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鋼軌的譫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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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如同滾燙的烙鐵,死死按在科盧韋齊盆地的脊背上。空氣不再是流體,而是半凝固的、滾燙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煉鋼爐噴出的廢渣,灼燒著肺葉。空氣中飄浮著厚重的、仿佛金屬顆粒般的紅光。k20+185這處要命的彎道,更是像被架在火上烘烤的刑具。
鋼軌在強烈的日照下閃爍著刺眼的白光,但那光的邊緣,卻詭異地暈染著一種暗紅色的、仿佛金屬在極高溫度下即將熔融流變前的色澤。一絲絲扭曲的、帶有濃鬱鐵鏽血腥味的熱氣,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持續不斷地從軌麵和接縫處升騰起來。
林野蹲在軌檢車狹小憋悶的駕駛室裏,汗水像開閘的水,浸透了後背和前胸。他麵前的屏幕上,屬於“智盾”ai係統的界麵冰冷地閃爍著綠色的字符:
[k20+185段實時監測]
軌溫:48.0c
安全狀態:正常 (安全閾值 50.0c)
建議:可維持運行。
48.0c。
一個冰冷的、毫無情緒的數字。
林野的目光穿透了前擋風玻璃的防爆膜,死死盯住前方那幾米開外的鋼軌接頭。空氣在熱折射下扭曲波動,鋼軌似乎也在微微扭動。那接頭縫隙處,升騰的扭曲熱霧比其他地方更濃,暗紅色幾乎要凝成實質。他捏著道尺的手指緊了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隻手上,幾天前在暴雨中留下的燙傷水泡雖已收斂,新生的皮肉卻異常脆弱敏感,此刻在駕駛室的高溫和內心的緊繃下,傳來細微的、持續不斷的針刺感。它無聲地提醒著那晚暴雨下的灼熱、惡臭和刻骨劇痛,提醒著巴卡瀕死的焦糊腳踝,以及軌枕上那個鮮血和膿液寫就的、觸目驚心的等式。
<軌道 = 焚屍爐寬度 ÷ 1.12
這個比值,是林野耗盡心力、翻遍塵封的曆史檔案和技術文件,在殖民時期一份被刻意掩蓋的原始鐵路建設備忘錄中發現的鬼魂!它清晰地寫著,當年用來運輸礦石兼“傾倒無用勞工”的特製礦車,其車廂設計寬度,恰恰是標準1435軌距除以1.12!為什麽?因為彼時礦區焚化爐的投料口標準內徑是1281!而這個數字,正是1435 ÷ 1.12!這樣,滿載著“礦石原料”的“特製礦車”,就可以被直接推進焚化爐的投料口,在慘絕人寰的高溫中化為灰燼,不留痕跡,高效處理!這“1.12”,是用無數血肉磨平的效率因子,是通往地獄的加速鑰匙!是現代軌距之下深埋的、永不愈合的血痂!
而現在,“智盾”ai係統給出的48.0c,就像是在這塊古老的血痂上,蓋上了一個冰冷的、現代的、毫無人味的“合格”印章!
“野哥,儀器顯示才48?老子在這不到兩分鍾,鞋底都他媽要冒煙了!” 旁邊負責操作軌檢設備的年輕測量員小林,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憤怒。他的勞保鞋厚實的橡膠底邊緣,在與灼熱軌麵接觸最多的位置,竟已輕微地軟化變形,邊緣甚至鼓起一個米粒大小的氣泡!一股焦糊的橡膠味彌漫在狹窄的駕駛室裏,和外麵飄進來的鐵鏽腥氣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這溫度絕不隻是48c!林野胸口那團自暴雨夜以來就一直被冰封的黑色火焰,陡然升騰!
“停車!”林野的聲音不高,卻冰冷堅硬得如同他手中的道尺。
軌檢車尖銳地刹停,空氣仿佛都被摩擦的熱量點燃。林野猛地推開車門,一股濃烈的、裹挾著仿佛千百年礦難堆積屍骸在地下腐朽釋放出的血腥與鐵鏽混合成的熱浪,瞬間將他吞噬!車門外空氣的溫度瞬間超越駕駛室,至少有五十五度以上!滾燙的地氣如同燒紅的鐵板炙烤著腳底。
他幾步就跨到那個如同流血傷疤的鋼軌接頭前。從工具包裏抽出那根冰涼的鋼製道尺。道尺那熟悉的金屬觸感,此刻像是一塊冰,也像一把鑰匙——一把試圖打開眼前物理法則扭曲真相的鑰匙。他將尺端小心翼翼地抵向那道縫隙。
離縫口還有十幾公分,一股比周圍熱浪強烈數倍、帶著濃厚鐵鏽血腥味的灼熱氣流,如同毒蜥的舌頭,猛地舔舐上他的手背!隔著結實的手套,可怕的刺痛感瞬間傳來!
林野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眼神銳利如刀。他緩緩將道尺精準地插入那道縫隙中。
“嗤——!!!”
一股遠比上次暴雨夜更加猛烈、更加凝練的青白色蒸汽混合著刺鼻的鐵腥味和皮肉焦糊的焦臭味,如同高壓噴槍般猛然從縫隙深處激射而出!直撲林野的麵龐!那蒸汽仿佛帶有實質性的灼傷力量,臉頰瞬間傳來針紮般的刺痛!
握著尺柄的手掌!滾燙的金屬仿佛一條蘇醒的火蛇,瞬間咬穿厚實的工作手套!上一次暴雨夜留下的燙傷處如同舊傷被滾油澆淋,新生的皮肉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新的灼熱感如同毒刺般穿透深層皮膚!掌心在極短的時間內傳來難以忍耐的灼熱刺痛,隨即是麻木,接著是更深沉的、仿佛來自骨頭縫裏的灼燒感!
“呃——!”林野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頭青筋暴跳如虯龍!汗如雨下,瞬間又被高溫蒸騰掉。但他握尺的手穩如磐石!甚至因為憤怒和劇痛的雙重刺激而更加用力!手背上因用力而凸起的血管在高溫下仿佛要爆裂!
他的目光如同被尺尖焊接在縫隙深處,透過扭曲的熱霧和水汽,死死盯住尺身上那細密的刻度!縫隙的邊緣緊緊咬合著冰涼的尺身,但縫隙內的景象卻如同煉鋼爐窺孔!暗紅色的微光在裂縫深處不安地湧動翻滾!刻度線在這熱扭曲和汗水的模糊下艱難顯現……
13.7! 還是 13.7! 在反複確定後,最終定格在那個位置!
<!
這個數字像一道冰冷的、沾滿汙血的閃電,狠狠劈進林野的腦海!13.7!遠遠超過12的安全線!更可怕的是,這個數值,13.7 ≈ 1435 ÷ 105! 1435是標準軌距,而那個幽靈般的、隻在殖民時期非正式記錄的“最大允許效率誤差比率”是——12! 1435 x 12 = 172.2 毫米!這原本是殖民者為了在極端天氣下壓榨最後一點運輸潛力、草菅人命製定的極限值!但林野發現的秘密工程備忘錄裏卻赫然記載著實際執行時工人死亡率和這個“超限誤差”呈高度正相關!而現在,這個172.2對應到高溫下鋼軌的物理表現是什麽?在標準的鋼材膨脹係數下,172.2的超量,正好在極端高溫下表現為大約……13.7的局部膨脹縫隙!
現代係統的安全值設定,其邏輯源頭,竟然是殖民時代用勞工屍骨堆砌出的死亡極限?!這已不僅是係統的愚昧或貪婪,這是從根子上浸潤了鬼血的數學公式!是將屠殺程序編碼為“安全參數”的數字謀殺!
“數據是多少?!”駕駛室裏的工程師小林探出頭嘶吼著問,他的聲音被熱浪烤得嘶啞變形。他的鞋底又鼓脹出一個更大的水泡,邊緣焦黑。
林野猛地將道尺從地獄般灼熱的縫隙中抽出!帶出一大股濃烈的白霧和刺鼻血腥!
他低下頭,摘掉手套。掌心赫然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景象:手套被燙穿一個邊緣焦糊的洞!暴露出的皮膚上一塊兩指寬的皮膚顏色紫紅滾燙,像煮熟的蝦肉,正是上次燙傷新生的脆弱部位!在剛才那短短的十幾秒灼燒中,這紫紅的區域上又清晰地浮起了一個更大的、邊緣晶瑩透亮、泛著詭異粉紅色光的水泡!水泡深處是燒灼後的劇痛和組織液在高溫下的翻騰!更糟糕的是,之前那次燙傷被高溫二次刺激,邊緣又滲出了點點黃色的膿液,混在新起水泡的滲液裏,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腥甜與腐敗混雜的惡臭氣息!
這膿血混合液,粘稠、溫熱,帶著被反複灼傷的組織壞死氣味,正沿著林野的手指緩緩淌下。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幫忙扶梯子的年輕輔助工突然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低吼,猛地彎下腰,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腳!
“啊!我的腳……腳底板……”他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旁邊工友趕緊扶他坐下脫掉鞋子。厚實的勞保鞋被脫下的瞬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隻見他左腳腳底靠前掌的位置,赫然有兩個拇指大小、邊緣焦糊變形、水泡破潰後形成觸目驚心黃白色潰爛創口的深坑!潰爛麵周圍的皮膚大片紅腫!濃黃色的組織液和絲絲血跡正從爛肉裏滲出!散發出與林野手上、與空氣中那股惡臭同源的蛋白質腐敗氣味!
現場死寂!隻有道尺插進滾燙縫隙時發出的“嗤嗤”聲還在回蕩,像魔鬼的嘲笑。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小林手腕上那閃爍著刺眼綠光的手環屏幕:
[實時軌溫:48.0c 安全!]
綠色的“安全”二字,在此刻活生生血肉焦爛流膿的現場映襯下,如同地獄入口懸掛的、滴著人血的“歡迎光臨”招牌!諷刺到了極點!冰冷到了極致!
工程師小林看著自己鞋底新鼓起的、搖搖欲墜的水泡,又看看身邊同伴腳底板那兩個深可見肉的焦爛窟窿,再看看林野掌心上那新舊交疊的灼傷水泡和滲出的黃膿,最後,他的目光回到屏幕上那個綠色的“48.0c”。一股無法遏製的、冰冷的荒謬感和更冰冷的寒意瞬間從他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
“野哥……這……這他媽的……”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是因為劇痛,更是因為這鋪天蓋地、無處可逃的、冰冷的謀殺死局。“我們……我們活著……就是他們實驗耗材表上,一個隨時可以標綠、然後燒掉的數字嗎……?” 他指著屏幕上那個冷漠跳動的數字。係統記錄著軌道“健康”,卻默認工人身上的傷口如同機器磨損,是“效率”計算中可接受的損耗。
這句話,像一根燒紅的鋼釺,狠狠捅穿了林野僅存的所有理智屏障!耗材……數據……被預設的、可以接受的“誤差率”內的人命損耗……
林野猛地轉身!眼神已經不是燃燒的黑冰,而是一種近乎虛無的、看透一切卻更加暴戾的虛無!
掌心的水泡因為剛才劇烈的情緒波動和緊握道尺的擠壓,其中一個終於不堪重負,在高溫和壓力下……“噗!”一聲破裂了!大量粘稠、溫熱、帶著刺鼻腥臭味的黃白色膿液混合著少量血絲,如同惡毒的汁液,瞬間噴湧而出,濺在他手中的道尺尺身上!
那冰涼的鋼尺,此刻被林野握在手中,卻因沾染了他那被詛咒軌跡反複灼傷而產生的滾燙膿血,顯得格外詭異。
林野低頭看著尺身沾染上的、不斷流淌擴散的、冒著熱氣的黃白膿血。沒有厭惡,隻有一種滅頂的、要將整個扭曲的、沾滿血腥的數學世界都徹底砸碎的終極憤怒!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擊穿黑暗!
他沒有擦拭膿血,反而猛地再次死死攥緊那把沾滿汙穢的道尺!冰冷的金屬棱角狠狠嵌入他掌心,頂在那水泡破潰的流膿創口深處!劇痛排山倒海而來,卻被他此刻超越人類承受極限的精神力量強行壓製!
他幾乎是咆哮著撲回到剛才的鋼軌接頭旁!
“小劉!手電!” 聲音嘶啞如同砂輪打磨鐵塊。
強光撕開扭曲的熱霧,照射在那段承載了無盡苦難的冰冷鋼軌上!
林野的手!那隻飽受摧殘、此刻水泡爆裂、皮開肉綻、膿血橫流的左手手掌!被他如同挖掘墓石的鏟,狠狠地、決絕地、再一次死死按在了滾燙的、沾染了他剛才測量痕跡的鋼軌頂部!!!
“嗤——————!!!!!”
一股濃烈數倍、足以令人瞬間窒息的、混合著滾燙血肉焦糊、鐵鏽腥氣和濃稠膿液的恐怖煙柱衝天而起!如同引爆了一顆微型的生化炸彈!焦臭味令人腸胃痙攣!鋼軌的灼熱和林野手掌破潰的膿血發生了激烈到令人牙酸的“反應”!
他的手掌因為劇痛而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抽搐!但整個手臂的力量卻如同鐵鑄般穩住!他就這樣死死壓著自己的手,讓掌心的流液、膿血、部分被燙熟的皮肉組織在滾燙的鋼軌上發出更加刺耳的“滋啦”聲!
他在用自身被詛咒的、被反複灼傷的血肉為模具,在鋼軌上碾壓!
就在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碾壓過程中,在膿血與滾燙金屬高溫反應發出的詭異聲息裏,在強光手電筒照射的光芒下,工程師小林、測量員小林,以及聞聲趕來的其他工人,都看到了讓他們終身難忘、靈魂顫栗的景象——
林野那把緊握在右手的道尺尺身上,刻度的間隙中,正被林野手掌碾過鋼軌時湧出的、高溫凝固的膿血組織一點點的、痛苦地、清晰無比地粘附、勾勒、凝固出幾個歪歪扭扭卻浸透死意的字符:
“1435÷1.12”
而在道尺下方,隨著他手掌的碾壓移動,在那沾滿了反複測量灼燒痕跡、粘附著爆裂焦皮屑的軌麵上,一個更加巨大、由流動的膿血烙上去的、邊緣發出焦黑痕跡的等式,也如同受難的烙印,在升騰的青煙和惡臭中成型:
1435÷1.12 =
指向道尺刻度上由膿血凝固而成的數字)
這是一個用膿血、焦肉、被詛咒的疼痛和即將燃盡的靈魂共同刻下的控訴!是林野用自身被反複灼燒至潰爛的血肉,將那個潛藏在冰冷ai係統核心深處的、將殖民時代血淚換算公式硬化為所謂安全閾值的幽靈比例——1.12——以最慘烈、最無法辯駁的方式,血淋淋地呈現並烙印在象征著現代工業文明的鋼軌之上! 它直指ai係統“安全”溫度背後那套扭曲、非人、植根於曆史殘暴的數學邏輯!
現場一片死寂!隻有蒸汽呲呲作響,空氣中彌漫著濃稠的焦肉、膿血和鐵鏽混合的死亡氣息。人們看著林野那壓在鋼軌上、不斷抽搐的手掌,看著道尺和鋼軌上那些猙獰的字符,如同目睹了一場血肉對數字的決絕獻祭。
工程師小林早已麵無人色,渾身篩糠般抖著,他的腳底因震驚麻木暫時忘記了疼痛。其他幾個年輕工人更是胃裏翻江倒海,幾乎嘔吐出來。
“……這……這個1.12……就是他媽的催命符!”工長老趙不知何時擠到前麵,他看著那血腥的等式,又看了看身邊那個腳底板被燙穿兩個大窟窿、痛得死去活來的輔助工,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軌檢車的鋼殼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哐當”聲!他的手也瞬間紅腫一片!“這鬼東西!吃人不吐骨頭的算法!……還有那幫坐在空調房裏定這些吃人參數的畜生!”
就在這時,一聲炸雷毫無征兆地在頭頂炸響!
“轟隆隆——!!!”
科盧韋齊盆地的赤道天氣,如同一個喜怒無常的暴君。剛才還烈日高懸、金光耀眼,瞬間就被從北方洶湧撲來的、如同億萬塊浸透了汙血的抹布堆疊而成的鉛黑色積雨雲徹底吞噬!陽光被瞬間掐滅!狂風驟起!卷起的紅土沙塵帶著金屬灼燒後的腥氣劈頭蓋臉砸下!幾秒之後,真正的傾盆大雨——不再是水,而是冰冷的、夾雜著塵土和沉重壓力的黑色天河——轟然倒灌下來!
瞬間,天地蒼茫!混沌一片!滾燙的大地立刻升騰起更加濃密的白色水汽,如同地獄蒸騰。
“快!躲雨!”工人們狼狽不堪地試圖躲進軌檢車或撐起根本無用的雨具。林野也被恩科西一把拖離那仍在冒著殘留熱煙的鋼軌接頭,護在身後。他的左手如同被千刀萬剮,又在冰冷的暴雨衝刷下,刺激得幾乎暈厥。
整整一夜的狂風驟雨!天地間隻剩下了嘩啦的雨聲和呼嘯的風聲。閃電如同天神憤怒的長鞭,一次次撕裂濃墨般的夜空,將k20+185這個路段映照得如同世界末日。
當第一縷灰蒙蒙的天光艱難地穿透雲層,暴雨終於開始收斂其狂暴。工人們頂著濕透的衣服和被風雨折磨得精疲力竭的身體,在林野和恩科西的帶領下,再次聚集到那段詛咒的彎道。
泥濘的路基如同被反複揉搓的爛泥塘。鋼軌經過一夜冰冷暴雨的衝刷,昨日令人膽寒的高溫蒸汽早已消失無蹤,在冷雨中顯得一片死寂冰涼。軌道上覆蓋著一層渾濁的泥水。
工程師小林麵色慘白憔悴,像是大病一場。他咬著牙,指揮著人員清理軌道表麵的淤泥。他們必須盡快恢複巡檢。昨天發生的、那些如同噩夢般血淋淋的事情,必須有個交代!哪怕隻是數據的冰冷記錄!
“野哥……”他看向林野那隻幾乎被臨時紗布裹成木乃伊般的左手,“還……測嗎?”
“測。”林野的聲音因失溫疲憊和傷口的不斷刺痛而異常嘶啞,但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近乎執拗的冰冷,“就在這裏。還是那個縫。”
測量員小林強忍著心中的巨大陰影和生理不適,在林野冰冷目光的注視下,動作僵硬地再次將那把冰冷的鋼製道尺,顫抖著探向那仿佛通往地獄的裂縫。
這一次,沒有蒸汽升騰,沒有惡臭散出,甚至連溫度都冰冷得如同周圍的雨水泥濘。
小林艱難地穩住道尺,透過剛剛停歇但仍不時從帽簷滴落的冰冷雨水,眯著眼,望向尺身上的刻度。
<
小林愣了一下,揉揉眼睛。尺子上粘滿了清理時濺上的泥點子,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擦掉縫隙邊緣尺身上的汙泥和積水。
<
<縮小了!
<雖然低於13.7,但這個數值……似乎也不那麽“正常”?在這樣一夜冰冷的暴雨之後,鋼軌應該收縮才對,但收縮幅度怎麽計算都不該是0.9這麽個整整齊齊的數值差!它更像是某種設定好的補償?而且——
“野哥……我感覺……這縫隙看著……有點怪……”小林皺著眉頭,聲音帶著無法言說的驚疑,“不是說寬度……是感覺……它……好像動過了?”
林野的眼神瞬間凝結!如同獵食的猛獸嗅到了血腥!他猛地一步上前!根本不顧左手鑽心的劇痛,右手一把奪過小林手中的道尺!
強光手電瞬間點亮!光束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射向那道剛剛被測量過的鋼軌接頭縫隙!
光柱之下!那冰冷、濕漉漉的縫隙邊緣……
幾道極其細微的、新鮮的、與縫隙原本走向產生了極其微小角度的平行扭曲劃痕,清晰地顯現!如同有無數隻無形的手指或者冰冷的鉤子,在剛才林野他們清理掉淤泥之後測量之前,對著這道縫隙進行了細微的撬動修正!
而且方向……並非自然的收縮位移!而是某種有目的性的強行扭動!
林野的心沉向冰冷的深淵。他的目光如同最高精度的掃描儀,在濕漉漉的軌麵縫隙處搜尋。突然,他的瞳孔猛然收縮!
在靠近內側軌腰與軌枕接觸位置的縫隙泥漿淤積處,一點極其細微的、暗紅色、如同凝固血痂碎屑的東西沾在那裏!在強光的照射下,閃爍著極其不祥的微光!仿佛是不甘的亡魂在昨夜雷雨中掙紮遺留的痕跡!
林野蹲下身,用裹著紗布、仍在滲血的左手那唯一能動的小指指尖,異常艱難地撥開汙泥……將那一點凝固的暗紅碎屑抹出。它極其細小,卻堅硬如鐵屑。
他將這點東西小心翼翼地塗在道尺尺身的刻度12.8旁邊!
就在這時——
“滴!”工程師小林手腕上的“智盾”手環發出一聲輕響。
一條冰冷的係統提示信息直接投射到他眼前:
[檢測到 k20+185彎道軌縫正常波動補償調整]
<
補償原因:大雨降溫補償 (自動優化)
補償完成度:100
當前狀態:安全穩定 (優於設計閾值)
<刻度旁被他點上的暗紅碎屑,再看著小林的屏幕上那條刺眼的、剛剛發生的補償記錄:“形變微調:+0.8”。
<……”林野喃喃地重複著這個數字。
冰冷的雨水從帽簷滴落,砸在他裸露的脖子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他的大腦,那個儲存著殖民罪惡數據、計算著膨脹係數、識破了幽靈誤差率和血腥係數比值的超級處理器,瞬間得出了一個冰冷的、足以讓靈魂凍結的等式:
昨日幽靈誤差率 12 x 鋼軌標準膨脹係數 (一個由殖民物理學家在極端不人道實驗條件下測出的、帶有血影的數據),在昨夜暴雨降溫的條件下,其理論反向收縮值……恰恰是…… 0.8!
<,根本不是什麽算法進步或者科學優化!它是對那個深植在係統邏輯基底、以百年前血腥效率為參照點的“殖民時代基準線”的一次自動歸位校正!是一次冰冷的、精準的、用現代機械執行的亡靈校正!
那一點暗紅如血痂的碎屑,是冥冥中留下的修正坐標。昨夜那場撕裂天地的大雷雨,不僅僅是物理的風暴,更是無數被這條血軌吞噬亡魂的集體意誌譫妄的爆發!他們用無形的手,共同推擠著這道曾經燒穿巴卡腳踝、灼爛林野手掌、坑陷輔助工腳底的鋼鐵裂縫,按照那深入骨髓的、刻著他們血肉烙印的效率密碼——12誤差率下的修正公式——精確地歸位了0.8!
<,並非算法的仁慈或精確,而是係統在“歸零”——歸到那用人命碾出的原始效率基準線上! 是那些被算法判定為“耗材”的亡魂,用冰冷的意誌力留下的、永不磨滅的“收據”。
林野死死攥著那把冰冷、粘著他汙血和暗紅碎屑的道尺,如同攥著一截從地獄取回的詛咒證物。他的手掌傷口在紗布下瘋狂地跳動著,每一次脈搏都像是亡靈敲擊的鼓點。
鋼軌的體溫是譫妄的。死去的,也從未真正安息。它們就在這鐵軌的縫隙裏,在那不斷刷新又反複歸零的安全閾值後,冰冷地注視著下一個將踏入焚屍爐寬度的犧牲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