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度的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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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的哨音,並非尋常,它像一把剛剛淬過寒冰的利刃,帶著刺骨的寒意,狠狠劈開了k段工地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那不是普通的警告,是坡頂觀察員在萬念俱灰之下發出的最高級別預警!聲音嘶啞、急促,每一聲都在撕裂空氣,充滿了瀕臨絕境的絕望,在空曠的山穀間撞來撞去,每一次回蕩都像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緊繃到極限的心弦上,幾乎要將其震碎。
幾乎就在哨音撕裂天空的同一刹那——
轟隆隆隆——!!!大地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掀翻,發出沉悶而毀滅性的咆哮!那塊被林野和恩科西死死盯住的巨大懸石,積蓄了千年的怨恨,終於徹底掙脫了山體的束縛。它沒有絲毫猶豫,帶著上方數十噸搖搖欲墜、早已風化成齏粉的風化岩體,轟然崩塌!那不是緩慢的滑落,而是狂暴的碎裂與翻滾。巨石相互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恐怖巨響,仿佛世界末日的喪鍾被猛然敲響。裹挾著巨量的紅土、碎石和斷裂的樹木,形成一股毀滅性的土石洪流,如同從地獄傾瀉而出的血紅色瀑布,帶著令人絕望的速度和力量,朝著下方剛剛挖開的路基、停放的設備、以及…那些尚未完全撤離、此刻正驚恐萬狀的身影,瘋狂傾瀉而下!
“小心——!!!”林野的嘶吼被淹沒在震天的崩塌聲裏,他的聲音嘶啞,帶著血沫,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眼睛,像鷹隼般死死盯住那塊正以驚人速度滾落下來的、桌麵大小的巨石,那石頭邊緣鋒利,如同死神揮舞的鐮刀,正準確無誤地朝著他剛剛看到的一個身影砸去。
煙塵如同巨大的、滾燙的蘑菇雲,瞬間升騰而起,遮蔽了半邊慘白的天空。視線所及,全是翻滾的紅色泥浪和飛濺的碎石!大地在瘋狂顫抖,腳下虛軟的泥漿如同活物般扭動、吞噬,每一次震動都讓站立變得無比艱難,仿佛隨時會被這大地吞噬。
混亂中,林野模糊地看到,一個落在後麵的年輕剛果工人,阿卡,他叫阿卡。此刻正被腳下濕滑的“血鏽層”泥漿絆倒,身體失去了平衡,正掙紮著想爬起來,臉上寫滿了驚恐和絕望。而那塊致命的巨石,正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在煙塵和碎石中若隱若現,朝著他翻滾砸落!那工人驚恐的臉在彌漫的塵埃中一閃而逝,但那眼神,如同烙印,刻在了林野的視網膜上,讓他心膽俱裂。
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身體比意識更快!林野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完全忘記了自身的危險,朝著那個倒地的身影猛衝過去!腳下的泥漿如同惡魔的觸手,瘋狂地拖拽著他的腳步,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仿佛踩在流沙之上,又像陷在黏稠的血液裏。他眼中隻有那個即將被吞噬的生命,隻有那塊越來越近的死神鐮刀。
“林工!”恩科西的驚吼從側麵傳來,充滿了擔憂和驚駭。他想要跟上,但被周圍滾落的碎石和混亂的人群擋住了去路。
林野用盡全身力氣,在泥漿中一個魚躍前撲,像一顆炮彈般狠狠撞在那個倒地的工人身上!巨大的衝力將兩人一起撞離了原地,在泥漿和碎石中翻滾出去!
砰!!!
巨石幾乎是擦著林野的後背,重重砸在他們剛才倒下的位置!泥漿和碎石像炮彈般濺射開來,巨大的衝擊波將兩人再次掀飛!林野感覺後背像被一輛卡車撞中,眼前瞬間一片空白,劇痛從撞擊的部位傳來,但更讓他心悸的是,如果自己慢了一步……
翻滾、碰撞、擠壓。劇痛!鑽心的劇痛從左腿傳來!如同被燒紅的鐵鉗狠狠夾住,然後用力扭斷!林野在泥漿中翻滾,眼前發黑,耳邊是尖銳的耳鳴和遠處模糊的驚叫。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左腿了,隻有一片冰冷和麻木,然後是洶湧而來的、撕裂神經的劇痛,一波接著一波,仿佛要將他的意識徹底碾碎。
翻滾終於停下。林野仰麵躺在冰冷的、被血紅色泥漿覆蓋的碎石堆上,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疼痛。嗆人的煙塵讓他劇烈咳嗽,咳出的唾沫裏帶著血絲。他掙紮著想撐起上半身,去看那個被自己推開的工人。
“阿…阿卡…?”恩科西嘶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巴卡也擠了過來,兩人臉上都是泥漿和汗水,眼神慌亂。
林野艱難地扭頭。那個叫阿卡的年輕工人正掙紮著坐起來,渾身是泥,臉上有一道明顯的擦傷,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血跡,但看起來並無大礙。他正驚恐地看著林野,眼神裏充滿了感激和後怕。
林野順著阿卡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腿。
左小腿以一種絕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脛骨的位置,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肉模糊!白色的骨茬刺破了沾滿泥漿的工裝褲,暴露在粘稠的紅泥和血汙之中!鮮血正汩汩地湧出,迅速染紅了身下的泥漿。劇痛如同海嘯,一波波衝擊著他的意識,讓他幾乎要昏厥過去。
恩科西和巴卡跌跌撞撞地撲過來,看到林野腿上的慘狀,兩人瞬間臉色煞白。恩科西“啊”了一聲,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想按住傷口,卻又不敢觸碰那恐怖的扭曲,隻是徒勞地喊道:“林工!林工!你怎麽樣?堅持住!”
林野疼得渾身冷汗直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掃過那片仍在滾落碎石、煙塵彌漫的崩塌現場。災難的核心,正是那個38度的陡坡!就在他眼前,就在那份標注著“低風險”的geotrust安全評估報告所掩蓋的地方!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多少次拿著道尺,試圖測量那片區域的實際坡度,但總是被工頭、被項目經理、甚至被所謂的專家以各種理由阻止。他們告訴他,那是“過度緊張”,那是“不專業的臆測”,他們告訴他,那是“符合標準的25度”。
他掙紮著,用還能動的右手,在身邊的泥漿裏摸索。沾滿血泥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了那熟悉的、冰冷的金屬——他的道尺!它沒有被埋沒,斜插在泥裏,像一位沉默的戰友,見證著這一切。
林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道尺,將它從泥漿中拔了出來。黃銅尺身沾滿了粘稠的血紅色泥漿,還有…他自己溫熱的鮮血。那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用道尺的尖端,顫抖著,指向那片崩塌的、角度猙獰的38度陡坡,指向那煙塵中若隱若現的、如同地獄入口的狼藉。那裏,還有零星的碎石在滾落,那裏,是死神剛剛降臨的地方。
“報…報告…”林野的聲音微弱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每一次吐氣都牽扯著左腿的劇痛,“…25度?”他扯出一個慘烈而嘲諷的笑,那笑容扭曲,充滿了對現實的絕望和對謊言的控訴。他看到了恩科西和巴卡臉上的震驚,看到了更多工友在煙塵稍微散去後投來的目光,看到了遠處幾個管理人員驚慌失措、卻又試圖維持秩序的身影。他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麽,他們明白了什麽。
然而,他的意識正在迅速模糊,失血帶來的冰冷感像潮水般湧來,要將他徹底吞噬。
眼前一黑,徹底被劇痛和失血的冰冷吞沒。道尺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哐當”一聲,掉在染血的泥濘裏,發出沉悶的回響。黃銅尺身上,1435的刻度線,在血泥的覆蓋下,顯得格外刺目。那不僅是鐵路軌距的標準,此刻,更像是一個無聲的控訴,一個關於真相與謊言的殘酷標記。
38度的墜落,粉碎的不僅是林野的腿骨,更是那份用謊言、用官僚、用對利潤的貪婪構築起來的“低風險”幻象。而真相,就像這片崩塌的山體,一旦顯露,便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將一切虛妄徹底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