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段長辦公室的道尺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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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把道尺,像一排被剝奪了言語權的士兵,帶著宿命般的肅穆,森然列陣於那張溫潤如初的實木會議桌上。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個無聲的命令。
    冰冷的金屬尺身,並非反射著日常的微光,而是泛著一種幽冷的寒意,如同午夜月光,淒清地灑落在未亡人的墓碑上,帶著一絲拒人千裏的涼薄。深褐色的木柄,是它們僅存的溫存,卻也被供應商的編號無情地刻蝕,那筆畫一絲不苟,深嵌肌理,宛如墓碑上冷硬而決絕的銘文,宣告著各自冰冷的歸屬:“遠東精工fyjg034”…“振海科技zh228”…“宏遠軌道hy011”…它們姿態統一,排列規整,仿佛接受檢閱,卻又在沉默中彌漫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一個被時間遺忘的墳場。
    而在這整齊的陣列盡頭,孤零零地躺著最陳舊的那一位。它的木質早已褪去溫潤,近乎炭黑,邊緣磨損得如同一位被歲月抽幹了精力的風燭殘年的老人,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然而,與這衰敗形成驚心動魄對比的,是尺身上那道刻痕——它清晰得仿佛昨日才被新磨的利刃狠狠劈砍、斧鑿過,力道凶狠,帶著一種原始的、近乎暴烈的決絕:“1998王”。這把尺,是整個冰冷陣仗裏最古老的見證,也是最猙獰、最不安分的元凶,它的存在,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無聲地訴說著過往的崢嶸與隱秘的凶險。
    “二十把尺子。”
    紀委組長開口,那聲音仿佛是從沉甸甸的鉛塊裏擠出來的,在凝滯如冰的會議室裏,砸下了一記沉悶的鈍響,震得空氣都微微發顫。
    “對應著二十條篡改軌檢數據的訂單——”他的目光掃過桌麵,像是在丈量某種罪孽的深度,“從1998年,王振海還是個青澀技術員,偷偷刻下‘1998王’的第一把尺開始,這冰冷的鐵家夥,就成了他丈量權力的卡尺,丈量著那條通往深淵的捷徑。”
    他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撫過最新那把來自振海科技的道尺。冰涼的金屬觸感似乎還殘留著某種活物的體溫,沿著那道被奉為圭臬的1435標準軌距刻度線滑過。他的語氣,冷得仿佛能掉下冰碴子,“仔細看這裏。”
    在精密得近乎苛刻的銅質卡槽裏,一道細微卻猙獰的磨痕赫然闖入視線,它像一條不安分的毒蛇,偏離了標準刻度線整整3毫米!那不是生產誤差,那是赤裸裸的罪惡在精密儀器上刻下的偏移。組長將道尺穩穩卡在桌麵邊緣,隻聽“咯噠”一聲脆響,尺尾如同精準咬合的罪惡枷鎖,牢牢扣死。
    他手指輕推尺身,那截看似普通的木柄竟活過來一般,如同某種古老密碼鎖的旋鈕,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噠”,穩穩地轉動了一十五度!木柄根部,一道先前不為人知的縫隙無聲無息地裂開,像一道被強行撕開的猙獰傷口,裏麵藏匿著的東西終於暴露——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銀色芯片,在慘白的燈光下,閃爍著一種既誘人又致命的微芒。<刻度?”技術員的聲音仿佛不是從喉嚨裏發出,而是從冰封千裏的湖底滲出來的,帶著能把空氣凍結的寒意。他動作生硬地將芯片接入設備,金屬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敲在每個人心上。“那不過是給外人看的幌子,”他冷笑著,每個字都像碎冰,“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數據。”
    屏幕瞬間被滾動的數據瀑布吞噬,那不是冰冷的數字,而是真相猙獰的獠牙。偽造的軌檢報告如同劣質的偽裝,在真相麵前不堪一擊;層層剝開的回扣金額,像蛆蟲般從腐爛的木頭裏鑽出來,令人作嘔;盤根錯節的資金流向圖,則像一張巨大的、沾滿油汙的蜘蛛網,將罪惡牢牢網住。每一筆數字都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仿佛是用最精密的儀器計算出來的死亡賬單,冰冷,精準,不帶一絲人味。屏幕最下方,合計欄那猩紅的數字“¥143,500,000.00”刺目地跳動著,像一道在皚皚白雪裏蜿蜒淌出的血痕,濃烈、粘稠,觸目驚心。一億四千三百五十萬!這數字重得像一塊鉛,壓得人喘不過氣。
    會議室仿佛被瞬間冰封,死寂得能聽見彼此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咚咚作響,像瀕死前的掙紮。每一分錢,都仿佛能聞到那股鐵鏽和屍臭混合的氣味——那是從1435鋼軌旁那些無聲倒下的屍骸上,一點一點刮下來的血汗錢,帶著寒風和絕望,爬上了王振海鼓脹的腰包,變成了他酒桌上的笑談,變成了他別墅裏的奢華。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強力膠黏住,死死地釘在桌尾那把不起眼的舊尺上。尺柄深褐色的木頭,刻著“1998王”,像一枚生鏽的圖釘,釘住了某個遙遠的、血色的年份。紀委人員正用透明的物證袋小心翼翼地封裝它,仿佛要隔絕它與這個世界的最後聯係,也隔絕了它可能帶來的最後一絲溫暖。尺的末端,除了那個孤零零、帶著某種宣告意味的“王”字,還有幾道模糊卻無比熟悉的刻痕——“野”。那是孩童稚拙的筆跡,像蜷縮在角落裏的脆弱希望。陳年的油垢深深嵌在刻痕裏,像一片幹涸的血痂,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這筆肮髒的錢,是如何玷汙了那段純粹的過往,又是如何,斷送了那些本該在陽光下奔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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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把尺,既是王振海那座腐敗帝國的第一塊奠基石,也是絞死他父親的絞索!林野的老家在東都,一個距離西北巨人城四千多公裏的南方小城。父親林衛國,隻是個本分的雜貨店小老板,與鐵路係統八竿子打不著,在遙遠的巨人城更沒有任何親戚。1998年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父親帶著十歲的他來巨人城進貨——這裏是西北最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返程前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封死了歸途,父子倆被困在了車站旁一家簡陋的“興隆旅社”。百無聊賴的林野溜達到工區附近堆雪人,正好撞見年輕技術員王振海焦躁地站在雪地裏抽煙——他剛弄丟了新發的道尺。看見玩得正歡的孩子,他故作慷慨,甚至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意味:“小鬼,給你個高級玩具!”隨手將備用道尺插在了林野堆的雪人手裏。父親林衛國尋來時,見兒子拿了“別人”的東西,連忙硬塞給王振海半袋東都特產麻餅,鄭重道歉。他怎會想到,這把被當作孩童玩物的尺子,幾日後竟被王振海偷偷尋回,刻上“1998王”,用它篡改了k211次列車的螺栓報告!更不會想到,那幾日父子滯留在車站等通車時,父親用隨身聽錄下火車站嘈雜聲隻為哄他入睡),其中一段細微的、不正常的鋼軌蜂鳴聲,竟成了這把罪惡之尺啟動的密鑰,開啟了長達二十六年的罪惡循環!
    “首案物證單獨封存!”組長的命令像一把冰冷的刀,斬斷了林野洶湧的回憶。物證袋落下,嚴嚴實實地封住了“1998王”與那個代表他的“野”字,如同封存了一場遲到了二十六年、被四千公裏風雪裹挾而來的謀殺。那風雪,如今終於停了。
    辦公室的門猛地被撞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王振海被兩名調查員像拖死狗一樣夾在中間。曾經梳得一絲不苟的鬢角散亂著,昂貴西裝的肩頭蹭滿了牆灰,狼狽不堪。他的目光掃過桌上那如同墓場般的道尺陣列,瞳孔驟然收縮,但當他的視線觸及那把被封存的1998年舊尺時,嘴角卻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竟浮出一絲塵埃落定的、近乎解脫的鬆弛——仿佛他守護了二十六年的、最深的秘密,終於可以入土了。
    “王振海!”組長那聲厲喝,不再是簡單的呼喊,而是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死寂的辦公室裏,每一道回音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林野動了。那動作,像是壓抑了二十六年、終於找到出口的閃電,驟然撕裂了空氣。他無聲無息地從牆角那堆蒙塵的舊工具箱後滑出,指尖精準地扣住了一把再熟悉不過的60厘米標準道尺。金屬的冰涼瞬間刺入骨髓,沿著他的掌紋蜿蜒而上,仿佛一條蘇醒的毒蛇。眾人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他身上,隻見他腳步沉穩,帶著一種近乎肅殺的決絕,大步流星地穿過辦公室,目標直指王振海身後那張寬大得如同王座般的皮質辦公椅。
    哢噠!一聲清脆而決絕的輕響,道尺精準無誤地卡入了座椅扶手內側那道狹長的縫隙。金屬尺身瞬間繃得筆直,如同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弓弦,每一道刻度線都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森冷的寒光,像一排排冰冷的牙齒。
    68厘米。
    林野沒有說一個字,隻是緩緩轉身,然後如同一道離弦的箭,衝出了房間。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炸開,每一聲都如同擂鼓,震得人心發顫,一路撞開了隔壁監控室沉重的大門。角落裏,值班椅上隨意搭著件洗得發白的工裝。林野一把扯開衣服,道尺再次帶著風聲揮下——那廉價的塑料椅麵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深深凹陷下去!尺身死死抵住兩側的鋼管支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聲。
    42厘米。
    這把道尺,此刻仿佛握著審判之劍,帶著無聲的控訴,穿過死寂的走廊,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它被重重地拍在王振海辦公桌的正中央!68厘米與42厘米的刻度線在慘白的燈光下並列,像一道鮮血淋漓、觸目驚心的數學題,烙印在所有人眼前:
    權力間距 = 26厘米
    滿室死寂,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凍結,落針可聞。王振海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徹底褪盡,眼神裏是瞬間崩塌的絕望,像一盞油盡燈枯的殘燈。二十六厘米,這不僅僅是臀下座椅寬度的差異,更是他心髒與那被篡改數據的鋼軌的距離,是纏繞他二十六年、早已勒進骨血的索命繩圈!調查員上前扭住他胳膊的瞬間,他甚至沒有力氣掙紮,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在那驚鴻一瞥的尺長對比中耗盡。皮革椅麵發出一聲細微的“嗤”響——先前林野卡尺按壓之處,一道細微的裂痕正悄然綻開,像一道猙獰的傷口,露出內裏發黑、早已腐朽的海綿。那腐朽,如同他二十六年的良心,早已爛在了無人知曉的角落。
    技術員小心翼翼地從舊木尺的縫隙中,提取出那枚塵封已久的芯片,最終密鑰——“pk1998zh”。當這串浸滿歲月塵埃與罪惡氣息的字符被輸入係統,主屏幕轟然洞開!無數被刻意抹殺的數據碎片如同掙脫枷鎖的冤魂,噴湧而出,匯聚成一條倒懸的時間之河。河流最底端,一份泛黃得如同陳年病曆的旅社住宿登記表,被數字洪流衝刷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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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社名稱:興隆旅社車站東街)
    住宿人:林建國東都市)
    事由:滯留進貨返程遇雪封路)
    備注:攜帶男童一名林野)
    入住時間:2004年12月20日
    離店時間:2004年12月23日
    在登記表背麵,用透明膠帶潦草地貼著半張麻餅包裝紙——正是當年林衛國塞給王振海的那袋點心。包裝紙上有個模糊的油指印,鑒定報告幾乎是瞬間彈出:
    指紋比對:王振海右手中指)
    油脂成分:與道尺木柄殘留麻餅油脂一致
    二十六年前,東都那個小店主隨手遞出的半袋點心,成了連接這把罪惡道尺的唯一、也是最後的物證;四千公裏外一次看似尋常的商旅滯留,因為一個孩童隨意的堆雪人遊戲,卻意外撞開了死亡的齒輪,並最終將其碾碎。此刻,封存的舊木尺上,“2004王”那帶著宣告和占有意味的字跡,覆蓋著那個屬於孩子的、稚嫩的“野”字刻痕,如同一個龐大而冰冷的權力巨輪,碾過普通人命運的注腳。
    林野凝視著屏幕上麻餅包裝紙的掃描圖。那模糊的油漬,此刻在他眼中,如同烙鐵般滾燙,烙在心口,也烙在鋼軌上。他緩緩抬起頭,看向窗外延伸向遠方的鐵道線,聲音低沉,帶著二十六年的風雪、血淚和無法言說的痛楚:“軌距1435毫米,分毫不差。可是,民心這把尺,你們又量過嗎?”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隻有中央空調發出嘶嘶的冷氣聲,仿佛亡者的歎息。桌上那把標注著26厘米權力間距的道尺,刻度線在慘白的燈光下,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鋼軌裂痕,橫亙在四千公裏的時空兩端。裂痕的盡頭,是雪地裏堆雪人的孩子,和他手中那把被硬塞過來的、冰冷而沉重的命運玩具。而此刻,這把尺,終於量出了它最真實的刻度——關於良心,關於公平,關於那被權力碾壓的、微小而堅韌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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