連手機都成了需要不斷喂食的“數據怪獸”。
工區晨會的時間比往常提前了半小時。陳大奎依舊第一個到,他今天沒帶保溫杯,而是端著一杯星巴克,杯身上印著一隻咧嘴笑的貓,顯得格外刺眼。他坐在主位上,用腳輕輕踢了踢旁邊張明的椅子,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裏藏著某種默契,也藏著某種不安。
林野走進會議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今天特意換了一件幹淨的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沒有坐下,而是直視著陳大奎:“陳主任,關於昨天的異常軌跡,我想補充說明一下。”
陳大奎端起星巴克,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說:“哦?林野,看來你昨晚沒睡好,還琢磨著這事呢?係統不會說謊,數據不會騙人。你那兩百塊錢,扣得心服口服吧?”
“兩百塊錢是我應得的,”林野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但係統會出錯,數據可以被篡改。就像g137區段的數據,就像趙叔的體檢報告,就像我父親最後時刻的叮囑。”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空氣仿佛凝固了。張明手裏的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林野,眼神裏充滿了驚恐。
“陳主任,”林野繼續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悲涼的堅定,“我知道你們在數據上做了手腳,為了地產開盤,為了所謂的‘優秀業績’。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那些被篡改的數據,那些被掩蓋的裂縫,最終傷害的是誰?是像趙叔這樣,隨時可能倒下的老工人;是像我父親那樣,一輩子堅守職責卻被數據遺忘的人;是像我母親那樣,在電話那頭擔心兒子安危的普通人!”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些曾經熟悉的麵孔此刻都變得模糊而陌生。“你們以為用數據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就能掩蓋所有的真相嗎?你們錯了!數據可以偽造,但事實不會消失;係統可以升級,但良心不會死機!”
他的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著藍色工裝、頭發花白的老工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手裏拿著一疊厚厚的文件,正是工區的老工長,老李頭。他平時沉默寡言,此刻卻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指著陳大奎和張明,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你們兩個混蛋!你們把我們當什麽了?當機器了?當數據了?你們看看這個!”
老李頭將文件摔在桌上,文件散開,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記錄——那是他多年來偷偷保存下來的、關於工區各處隱患的原始數據,每一頁都標注著具體的日期、位置和可能的後果。其中一頁赫然寫著g137區段k37+500,沉降量持續增加,建議立即加固,落款日期是三個月前。
陳大奎臉色鐵青,他一把抓起文件,想撕碎,卻被老李頭死死按住手腕。“你們這些蛀蟲!你們把工區當成了自己的提款機,把我們的命當成了可以隨意篡改的數字!”老李頭的聲音嘶啞卻充滿力量,“現在,有人站出來了,有人把真相捅出去了!你們等著吧,真相就像這地下的裂縫,你以為填平了就沒事了?它早晚要冒出來,把你們這些作孽的人,一起吞下去!”
陳大奎和張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裏充滿了絕望。張明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衝到林野麵前,指著他鼻子罵道:“是你!肯定是你!是你把數據傳出去的!你他媽的瘋了!你知道這會帶來什麽後果嗎?”
林野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他隻是從口袋裏掏出那幾張皺巴巴的現金,輕輕放在桌上,然後拿起自己的工牌,摘了下來。
“我不幹了。”他說,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從今天起,我不再是巨人城工務段的一員。”
說完,他轉身走出會議室,身後傳來陳大奎氣急敗壞的咆哮和玻璃碎裂的聲音。他走出工區大門,雨已經停了,天空中掛著一彎灰暗的月亮,像一隻悲傷的眼睛。他抬頭望了望遠處g137區段的方向,那裏隱約傳來火車的轟鳴聲,仿佛在為這場剛剛開始的鬥爭,奏響序曲。
他掏出手機,開機,屏幕亮起,沒有任何新消息。他不知道他的舉報郵件會引發怎樣的風暴,但他知道,他必須堅持下去。他想起趙叔的咳嗽,想起母親溫柔的叮囑,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想起老李頭憤怒的呐喊,想起老工程師那布滿老繭的手指……這一切,都成了他堅持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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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地圖軟件,搜索附近的律師事務所。屏幕上跳出的地址像一個個小小的燈塔,在數據構成的迷霧中,為他指引著方向。他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走向未知的未來。他知道,這場關於數據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他,已經沒有退路。
他一邊走,一邊在心中默念著什麽,那是一句他小時候父親教他的鐵路工人的口訣:“穩準狠,細查勘,數據為鏡,良心為尺。” 這句話,如今在他心中,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擲地有聲。
他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他停下腳步。車流和人流在他身邊穿梭,構成一幅繁忙而冷漠的都市畫卷。他抬起頭,看著紅綠燈上跳動的數字,那數字冰冷而精確,像極了工區係統裏的那些數據。但他知道,在這精確的數字背後,跳動著的是無數鮮活的生命,是無數渴望真相的眼睛。
綠燈亮起,他再次邁開腳步。他的腳步很輕,卻異常堅定。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麽,是來自陳大奎和張明的報複,是來自集團的打壓,還是來自社會的冷漠。但他知道,他必須走下去,為了趙叔,為了母親,為了父親,為了所有被數據傷害過的人,也為了他自己。
他想起那個匿名的舉報郵箱,想起那枚精確到毫秒的時間戳,想起那封他傾注了所有勇氣和決心的郵件。他相信,總有一天,真相會像陽光一樣,穿透數據的迷霧,照亮每一個角落。而那一天,不會太遠。
他繼續走著,穿過街道,穿過人群,穿過這座被數據包裹的城市。他的身影在晨曦中顯得有些單薄,卻帶著一種不屈的力量。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但他知道,他必須嚐試。因為在這片數據深淵裏,有些東西比數據本身更加重要,那就是——良心,和勇氣。
他走到一個公交站台,等車。站台上空蕩蕩的,隻有他一個人。他拿出手機,打開新聞app,想看看有沒有關於工區的報道。屏幕上跳出的新聞標題讓他愣了一下:
“智能工區建設加速,鐵路巡檢機器人投入試點,人工崗縮減引發爭議。”
新聞配圖是一台銀白色的巡檢機器人,正沿著軌道精準地移動,它的“眼睛”是兩個紅色的激光掃描儀,閃爍著冰冷的光。新聞下方,評論區已經炸開了鍋,有人歡呼科技進步,有人擔憂失業,有人質疑成本,卻鮮有人提及數據造假和安全隱患。
林野關掉新聞,心中五味雜陳。智能改革,真的能終結生存算法嗎?還是說,它隻是換了一種更隱蔽的方式,繼續將人困在數據的牢籠裏?
他等了許久,車還沒來。他抬頭看了看天,烏雲已經散去,陽光正努力穿透雲層,灑在冰冷的街道上。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裏彌漫著雨水過後的泥土氣息,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屬於城市的、混合著各種味道的氣息。
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眼中多了一絲堅定。他知道,無論未來如何,他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在數據的迷霧中隨波逐流。他要做那個打破迷霧的人,哪怕隻有他一個人。
車來了,他上了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車窗外的城市正在蘇醒,高樓大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車流如織,構成一幅繁華而冷漠的畫卷。他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沒有任何波瀾。他知道,在這繁華的表象之下,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掙紮和痛苦,就像他所在的那座工區,就像他身邊的趙叔,就像他舉報的數據造假事件。
他拿出手機,再次打開那個匿名舉報郵箱的界麵。附件標題《關於巨人城工務段數據造假與重大安全隱患的實證》下,時間戳依然精確到毫秒,像一枚沉甸甸的定時炸彈,懸在所有人的頭頂。
他關掉手機,將頭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閉上眼睛。他仿佛又看到了父親的臉,看到了趙叔咳嗽時的痛苦,看到了陳大奎和張明驚恐的眼神,看到了老李頭憤怒的呐喊……這一切,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海中回放。
他知道,他必須堅持下去。無論前路多麽艱難,無論代價多麽巨大,他都必須堅持下去。因為在這場關於數據的戰爭中,他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而是所有被數據傷害過的人,所有渴望真相的人,所有不願在沉默中死亡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但他知道,他必須嚐試。因為在這片數據深淵裏,有些東西比數據本身更加重要,那就是——良心,和勇氣。
車啟動了,緩緩駛離站台。林野睜開眼睛,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動。他知道,他的人生,將從這一刻起,翻開新的一頁。無論這一頁是光明還是黑暗,是坦途還是荊棘,他都將勇敢地走下去。
因為,他相信,總有一天,陽光會穿透數據的迷霧,照亮每一個角落。而那一天,不會太遠。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閉上眼睛,將頭靠在窗玻璃上,任由城市的喧囂和雨後的清新,一起湧入他的內心。他知道,這場關於數據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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