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鐵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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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組的臨時辦公室,空氣凝滯得如同化不開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厚重的窗簾死死釘在牆上,將白晝的光明拒之門外,隻剩下幾盞慘白的ed燈管,發出沉悶的嗡鳴,像垂死之人的呻吟。它們將堆積如山的文件、幽幽閃爍的屏幕、以及一張張在陰影裏繃緊的臉,切割成支離破碎的明暗版塊。濃得化不開的咖啡焦糊味,混著舊紙泛起的黴潮、打印機碳粉那鐵鏽般的腥氣,糾纏在一起,發酵成一種令人窒息的“震相”氣味,像無形的重錘,一下下砸在每個人的肺葉上。
組長周正國,這位以鐵腕聞名的老調查員,眉心那道“川”字紋路,深得如同刀刻,盛滿了經年的疲憊與此刻的冷冽。他布滿老繭的指關節,正一下下、緩慢而沉重地叩擊著一份報告的封麵——燙金的“張明同誌曆年考勤及評優記錄”字樣,在慘白燈光下,反射出的光,竟帶著幾分令人齒冷的諷刺。他翻開內頁,滿紙鮮紅的“全勤”、“優秀”印章,像一串串精心鑲嵌的勳章,無聲地供奉著一個早已腐朽的“模範”神龕,可笑而又可悲。
“小劉,”周正國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打磨著生鏽的鐵器,帶著砂礫摩擦般的刺耳,“權限全開。給我調安保部監控中心,近五年,每有原始錄像。時間點,精確對應張明每一個‘全勤優秀’的日期。一秒,一幀,都不準漏!”
技術員小劉的手指在鍵盤上化為一道道殘影,指令如無形的利箭,瞬間穿透工務段內網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重重壁壘。巨大的投影幕布驟然分裂。左半邊,依舊是張明那份金光閃閃、蓋滿紅章的“完美”履曆,字裏行間洋溢著虛假到刺眼的榮光。右半邊,無數監控視頻的灰色縮略圖如同蘇醒的沉默潮水,開始瘋狂地加載、排列、組合,匯聚成一片無聲卻洶湧的指控之海。
鼠標輕點,畫麵陡然放大。
日期:2023年4月12日 0755:技術科門口監控。張明身著熨帖筆挺的工裝,發型一絲不苟,嘴角噙著自信的微笑,步履輕快地刷卡進門。考勤記錄標注:全勤。
同一日 1510:技術科走廊消防通道監控。同一個身影,卻已換上了一套價值不菲的意大利品牌高爾夫球衫,背著鼓鼓囊囊的奢侈品牌球包,眼神警惕如夜行的鼠類,左右掃視後迅速拉開厚重的消防門,身影如鬼魅般消失。記錄依然標注:全勤。
畫麵切換加速,冷酷的蒙太奇如同手術刀,精準地撕開那層虛假的皮囊:
——2022年8月3日 0930,“金海灣”頂級高爾夫練習場入口監控。高清鏡頭捕捉到張明優雅揮杆的側影,陽光在他悠閑的臉上跳躍,仿佛一個與工作毫不沾邊的高貴閑人。
——2021年11月15日 1400,“雲頂”會員製茶室臨窗雅座。張明正與幾名商人模樣的男子談笑風生,麵前精致的英式茶點紋絲未動,水晶煙灰缸裏雪茄煙灰堆積如山,昭示著他們“重要”的會晤。
——2020年7月8日,記錄為“全勤標兵特別嘉獎日”。千裏之外,“碧海金沙”度假酒店前台登記係統畫麵清晰定格:張明身份證掃描通過,入住時間:上午1003!酒店大堂落地窗外,是陽光燦爛的碧海銀沙,與他“堅守崗位”的形象形成殘酷的對比。
一幀幀畫麵,如同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反複地紮進那些鮮紅刺目的“優”字印章深處,將它們刺得千瘡百孔。小劉雙手微顫,調出後台考勤係統核心代碼層。一行被血紅色高亮標記的代碼,如同罪惡的圖騰,被放大投射在幕布中央,刺痛著所有人的眼睛:
evauationeve = "exceent" 強製評價為優秀
overridereason = "egacy_priviege" 覆蓋原因:傳承特權
“組長!”小劉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和深切的憤怒,像是要將肺腑都吼出來,“後台存在硬編碼特權邏輯!隻要工號是‘z01001’,無論實際打卡記錄是否存在、是否合規,係統都會強製將其標記為‘在崗’,年度評價自動覆蓋為‘優秀’!根據監控視頻、真實打卡記錄、外部場所記錄的交叉比對與時間戳分析……他的實際在崗率,不足27!”
死寂。絕對的死寂。唯有投影儀風扇發出垂死般的微弱嗡鳴,像是在為這場荒誕劇奏響挽歌。那厚厚一遝、裝幀精美的“全勤優秀”證書,在鐵一般的影像證據和冰冷如墓碑的代碼映襯下,扭曲成一場荒誕絕倫的黑色諷刺劇道具。它們無聲地嘲笑著整個評價體係的權威性,更嘲笑著所有被這精心編織的謊言所蒙蔽、所愚弄的眼睛。一種被徹底羞辱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無聲息地鑽進調查組成員心底,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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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國臉上的肌肉如同花崗岩般冷硬,眼神卻銳利得能刺穿鋼板。他抓起那部直通內部的紅色保密電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極地寒冰中鑿出,帶著千鈞的威壓,砸在聽筒裏:
“人事檔案室,我是周正國。立刻!將段長張建國同誌的所有原始人事檔案,包括但不限於:手寫入職登記表、所有學曆學位證書原件及驗印件、曆次政審材料原件、幹部履曆表原件、曆年考核登記表……全部!密封原件!十分鍾內,送到我麵前!延誤一秒,按故意銷毀證據、妨礙重大案件調查論處!”
不到十分鍾,檔案室管理員抱著一個邊緣嚴重磨損、覆蓋著厚厚陳年灰塵的深藍色硬殼檔案盒,踉蹌著衝進辦公室,幾乎虛脫。盒子沉重地落在桌上,激起一片嗆人的微塵,像曆史的歎息。盒蓋開啟,一股混合著陳年紙張的腐朽、劣質膠水的酸澀、淡淡樟腦丸的陳舊,以及更深沉、如同時間本身腐朽氣息的複雜味道,猛地撲麵而來。調查組成員屏息凝神,戴上雪白的棉質手套,如同對待即將出土的、決定王朝命運的密詔,小心翼翼地取出裏麵的文件。紙張泛黃卷曲,墨水的藍黑褪成深淺不一的灰褐,油印的表格線條模糊,每一處都充滿了歲月流逝的沉重感。
周正國親自拿起那份決定性的“幹部履曆表”。表格是幾十年前粗糙的油印版式,紙張薄脆,邊緣磨損起毛,仿佛訴說著被反複翻閱、被權力摩挲的曆史。在“家庭出身及主要社會關係”一欄,一行用藍黑鋼筆書寫的字跡,端正得近乎刻板,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莊重與肅穆,仿佛在試圖用文字鑄造一個虛假的“根”:
鐵路世家。祖父張xx,xx鐵路局資深老工人工齡35年);父親張xx,xx機務段先進工作者連續五年),技術標兵。
字裏行間,彌漫著一種精心營造的、關於血統與榮光的沉重感,像一塊無形的鉛塊,壓在紙上,也壓在人心上。下方“最高學曆”欄同樣清晰:> xx鐵路技術學院中專,19781981)。落款處是張建國本人的親筆簽名,以及一個顏色深暗、邊緣略顯模糊的紅色指印。這份檔案,是他仕途騰飛的基石,是“鐵路世家”光環最有力的背書,更是他二十多年來用以自傲、壓製異己、構築權力堡壘的核心資本。
“查!”周正國隻吐出一個字,卻如同重錘擊地,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震得桌上的文件都微微一顫。他眼神銳利如手術刀,掃過在場每一位核心成員,“動用一切資源!給我掘地三尺!查這個‘xx鐵路技術學院’7881屆所有畢業生名冊、學籍檔案、畢業照底版!查他檔案裏提到的祖父張xx在xx鐵路局的具體部門、崗位、人事編號、任何形式的表彰記錄!查父親張xx在xx機務段的完整履曆、獲獎證書原件、表彰文件存根!我要最原始的證明文件!要檔案室的鋼印!要經手人的親筆簽名!要能經得起曆史檢驗的鐵證!現在就去辦!”
調查組的能量瞬間被引爆,化作一部精密的、高速運轉的機器。加密電話的蜂鳴、傳真機吞吐紙張的嘶嘶聲、網絡專線傳輸數據的綠色光點,在無形的空間中織成一張巨大的網。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鼓點,敲打在真相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上。終於,一份份蓋著不同單位檔案室鮮紅印章、帶有負責人親筆簽名和聯係方式的證明文件,如同歸巢的信鴿,被精準地投放到周正國麵前那張寬大冰冷的辦公桌上。
第一份,來自xx鐵路技術學院現xx職業學院)檔案室,公章鮮紅,字跡清晰:
“經核查我校院)19751985年所有在冊畢業生、肄業生、進修生及教職工名冊、學籍檔案存根、畢業合影底版名錄,均未發現‘張建國’此人相關信息。特此證明。”
第二份,來自xx鐵路局工會曆史勞模檔案庫,紙張泛黃但印章如新:
“查閱我局自1950年建局以來所有省部級、局級勞動模範、先進工作者檔案記錄、曆年表彰大會合影名錄及《鐵路英模譜》19501990),未發現名為‘張xx’張建國祖父名)的獲獎記錄。特此證明。”
第三份,來自xx機務段該機務段已撤銷合並,檔案移交至xx機務段曆史檔案室)的塵封記錄,字跡略顯模糊但結論冰冷:
“本段19701990年先進工作者年度表彰名單匯編、曆年《光榮榜》張貼記錄照片存檔、工會獎勵發放登記冊中,無‘張xx’張建國父名)此人信息。特此證明。”
最後一份,來自張建國戶籍所在地——某偏遠縣城檔案館的泛黃卷宗掃描件,帶著曆史特有的斑駁印記:
一張1980年的“xx縣職業高中畢業生登記表”複印件被高精度掃描放大。在密密麻麻、字跡略顯潦草的畢業生名單中,“張建國”三個字清晰可見,如同一個無法抹去的汙點。專業欄填寫著:農機維修學製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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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如山,冰冷,殘酷,帶著曆史塵埃的嗆人氣息。
周正國拿起那張來自縣檔案館邊緣磨損的“農機維修”職業高中登記表複印件,動作緩慢而凝重,仿佛托著千鈞重物。他將其輕輕地、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力,覆蓋在張建國那份精心偽造、承載了他半生榮耀與權力的“鐵路世家”幹部履曆表上。兩張紙,同一個名字,兩個截然不同、雲泥之別的起點,在慘白的燈光下形成一場無聲卻驚天動地的終極審判。那精心編織、金玉其外的“世家”光環,在真實的“農機維修”麵前,脆弱得如同陽光下七彩的肥皂泡,“噗”地一聲,徹底破裂、消散,隻留下滿室彌漫的、謊言被戳穿後的腐朽惡臭,以及支撐著整個鐵源工務段表麵秩序的那條所謂“鐵律”,轟然崩塌時揚起的、遮天蔽日的塵埃!權力的血統論,在這一刻,被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趙叔那張蓋著“矽肺叁期”鮮紅印章、以及“完全喪失勞動能力,建議永久脫離粉塵環境”冰冷結論的診斷書,如同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鐵源工務段所有與粉塵打了半輩子交道的老工人們早已結滿硬痂的心上。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恐懼、積攢的怨憤、被反複推諉而幾近熄滅的、關於“公道”的微弱星火,被這紙浸透了血淚的診斷書徹底點燃,瞬間燎原!
不知是誰,在彌漫著機油、汗水和絕望氣息的破敗工棚裏,用沙啞得如同破鑼的嗓子,吼出了積壓心底二十年的憤懣:“老蔫兒都成了!他那肺都爛成篩子了!比咱誰不強?!咱……咱還等啥?!等棺材板釘死了才給個名分嗎?!”這句話如同丟進滾油裏的火星,轟然引爆。第二天清晨,當勞人科那位慣於打官腔、頭發永遠梳得油光水滑、能照見人影、臉上掛著虛偽從容笑容的科長,夾著鼓囊囊的公文包,哼著荒腔走板的小曲,悠閑地推開辦公室鑲著毛玻璃的木門時,他臉上那點虛偽的從容瞬間凍結,隨即褪成一片死灰。
工區那個小小的、坑窪不平、常年積水的院子裏,黑壓壓地站滿了人!不是鬧事的愣頭青,而是三十多個頭發花白、腰背佝僂如蝦、臉上溝壑縱橫如同被西北風和煤灰砂礫刀刻斧鑿過的老工人!他們穿著洗得發白、袖口和肩膀磨得透亮、打著各色補丁的舊工裝,腳上是沾滿幹涸泥灰、鞋底磨偏開裂的勞保鞋。渾濁的眼球裏,不再是以往那種聽天由命的麻木和逆來順受的隱忍,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一種豁出這條殘命也要撕開黑幕、討個血淚說法的狠勁。他們手裏緊緊攥著早已準備好的、字跡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的職業病鑒定申請書,像握著一把把沉默的、沾滿血淚的投槍。
“我們要做鑒定!”站在最前麵的老李頭,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生鏽的鐵皮,每說一個字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的劇咳,佝僂的身體劇烈顫抖。
“對!做鑒定!這肺……早他媽不是自己的了!喘口氣都跟拉破風箱似的!夜裏躺下就跟淹在水裏一樣!”
“幹了一輩子養路工!髒活!累活!危險活!哪一樣含糊過?!哪一趟搶險沒衝在前頭?!臨了臨了,不能連個工傷的名分都撈不著!不能死了連口薄皮棺材都買不起!讓婆娘娃娃戳脊梁骨!”
起初是零星的、壓抑著巨大痛苦的哽咽和低吼,很快便匯聚成一股低沉而洶湧的聲浪,帶著積攢了半生的血淚辛酸與滔天憤怒,猛烈地撞擊著勞人科單薄的門板和老舊的玻璃窗:“職業病鑒定!給我們做職業病鑒定!今天!現在!就要!”
勞人科科長臉上的肥肉不受控製地痙攣著,豆大的汗珠瞬間從油亮的額頭、鬢角滾落,浸濕了漿洗得硬挺的襯衫領口。他下意識地想後退,想關上那扇象征著他權力小堡壘的門,但工人們沉默地、堅定地向前逼近了一步。那無聲的、凝聚著半生苦難的壓力,比任何喧囂的呐喊都更具摧毀性。麵對著這群用血肉之軀扛起鋼鐵大動脈、如今隻剩下一副殘破軀殼卻爆發出最後生命怒吼的老夥計,任何官腔、任何拖延、任何“研究研究”的托詞都顯得如此蒼白、如此卑劣、如此令人作嘔。在調查組冰冷如刀的目光逼視下,塵封多年、積滿灰塵、蛛網密布的職業健康檔案櫃被再次粗暴地撬開鐵鎖,封存的采購單據、驗收報告、付款憑證如同雪崩般被傾倒在審查台上。這一次,審查的力度不再是例行公事般的敷衍,而是如同外科手術般的刮骨療毒,每一刀都要見膿見血!
林野如同沉入深海的潛水員,將自己徹底埋入由檔案冊、采購合同、付款憑證、設備驗收單堆砌而成的“紙山”之中。薄薄的乳膠手套包裹著他的手指,在泛黃卷曲的紙頁和冰冷光滑的鍵盤之間快速移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電子探針,過濾著每一串冗長的數字、每一個龍飛鳳舞或故作端正的簽名、每一行語焉不詳、如同天書般的備注。空氣中,舊紙張的黴味、油墨的微臭、打印機碳粉的金屬腥氣,混合著窗外飄來的潮濕泥土氣息,形成一種令人窒息卻又異常清醒的“真香”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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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停留在一份份由“安泰環保科技有限公司”出具的、格式精美、公章鮮亮的“粉塵濃度複測合格報告”上。這些報告總是如同精確計算的魔術,在原始監測數據刺眼地標紅“超標”後不久便“及時”出現,用冰冷的數字和權威的印章,將致命的危險瞬間“變”為令人心安的安全。他的目光最終如同鷹隼般鎖定在那些附在設備采購清單末尾的“備注欄”。那些備注總是極其簡短,夾雜著意義不明的字母縮寫和數字組合,如同幽靈留下的密碼,刻意避開審查的目光:“atfs001 sys 40”。
“sys”?林野心中警鈴瘋狂大作。這絕非偶然的字符組合!它像一把鑰匙,指向某個被精心掩藏的鎖孔。他猛地轉向旁邊那台連接著工務段核心財務數據庫的終端。屏幕亮起冷光,登錄界麵閃過,他指尖翻飛,輸入調查組賦予的最高權限密鑰。數據庫龐大而雜亂,如同從未被陽光照射過的原始叢林。他深吸一口氣,十指在機械鍵盤上敲擊如飛,構建起複雜而精準的sq查詢語句,目標直指“供應商付款”核心模塊。以“安泰環保科技有限公司”為唯一關鍵詞,篩選所有帶有“備注rearks)”字段的非空付款記錄。海量的交易數據如同湍急的瀑布般在屏幕上瘋狂滾動。辦公室牆壁上老舊的掛鍾,秒針發出單調而催命的“滴答”聲。
突然!屏幕上跳出數條高度關聯的記錄,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狼眼,閃爍著致命的幽光:
付款日期:20200315
收款方:安泰環保科技有限公司
金額:1,250,000.00 y
付款事由:防塵設備采購型號:atfs001,數量:2套)
備注:支付合同約定款項。`緊隨其下的一條記錄,如同毒蛇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付款日期:20200316
收款方:楊健個人銀行賬戶:6228 1234)
金額:500,000.00 y
付款事由:設備安裝調試及後期維護技術服務費
備注:atfs001sys。
“技術服務費?第二天?50萬?!”林野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強壓住心頭的震怒,十指如飛,迅速擴大查詢範圍,時間跨度精確拉至整整五年20182023)。一條條帶著致命關聯的毒蛇被精準地從數據叢林中揪出:
——2021年7月22日:支付安泰公司設備款¥1,800,000.00atfs001,3套)。2021年7月23日:支付“楊健技術服務費)”¥720,000.00。備注:atfs001sys。
——2022年11月5日:支付安泰公司設備款¥2,100,000.00atfs001,3套 + atkn95口罩5000隻)。2022年11月6日:支付“楊健技術服務費)”¥840,000.00。備注:atfs001sys。
……
林野的手指在計算器按鍵上化作一片殘影,冰冷的按鍵聲在死寂的辦公室裏如同喪鍾敲響。屏幕上,將所有支付給“楊健”個人賬戶的所謂“技術服務費”累加後的最終數字,帶著血紅的視覺衝擊力跳了出來:
¥2,156,000.00!
兩百一十五萬六千元!
而這個“技術服務費”的比例,精確得如同用遊標卡尺量過,恰好是設備采購款的——40!
他猛地抄起旁邊一本厚重的、封麵蒙著厚厚灰塵的《鐵路專用勞保及環保設備采購指導價格目錄2020版)》,帶著憤怒的力量迅速翻到對應的防塵設備型號“atfs001型高效除塵係統”。目錄上清晰標注的政府最高限價區間:¥150,000 ¥180,000 套!而工務段支付給安泰公司的合同單價是多少?林野調出帶有雙方簽字蓋章的采購合同掃描件,白紙黑字,如同冰冷的墓碑刻字,刺眼地顯示著:
¥500,000.00 套!
三倍有餘!
“三倍於市場最高限價采購,次日返還40的‘技術服務費’……”林野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溫度,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他將那份清晰勾勒出資金流向、標注著關鍵時間節點和賬戶信息的圖表,重重拍在周正國麵前寬大的實木辦公桌上,紙張撞擊桌麵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裏如同驚雷炸響!“段長小舅子楊健的個人銀行賬戶,就是這超過兩千一百五十六萬非法所得的最終歸宿!是洗白肮髒利潤的終點站!工人們用健康、用生命、用一口口帶著血沫的呼吸換來的安全防護經費,就這樣變成了他們私人金庫裏流淌的、沾滿煤灰和血淚的肮髒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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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全他媽完了……張建國這個廢物!他那個雜種兒子!還有姓林的……”他神經質地喃喃自語,布滿蛛網般血絲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窩裏瘋狂轉動,閃爍著瀕死野獸才有的、混雜著恐懼與怨毒的絕望光芒。調查組如同銅牆鐵壁般物理接管了所有核心服務器和關鍵部門,數據指紋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名字上,粉塵黑幕如同崩塌的垃圾山要將他活埋,張建國的假學曆假出身更是徹底炸毀了他最後的防火牆和僥幸心理……每一條罪證都像一條燒紅的、帶著倒刺的鐵鏈,死死勒住他的脖子,越收越緊,勒得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窒息。一股毀滅一切的狂躁猛地攫住了他!他像一顆失控的、充滿絕望力量的肉彈,從椅子上彈射起來,撲向牆角那個巨大的、墨綠色的德國進口保險櫃。手抖得如同得了最嚴重的瘧疾,黃銅鑰匙幾次都插不進冰冷的鎖孔,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哐當——!”沉重的櫃門終於被狂暴地拉開。裏麵沒有成捆散發著油墨香的鈔票,沒有黃澄澄令人迷醉的金條,隻有塞得滿滿當當、貼著不同標簽的牛皮紙檔案袋、幾本邊角磨損的黑色皮質封麵筆記本和一些零散的、貼著“絕密”、“沉降”、“操作”等手寫標簽的移動硬盤。這些都是他多年苦心經營、視若性命的“核心資產”,此刻卻成了懸掛在他頭頂、隨時會墜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燒!全燒了!一點渣都不能留!灰都給我揚了!”他喉嚨裏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嘶吼,徹底陷入癲狂。他粗暴地抓起那些標注著“沉降月度調整記錄”、“設備回扣分配明細含楊健)”、“特殊賬戶001)操作流程及日誌清理”的筆記本,如同撕扯仇人的血肉,用盡全身力氣瘋狂地撕扯著!堅韌的牛皮紙封麵和道林紙內頁發出刺耳絕望的“嗤啦——嗤啦——”聲,紙頁碎片如同被淩遲的雪片般在昏暗的燈光下紛飛。他將撕碎的紙頁胡亂塞進一個沉重的、底部沾著幹涸咖啡漬的金屬垃圾桶,哆嗦著摸出那個沉甸甸的鍍金朗聲打火機。“啪嗒!”幽藍的火苗竄起,貪婪地、跳躍地舔舐著那些寫滿罪惡的紙片。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那張因瘋狂和絕望而徹底扭曲變形、如同惡鬼般的臉。紙張迅速蜷曲、焦黑、碳化,化作帶著火星飛舞的黑色蝴蝶,卷曲著,帶著他最後殘存的僥幸和理智,灰飛煙滅。他又抓起幾塊標注著“原始沉降備份2019”、“回扣賬本掃描加密”的移動硬盤,眼中閃過毀滅一切的凶光,高高舉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就要狠狠砸向堅硬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他要讓這些數字的幽靈徹底消失!
就在手臂帶著全身重量和絕望狂怒揮下的瞬間,他腕上那串油潤發亮、被他盤玩了十幾年、視為“護身符”和“權力圖騰”的頂級奇楠沉香手串,隨著劇烈的動作,“啪!”地一聲重重撞擊在沉重的紅木辦公桌那尖銳的桌角上!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如同玉碎般的脆響!
其中一顆深褐色、紋理細膩如煙雲、散發著幽然甜香的珠子,應聲碎裂!
細小的、珍貴的沉香木屑如同淚滴般崩開,在昏暗的燈光下飄散。但陳大奎揮臂毀滅的動作卻如同被施了最惡毒的定身咒,猛地僵在半空!他布滿血絲、幾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球,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釘在那顆碎裂的珠子中心——那裏,赫然嵌著一枚米粒大小、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微型存儲芯片!芯片的邊緣,在昏黃的光線下,反射著精密而冷酷的微光!
這一瞬間的發現,如同零下五十度的液氮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狂亂和毀滅欲!巨大的驚恐攫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停止呼吸!他僵硬地轉動脖頸,驚恐萬狀地看著手串上那剩餘的十幾顆渾圓油潤、散發著沉靜香氣的珠子,每一顆此刻在他眼中都像一個咧開嘴獰笑的微型骷髏頭!他猛地意識到,這串他從不離身、日夜摩挲、視為精神寄托和權力象征的沉香珠,竟然是他親手給自己打造的、最完美也最致命的枷鎖和墳墓!每一顆珠子裏,都可能藏著足以將他徹底碾成齏粉的原始罪證!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海狂潮,瞬間淹沒了毀滅的衝動。他像被滾燙的岩漿濺到一樣猛地縮回手,死死捂住那串手串,肥胖的身體篩糠般劇烈地抖動著,牙齒不受控製地瘋狂磕碰,發出“咯咯咯”的恐怖聲響。垃圾桶裏焚燒紙張的火光明明滅滅,映著他那張慘白如蠟、寫滿無邊絕望和恐懼的臉,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銷毀?他不敢再砸了!誰知道砸開其他珠子會不會觸發某種自毀程序或者隱藏的報警裝置?留下?這手串此刻就像一串緊緊綁在他身上的、倒計時歸零的c4炸彈!走投無路的絕望,像無數條冰冷滑膩的毒蛇,纏繞住他的心髒,越收越緊,幾乎要將他勒爆、拖入無底深淵!
一個更瘋狂、更孤注一擲、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念頭,在極致的恐懼和毀滅欲中瘋狂滋生出來,如同劇毒的藤蔓纏繞住他僅存的意識。他如同撲食的餓狼般撲向辦公桌,抓起那部極少使用、線路多重加密的黑色保密電話,手指痙攣地、帶著破釜沉舟的狠戾,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卻極少撥打的號碼。電話接通,他幾乎是用盡胸腔裏最後一絲氣力,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孤狼瀕死前最後的狠毒和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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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黑子!是我!聽著!現在!立刻!馬上!隻有你能幫我了!去找那個林野……對!技術科那個姓林的雜種!他宿舍裏……一定有東西!硬盤!原始數據!特別是關於沉降的!給我弄出來!不管用什麽方法!偷!搶!砸!給我弄出來!弄幹淨!……價錢?老子給你翻三倍!不!五倍!現金!美金都行!……記住!手腳要快!要幹淨!今晚!就今晚!他肯定還在工區沒走……弄到了,立刻帶出來給我!地點……老地方廢棄信號房!快!快啊!再晚……就全完了!!!”
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壓抑得如同灌滿了鉛,沉甸甸地壓在鐵源市上空。醞釀了整日的暴雨氣息在沉悶的空氣中發酵,帶著土腥味的濕氣粘膩地附著在皮膚上。一個幽靈般的黑影,穿著工務段最常見的深藍色勞務工裝,帽子壓得極低,帽簷的陰影完全吞噬了上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他像一條融入夜色的壁虎,緊貼著宿舍樓粗糙斑駁的水泥牆麵,借助建築物投下的深沉陰影和幾處年久失修、存在監控死角的探頭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摸向工區後方那棟最破舊、位置最偏僻、牆皮剝落如同長了癩瘡的單身宿舍樓。他對這裏的布局了如指掌,如同在自家後院散步。避開幾個角度固定、鏡頭模糊的老式監控頭,他如同沒有重量的鬼魅,敏捷地攀上二樓外側那根鏽跡斑斑、搖搖欲墜的雨水管,精準地停在了林野宿舍那扇緊閉的、漆皮剝落露出裏麵朽木的窗戶旁。
宿舍裏一片死寂,漆黑如墨,仿佛無人深淵。勞務工——黑子,從油膩的工裝褲口袋裏摸出一截特製的、硬度極高的合金細絲開鎖工具),熟練地插入老式塑鋼窗框的縫隙,手腕極其輕微而穩定地抖動、試探、感知著內部鎖舌的結構和彈性。幾秒鍾後,伴隨著一聲幾不可聞、如同枯枝被踩斷般的“哢噠”輕響,窗栓被精準地撥開。他像一縷沒有實體的青煙,無聲地滑入室內,反手輕輕掩上窗戶,動作流暢迅捷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沒有一絲多餘聲響。
黑暗瞬間將他吞噬。他如同夜行動物般瞳孔擴張,迅速適應著室內的光線和布局:狹窄的單人鐵架床,油漆剝落的簡易書桌,一個半舊的帆布行軍衣櫃。目標明確——存儲設備!他直奔書桌。桌麵上隻有幾本厚重如磚頭的《鐵路路基監測技術》、《數據加密原理》專業書籍和一個搪瓷掉了大半、露出黑色底子的舊茶缸。他拉開抽屜,動作輕快得像撫過琴鍵,手指帶著薄繭在裏麵仔細摸索。沒有硬盤特有的堅硬棱角和冰涼觸感。他轉向床頭櫃,同樣一無所獲。最後,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牢牢鎖定了那個半舊的帆布衣櫃。
衣櫃門被無聲拉開,發出細微的帆布摩擦聲。裏麵稀疏地掛著幾件洗得發白的工裝,下層胡亂堆放著一些雜物和卷成一團的舊衣物。黑子蹲下身,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片刻,確認死寂後,才伸手探向衣物深處摸索。他的手指如同靈敏的探測器,在棉布的纖維和舊毛衣的絨線間穿梭。突然!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邊緣棱角分明的方形物體!他心中一喜,心髒在胸腔裏狂跳起來,小心地將那東西從一堆散發著淡淡皂角味的舊衣服裏掏出來——借著窗外遠處工地塔吊微弱燈光的映照,那黑色磨砂外殼、熟悉的sata接口形狀和沉甸甸的手感,正是一塊標準的2.5寸移動硬盤!
就在硬盤離開衣物堆的刹那,衣櫃深處,一個極其隱蔽地、偽裝成舊帆布背包上一個不起眼金屬鉚釘的微型壓力傳感器,因上方衣物壓力突然變化,驟然被觸發!一個微小的、針尖大小的紅色ed指示燈,在鉚釘中心瞬間亮起!沒有聲音,但那一點微弱如鬼火般的紅光,在絕對的黑暗中卻如同惡魔驟然睜開的、充滿嘲諷的獨眼!黑子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到手的硬盤上,對這致命細節毫無察覺。
他剛把帶著自己體溫和汗味的硬盤揣進懷裏最內側、縫著暗袋的貼身位置,準備按原路撤離。
“嗡——!!!”
一聲尖銳、高頻、足以撕裂耳膜、穿透靈魂的電子蜂鳴警報,毫無征兆地、以最大音量在死寂的宿舍裏猛然炸響!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大腦!同時,房間頂部一盞平時被當作裝飾品的煙霧報警器塑料外殼瞬間彈開,裏麵隱藏的高強度ed爆閃燈,如同在黑暗中引爆了一顆微型閃光彈,驟然爆發出刺眼欲盲的慘白強光!將整個房間連同闖入者黑子那張因極度驚駭而瞬間扭曲、慘白如紙的麵孔,照得纖毫畢現!他無所遁形!
“誰?!什麽聲音?!哪裏的警報?!”門外走廊上,幾乎是警報響起的同時,傳來一聲炸雷般的厲喝和沉重皮靴急速奔跑的“咚咚”聲!是巡夜的值班保安被驚動了!
黑子魂飛魄散!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像受驚的兔子,再顧不得隱藏行跡,猛地撞開那扇並未反鎖為快速撤離預留)的薄木門,拔腿就朝走廊盡頭的樓梯口亡命狂奔!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裏激起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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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抓賊啊!”保安的手電強光如同探照燈,瞬間撕裂黑暗,死死咬住了他狂奔的背影,緊追不舍,吼聲在樓道裏回蕩。
腳步聲在狹窄的樓梯間裏激烈碰撞、疊加,如同密集的死亡鼓點。黑子慌不擇路,憑借對地形的熟悉,一頭衝下通往一樓的陡峭水泥樓梯。就在他一步跨下第三級台階、身體因慣性前傾的瞬間,斜刺裏,樓梯拐角處那個巨大的、鏽跡斑斑的消防器材箱的陰影中,一道蓄勢已久、如同蟄伏獵豹般的黑影帶著淩厲的風聲猛地撲出!正是林野!他顯然早已預料到對方的行動,甚至精確計算了其可能的逃跑路線!
林野的動作迅猛如電,目標無比明確——對方懷裏那塊硬盤!他低吼一聲,如同猛虎下山,左手一把狠狠抓住了黑子胸前鼓起的衣襟布料,右手如同淬火的鐵鉗,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抓向對方藏匿硬盤的左胸位置!
“滾開!找死!”黑子驚怒交加,困獸猶鬥,爆發出驚人的蠻力,猛地一記凶狠的右擺拳帶著呼嘯的風聲,直砸林野的左側太陽穴!這一拳若是砸實,足以致命!林野反應快如閃電,猛地沉肩低頭,拳頭擦著他的耳際和發梢呼嘯而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兩人瞬間在狹窄、陡峭、堆著雜物的樓梯拐角處扭打、翻滾在一起!身體猛烈地撞擊著冰冷粗糙的水泥牆壁和鏽跡斑斑的鐵欄杆,發出沉悶恐怖的“砰砰!哐當!”巨響。保安的手電強光在激烈搏鬥、翻滾撕扯的兩人身上劇烈晃動、跳躍,光影交錯如同上演著一場地獄邊緣的死亡之舞。
混亂中,林野的右手手指再次觸到了硬盤堅硬的棱角邊緣!他死死摳住,指甲幾乎要嵌進帆布工裝!黑子則拚命護住胸口要害,左手肘瘋狂地後擊,頂向林野的肋部,另一隻手則如同鷹爪般瘋狂地抓撓、撕打林野扣住他衣襟的手臂和脖頸。就在兩人角力最激烈、重心不穩、幾乎要從樓梯上滾落的瞬間,黑子為了掙脫林野如同鐵箍般的手臂,被壓製的右手猛地向上、向外胡亂揮去,竟鬼使神差地一把攥住了旁邊正欲上前用電棍製服黑子的保安老王的手腕!更準確地說,是攥住了老王手腕上戴著的那塊厚重的老式“上海牌”機械表!
“刺啦——!”一聲布帛撕裂的刺耳聲響!保安老王那洗得發白的製服袖口被扯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堅韌的尼龍表帶也在巨大的力量下應聲崩斷!但就在這電光火石般、三方肢體交錯的混亂撕扯中,一個誰也沒有注意到的、微小卻致命的動作發生了——黑子因用力過猛而向上、向外揮舞的右手,其拇指那堅硬、略帶弧度的指甲邊緣,極其刁鑽地、狠狠地刮過了旁邊陳大奎的手腕!原來陳大奎得知警報響起,心知不妙,在巨大恐懼和最後一絲僥幸心理的驅使下,竟也冒險親自摸到了樓梯口附近陰暗處觀察,恰好被這混亂的搏鬥卷入!)
“呃啊——!”陳大奎隻覺得手腕處傳來一陣火辣辣、如同被刀片劃過的劇痛!他下意識地猛地縮手抽回!
“啪嗒!啪嗒嗒嗒嗒……”
一串深褐色、油潤發亮、散發著獨特甜香的奇楠沉香手串,因堅韌的串繩被那鋒利的指甲邊緣瞬間割斷,猛地從他腕上崩飛!十幾顆價值不菲、渾圓完美的珠子,如同被驚散的黑色珍珠,在保安手電慘白的光柱和爆閃燈刺眼欲盲的白光交織下,劃出雜亂而詭異的弧線,劈裏啪啦地砸在冰冷堅硬的水磨石樓梯台階、粗糙的水泥牆麵上,發出清脆又令人心悸的撞擊聲!
珠子四散飛濺,滾動跳躍,在強光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
其中幾顆,在劇烈的撞擊下,看似堅硬致密、刀砍難入的頂級沉香木外殼,竟如同脆弱的蛋殼般應聲碎裂!
細小的、珍貴的木屑崩開,露出了裏麵隱藏的、米粒大小的、在強光下閃爍著冰冷無情金屬光澤的——微型存儲芯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刺耳的蜂鳴警報仍在持續嘶鳴,如同為罪惡敲響的喪鍾。爆閃燈慘白的光如同凝固的液態氮,冷酷地籠罩著樓梯拐角這片小小的、混亂的修羅場。扭打在一起的林野和黑子因這突如其來的、詭異的變故而瞬間僵住,動作定格。保安老王的手電光柱下意識地、帶著巨大的驚疑掃向地麵那些滾動的珠子和碎片,以及珠子碎裂處暴露出來的、絕不屬於天然沉香的精密金屬造物。陳大奎則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骨頭、血肉和靈魂,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隻剩下死灰般的、徹底的、深淵般的絕望。他眼珠暴突,幾乎要脫出眼眶,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些暴露了他最核心、最致命秘密的碎片,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裏發出“咯咯咯……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瀕臨徹底散架般的、無意義的抽氣聲。巨大的恐懼如同無形的、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肥胖的身體晃了晃,如同被抽去提線的木偶,靠著冰冷粗糙的牆壁,緩緩地、癱軟地向下滑去,癱坐在肮髒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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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散落一地、暴露了微型芯片的沉香珠子碎片,如同陳大奎轟然崩塌的權力帝國和罪惡人生,在慘白刺眼、如同審判之光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致命的微光。空氣中,沉香的甜膩與罪惡的腐朽氣息,詭異地交織在一起。
氣象台懸掛的暴雨紅色預警信號燈,如同泣血的眼睛,已經在鐵源市上空無聲地閃爍了十二個小時。鉛灰色的雲層厚重得如同灌滿了億萬斤的鉛塊,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壓得人胸腔憋悶,幾乎無法呼吸。狂風不再是風,而是狂暴的遠古巨獸在天地間肆虐咆哮,卷起砂石、折斷碗口粗的樹枝、撕扯著一切能被它抓住的輕物,瘋狂地抽打著工務段所有建築的窗戶玻璃,發出鬼哭狼嚎般的、令人牙酸的尖嘯,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撕裂成碎片。醞釀已久的毀滅之雨,終於在傍晚時分,如同天穹崩塌,天河倒灌,以傾覆一切、蕩滌塵世的狂暴姿態轟然砸下!豆大的雨點瞬間連成狂暴的、無邊無際的、白茫茫的水幕,砸在地麵上濺起半尺高的慘白水霧,能見度在幾秒內驟降至不足五米!整個世界隻剩下無休止的、震耳欲聾的、仿佛永不停歇的嘩啦巨響,如同億萬麵戰鼓在同時擂動,宣告著末日的降臨。
工務段調度中心,巨大的電子屏幕上,代表g137區段的線路圖被係統依據曆史數據模型自動標注成了醒目的黃色注意狀態)。然而,後台監控係統實時反饋的沉降數據流,卻固執地、令人費解地顯示著代表安全的、平穩的綠色數值:“0.03 分鍾”。這個數值,在係統預設的安全閾值警戒閾值為0.08分鍾,紅色報警閾值為0.12分鍾)下,顯得如此“安全”,甚至不足以觸發最低級別的黃色預警提示框。
“這雨……下瘋了啊……”一個年輕的調度員小吳看著窗外被狂風暴雨徹底撕碎、隻剩一片混沌白茫茫的世界,臉色發白,憂心忡忡地瞥了一眼g137的實時監控畫麵。畫麵被密集狂暴的雨點打得一片模糊扭曲,隻能隱約看到鋼軌和路基被雨水衝刷得異常光滑反光的輪廓在劇烈晃動,如同水底晃動的鬼影。
“係統顯示一切正常,數據波動曲線很平穩,都在安全閾值以下。”旁邊一位頭發花白、經驗豐富的王調度員指著屏幕上那固執的綠色“0.03”和幾乎平直的曲線,語氣帶著一絲係統長期穩定運行所賦予的、近乎盲目的篤定,“ai巡檢車半小時前剛冒雨過了一遍g137,實時傳回的傳感器多維度分析位移、應力、震動頻譜)和圖像智能識別結果也是‘一切正常,無明顯風險點’。這種幾十年一遇的極端天氣,人出去就是送死,太危險了。相信係統吧,它比人眼可靠,也比人更穩定。”
他們無從知曉,此刻,在g137區段那被暴雨瘋狂衝刷、浸泡、早已不堪重負的路基深處,一場由謊言、貪婪和數據汙染共同孕育的災難正在以指數級的速度加速發酵。持續數年的係統性數據造假徹底掩蓋了真實的地質惡化進程,係統被汙染的“曆史記憶”和“認知模型”讓它對危險的感知變得遲鈍而扭曲。那台忠誠執行任務的ai巡檢機器人雖然頂著能見度極低的狂風暴雨出動了,但它搭載的精密位移傳感器、應力感應器、多光譜成像儀以及核心的深度學習分析算法,早已被那些精心篡改過、清洗過的“訓練數據”所深度毒害。它“看到”的土層細微位移、它“感知”到的應力異常波動、它“分析”出的震動頻譜特征,最終都被係統後台強大的“安全過濾邏輯”基於汙染數據訓練出的模型)強行“理解”和“修正”為虛假的“0.03 分鍾”所構建的太平幻象。真實世界裏,在暴雨持續數小時的猛烈滲透、衝刷和浸泡下,路基下方那個因長期沉降不均早已形成、卻被數據掩蓋的巨大空腔,正在瘋狂地吸水、膨脹、軟化!飽含水分的黏土層和砂石結構,其抗剪強度在雨水浸泡下正以驚人的速度衰減、崩解,如同被億萬白蟻日夜蛀空的朽木堤壩,支撐力在洪水的重壓下瀕臨徹底崩潰。
調度中心的鐵門被一股裹挾著血腥味的巨力猛地撞開!狂風卷著冰冷的、密集如子彈的雨點瞬間灌入,打濕了地板和儀表盤!渾身濕透、如同剛從冰河裏撈出來的林野,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緣、雙目赤紅的困獸衝了進來!雨水順著他淩亂的頭發、蒼白的臉頰和濕透的工裝瘋狂流淌,在他腳下迅速匯成一灘不斷擴大的、渾濁的水窪。他根本無視旁人驚愕的目光和嗬斥,徑直撲到主控台g137監控屏幕前,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模糊不清、劇烈晃動的畫麵和旁邊那刺眼的、紋絲不動的綠色“0.03 分鍾”。
“假的!全是假的!這數據是劇毒!”林野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絕望和焚心蝕骨的憤怒,“係統被徹底汙染了!它現在就是個睜眼瞎!是個聾子!g137下麵的地基早就被掏空了!馬上手動啟動最高級別紅色預警!封鎖上下行線路!緊急疏散三公裏內所有人員!快啊!再晚就全完了!!”他揮舞著手臂,水珠和泥點四濺,聲音在巨大的雨聲中顯得如此微弱又如此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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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你冷靜點!別發瘋!”王調度員厲聲嗬斥,試圖上前按住他劇烈顫抖的肩膀,聲音裏帶著被冒犯的惱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係統運行一切正常!所有參數都在安全範圍!ai剛巡檢過!這麽大的雨,這麽大的風,沒有任何異常報告傳回!你不能憑你的主觀臆測就……”
“臆測?!”林野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指著窗外那吞噬一切的、白茫茫的、如同末日洪水般的雨幕,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你聽聽這聲音!看看這雨砸在地上的力量!感受一下這樓都在晃!再看看這該死的、穩如老狗的‘0.03’!這合乎地質力學嗎?!合乎常理嗎?!陳大奎他們篡改的不是一天兩天的數據!是整個係統的記憶!是它的眼睛和耳朵!它在用代碼編織殺人的謊言!它是在用數字謀殺!”
他再也無法忍受調度室裏那令人窒息的官僚式猶豫、對冰冷數據的盲目信任以及係統那虛假的“安全”提示。真相,必須用最原始、最直接、最血肉的方式去觸摸、去丈量、去呐喊!他如同離弦之箭,猛地衝向牆角那個橘紅色的應急備用工具櫃,一把拉開櫃門,從裏麵抓出一把寒光閃閃、沉甸甸的鋼製道尺一種鐵路工人用於精確測量軌道幾何尺寸的t字形專業長尺),尺身上的刻度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澤。他轉身,沒有絲毫猶豫,義無反顧地衝進了門外那狂暴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幕之中,身影瞬間被白茫茫的、怒吼的水簾徹底吞沒。
“林野!回來!你他媽找死啊!”王調度員的驚呼被淹沒在震天動地、仿佛要撕裂蒼穹的炸雷聲和如同萬千瀑布同時轟鳴的狂暴雨聲裏。
黑色的老款桑塔納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在能見度不足五米的雨夜公路上瘋狂顛簸前行。車輪碾過深深的積水,激起渾濁的巨大水牆,拍打在路基上發出悶響。陳大奎蜷縮在後座陰暗的角落裏,雙手神經質地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被雨刮器瘋狂搖擺也刮不幹淨的、模糊扭曲的景象,像一個輸光了所有籌碼、眼睛血紅、急於翻盤甚至不惜同歸於盡的亡命賭徒。副駕駛上,黑子驚魂未定,臉色慘白,懷裏緊緊抱著一個用肮髒破油布包裹著的方形硬物——正是他從林野宿舍裏搶出來的、沾著汗水和雨水的那塊硬盤!這成了他們此刻唯一的“希望”。
“快!再他媽快點!給老子踩到底!”陳大奎對著司機嘶吼,聲音因極度的緊張、恐懼和一種病態的亢奮而扭曲變形,如同砂紙摩擦。他必須拿到這塊硬盤,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或許可以用來要挾、反製調查組或者進行最後交易的籌碼!車窗外的雨幕被昏黃的車燈短暫撕開又迅速合攏,世界一片混沌模糊,如同他此刻混亂絕望、充滿瘋狂念頭的心境。
就在這時!
一陣沉悶得如同大地深處發出的、痛苦到極致的呻吟般的巨響,穿透了狂暴的雨聲、風聲和引擎的嘶吼,隱隱從g137方向滾滾傳來!那聲音不像炸雷那般幹脆響亮,而是持續的、由內而外的、令人心悸的、如同巨型骨骼斷裂般的崩裂聲!如同巨獸在地底翻滾掙紮、瀕死哀嚎!緊接著是沉悶如悶雷滾過的、連綿不絕的土石摩擦、坍塌的轟鳴!
陳大奎的心髒猛地一抽!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一股冰冷徹骨、直透骨髓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他太熟悉這種聲音了!那是路基徹底失穩、發生大規模整體性、災難性滑塌的前兆!是死亡降臨的喪鍾!
“不……不可能……怎麽會這麽快……”他失神地喃喃自語,身體因巨大的、滅頂的恐懼而瞬間僵硬石化,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一種比死亡更深的絕望攫住了他。
林野在能淹死人的暴雨洪流和齊膝深的泥漿中,如同逆水行舟般艱難跋涉。雨水像冰冷的鋼鞭,無情地抽打在他臉上、身上,刺骨的寒意不斷侵蝕著他的體溫和意誌。腳下的路早已變成泥濘不堪、暗藏殺機的沼澤,混雜著被衝刷下來的鋒利碎石和斷枝,每邁出一步都異常艱難,深陷的泥漿帶著強大的吸力,仿佛要將他拖入地底。沉重的道尺金屬杆成了他唯一可靠的拐杖和武器,需要深深插入渾濁的泥水中,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拔出來,再支撐著向前挪動。他幾乎是憑著記憶深處的地圖烙印和對危險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在狂風暴雨和一片混沌中辨明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頑強地、一寸寸地挪向g137區段那個地質條件最複雜、隱患最深、也是此刻最致命的點位——k137+550,緊鄰那個小型涵洞的脆弱邊坡。
越靠近,腳下傳來的震動感就越發清晰、劇烈!那不是錯覺!大地在腳下顫抖!在呻吟!在崩潰!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濃重得化不開的土腥味,混合著岩石劇烈摩擦、擠壓產生的、令人牙酸的細微石粉氣息,這是大地死亡前最後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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