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彈殼裏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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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並非溫柔地降臨,而是如同生鏽的刀片,硬生生割開了籠罩聖馬克港的硝煙與陰霾。慘白的光線吝嗇地灑下,卻足以照亮那觸目驚心的景象——鐵路橋,終究沒能撐過破曉。東側橋麵連同下方的橋墩,如同被巨獸咬斷的脊骨,垮塌成一個巨大的、參差不齊的斷口。斷裂處,老約瑟夫耗盡心血纏繞上去的藤條繃帶早已崩斷,裸露的鋼筋扭曲著刺向天空,如同巨獸慘白的肋骨。更可怕的是那斷口下方,渾濁的暗河濁流如同被壓抑了千年的怨靈,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狂暴地噴湧而出,形成一道高達三米、裹挾著泥沙碎石和腐爛氣息的泥黃色水柱,轟隆隆地砸向下方狼藉的河岸,宣告著它最終的勝利。
    安娜跪在這片新鮮的廢墟邊緣,徒勞地用雙手扒拉著冰冷的混凝土碎塊和斷裂的藤蔓。雨水混合著汗水、泥土從她額發間淌下。她的指尖在碎石間觸碰到一小截硬物。她小心翼翼地刨開周圍的瓦礫,挖了出來——是半截竹哨。哨身斷裂處參差不齊,刻著埃齊利女神圖騰的那一半上,沾著一片已經發黑發暗、與泥漿混在一起的血漬。圖騰本身,也從中間裂開了。安娜的手指死死摳著這半截冰冷的竹哨,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雨水打在圖騰的裂痕上,仿佛女神也在流淚。
    醫療棚裏彌漫著消毒水、血腥味和絕望混雜的刺鼻氣息。雷納德躺在用空彈藥箱臨時拚湊的“床”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猛地一陣劇烈咳嗽,暗紅的血沫噴濺在修女潔白的圍裙上。一位年長的修女麵容沉靜如水,動作卻利落而堅定。她輕輕掀開雷納德身上那件被血和泥漿浸透、幾乎看不出本色的工裝。腰間,一道深可見骨、邊緣翻卷潰爛的傷口暴露出來,皮肉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灰敗顏色。更觸目驚心的是,那枚小小的聖母像吊墜的銀鏈,竟在巨大的衝擊和拉扯中,深深地嵌進了傷口周圍的皮肉裏,被凝固的暗黑色血塊包裹著,在昏暗的光線下,形成了一道扭曲、殘酷、仿佛是被強行烙上去的黑色十字架!銀鏈深陷,聖母像本身則緊貼著傷口下方一處相對完好的皮膚。
    “子彈從側麵擦過腎髒,”修女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如同在敘述一件尋常事。她拿起沾著清水的紗布,極其小心地擦拭著吊墜聖母像表麵的血汙和汙泥,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初生的嬰孩。聖母慈悲低垂的麵容在汙垢下逐漸顯露。“…是它替你擋了一下。偏移了彈道,也吸收了部分衝擊。否則…”修女沒有說下去,隻是用那雙看透人間苦難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雷納德一眼。
    雷納德的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中浮沉。修女的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但當“擋了一下”、“偏移彈道”幾個詞鑽進耳朵時,他那雙因高燒而布滿血絲、幾乎失去焦距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他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身體劇烈地一顫,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沾著血沫的手猛地抬起,用盡殘存的力氣,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了正站在床邊、臉色凝重的林野的手腕!
    力量大得驚人!
    “蓬…蓬桑德…”雷納德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從齒縫間迸出,充滿了急迫和一種瀕死也要傳達的瘋狂,“…地下…法國佬…軍火庫!”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牽扯得傷口一陣劇痛,臉都扭曲了,但眼神卻爆發出駭人的亮光,“黑幫…炸岩洞…用的…就是裏麵的…東西!”他死死盯著林野,仿佛要將這個秘密用眼神刻進對方的腦子裏,手指幾乎要掐進林野的腕骨裏,“…入口…老糖廠…西牆根…雙頭鷹…!”說完最後幾個字,他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手猛地一鬆,整個人癱軟下去,隻剩下胸膛還在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痛苦的呻吟。
    林野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帶著血汙的指印。他看著雷納德腰間那道扭曲的“十字架”和緊貼傷口的聖母像,又低頭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印痕,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混合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蓬桑德鎮,炸塌岩洞導致暗河改道的源頭…軍火庫!這不再是猜測,而是來自瀕死者的證言!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刀鋒般掃向安娜和旁邊同樣震驚的傑克。
    “傑克守橋!安娜,跟我走!”命令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時間,從未如此緊迫。橋塌了,軍火庫成了新的、更致命的定時炸彈。
    廢棄的法國糖廠如同一個巨大的、被遺忘的骸骨,矗立在蓬桑德鎮邊緣。西牆根下,荒草蔓生,幾乎掩蓋了地麵。林野和安娜用砍刀劈開一人高的雜草和帶刺的藤蔓,腳下是濕滑的苔蘚和破碎的磚塊。空氣裏彌漫著植物腐敗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金屬鏽蝕混合著淡淡硝石的味道。
    終於,他們在一叢極其茂密的野芭蕉樹後,找到了它。一塊厚重的、鏽跡斑斑的鑄鐵門板,半掩在泥土和亂石中。門板上,一個模糊但依舊猙獰的雙頭鷹徽章在斑駁的鏽跡下若隱若現——正是舊時代殖民者留下的標記。門縫極其狹窄,但一股濃烈的、帶著地下河特有的腥氣和淤泥腐敗氣息的陰風,正源源不斷地從裏麵滲出來,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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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抽出隨身的匕首,刀刃插入鏽死的鎖扣縫隙。林野則警惕地持槍警戒四周,雨林深處任何一絲異響都讓他神經緊繃。匕首撬動鐵鏽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終於,“哢噠”一聲輕響,鎖扣斷裂!
    兩人合力,沉重的鐵門在刺耳的金屬呻吟聲中被緩緩拉開一條勉強容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撲麵而來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一股極其濃烈的、混合著水腥、鐵鏽、淤泥和某種…若有若無的硝煙與機油變質的複雜惡臭!更清晰的是門內深處傳來的聲音——不再是風聲,而是持續不斷的、令人心悸的“汩汩…汩汩…”聲,如同巨大的地下生物在黑暗中吞咽!
    安娜迅速打開強光手電,一道慘白的光柱刺破了濃稠的黑暗。
    光柱所及之處,景象讓兩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門內並非想象中幹燥的倉庫,而是一個巨大、深邃的地下空間,此刻已被洶湧的地下河水徹底淹沒!渾濁的、鐵鏽色的河水在眼前翻滾、湧動,距離他們腳下的入口平台,僅僅不到半米!水麵漂浮著大量的雜物斷裂的木板、油桶碎片、甚至還有幾頂腐爛的舊式鋼盔…
    但最刺眼的,是水麵上漂浮著的幾個深綠色的、印著白色英文標識的長方形箱子!強光清晰地照亮了箱體一側噴印的巨大字樣“o”(邁阿密太子港貨運)。其中兩個箱子似乎密封不嚴,箱蓋半開,渾濁的河水正灌入其中。
    安娜用手電光鎖定一個半開的箱子。慘白的光線下,箱內赫然是碼放整齊的、油紙包裹的嶄新槍械輪廓!更詭異的是,在那些冰冷的金屬之間,在渾濁的水波蕩漾下,幾支修長的、黃銅色的槍管口上,竟都插著一朵早已枯萎、被水浸泡得發黑發脹的雞蛋花!慘白的花朵耷拉著,緊貼著象征死亡的冰冷槍管,形成一種極致荒誕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對比。仿佛黑暗本身在無聲地嘲諷著這場跨越海洋的死亡交易。
    難民們在狼藉的岸邊,用洪水衝垮的鐵皮屋殘骸、扭曲的汽車門板,甚至是被衝上岸的破船板,勉強搭起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僅能容身的“神龕”。神龕裏沒有華麗的雕像,隻有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麵用燒焦的木炭畫著一個簡陋的聖母輪廓。
    廚娘瑪蒂娜擠到最前麵,她雙手捧著那條曾經從魚鰓裏扯出塑封條的海鱸魚。魚早已死去多時,鱗片黯淡無光。她小心翼翼地將魚放在聖母輪廓的下方,如同供奉最珍貴的祭品。那截印著“aid”和編碼的藍色塑封條,依舊頑強地卡在魚鰓裏,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道無法愈合的藍色傷口,無聲地控訴著掠奪與背叛。
    老約瑟夫沉默地蹲在不遠處。他麵前放著一隻破舊的大鐵桶,裏麵是他費力攪拌的、粘稠的水泥砂漿。老人枯瘦的手握著木棍,機械地攪動著灰色的漿體,渾濁的眼睛卻死死盯著神龕裏那塊畫著聖母的石頭,眼神複雜難明。
    突然,他停下了攪拌的動作。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老約瑟夫猛地站起身,佝僂的腰背在這一刻似乎挺直了些。他幾步走到神龕前,伸出那雙沾滿水泥砂漿、如同老樹根般的手,一把抓起那塊畫著聖母輪廓的石頭!
    “老約瑟夫!你幹什麽!”瑪蒂娜驚叫起來。
    老人充耳不聞。他眼神裏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決絕,雙手緊緊攥著那塊石頭,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對抗虛無的實體。在眾人驚駭的注視下,他毫不猶豫地、狠狠地將那塊“聖母像”,按進了身邊盛滿水泥砂漿的鐵桶裏!
    噗通!
    灰色的泥漿四濺。
    “讓聖像鑄進橋墩!”老約瑟夫的聲音嘶啞,卻像驚雷般在死寂的岸邊炸開,帶著一種原始的、近乎野蠻的力量,“讓神…用她的骨頭…去撐住我們的路!”灰白的水泥漿迅速吞沒了那塊粗糙的石頭,也吞沒了炭筆描繪的慈悲輪廓。老約瑟夫的手依舊死死按在桶裏,渾濁的泥漿淹沒到他枯瘦的手腕。他站在那裏,像一尊凝固的、與水泥融為一體的雕像,隻剩下沉重的喘息聲在寂靜中回蕩。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和硝煙的巨大裹屍布,再次沉沉地覆蓋了聖馬克港。斷橋的廢墟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傷口,在黑暗中滲著濁流。僅存的西側橋體上,工人們借著幾盞搖曳的馬燈和車燈,在老約瑟夫近乎瘋狂的指揮下,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碎石、扭曲的鋼筋、甚至難民們收集來的破銅爛鐵——混合著那桶浸入了“聖母像”的水泥砂漿,拚命填補著橋墩巨大的傷口,試圖在毀滅的洪流中,搶回一線生的通道。老約瑟夫親手將那塊裹著水泥的石頭,塞進了橋墩裂縫的最深處,用更多的鋼筋和碎石將其固定。水泥尚未凝固,在昏暗的光線下,濕漉漉的,像一個巨大而醜陋的灰色痂殼。
    林野站在橋頭臨時堆起的沙袋掩體後,警惕地掃視著黑暗的雨林邊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大戰前的死寂,連蟲鳴都消失了。安娜蹲在他旁邊,耳朵緊貼著一個簡易的聲波監聽器——那是她用廢墟裏找到的零件和橋體本身的振動傳感器臨時拚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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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安娜猛地抬起頭,臉色煞白,聲音因為極度緊張而變形“來了!引擎聲!很多!東北方!”
    話音未落!
    “咻——!”
    淒厲的破空聲撕裂了夜的死寂!一道刺眼的火線如同地獄投出的長矛,從東北方向的雨林中呼嘯而出,拖著長長的尾焰,目標直指剛剛修補、還流淌著濕漉水泥的橋墩!
    “rpg!隱蔽——!”林野的吼聲和火箭彈的尖嘯同時炸響!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死亡的光芒,帶著毀滅一切的意誌,狠狠撞向橋墩!撞擊點,正是老約瑟夫親手嵌入“水泥聖母”的位置!
    “轟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讓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刺目的火光瞬間吞噬了橋墩的一角!灼熱的氣浪夾雜著碎石、鋼鐵碎片和滾燙的水泥塊,如同風暴般向四周狂飆!沙袋被掀飛,臨時搭建的木板被撕碎,離得稍近的工人被氣浪狠狠拍倒在地!
    林野被巨大的衝擊波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撲倒在地,口鼻裏全是硝煙和塵土的味道。完了!這是他腦海中唯一的念頭。這樣直接的命中,那剛剛修補、尚未凝固的橋墩,絕對完了!
    然而,預料中橋墩徹底崩塌、鋼梁斷裂扭曲的恐怖巨響並沒有立刻傳來。
    硝煙在狂風的吹拂下迅速散去,馬燈和車燈的光芒頑強地穿透煙塵。
    人們掙紮著抬起頭,望向爆炸點。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預想中的巨大窟窿並未出現!那處被火箭彈直接命中的橋墩表麵,覆蓋的水泥層並未被炸飛,而是如同遭受重擊的龜甲,布滿了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蛛網狀裂痕!裂痕深達數十公分,像一張巨大的、痛苦扭曲的灰色蛛網覆蓋在混凝土上。正是這千萬條瞬間形成的細微裂縫,如同無數張貪婪的嘴,將致命的衝擊波瘋狂地吸收、分散、削弱!爆炸的核心威力被這層看似脆弱、實則蘊含了老約瑟夫瘋狂信念的“水泥龜甲”最大限度地化解了!
    當煙塵進一步被風吹散,更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現了。
    在那片布滿蛛網裂痕的水泥層中心,一塊相對完整的凸起物顯露出來——正是老約瑟夫嵌入的那塊石頭!它如同礁石般頑強地屹立在爆炸中心。原本粗糙的石頭表麵,此刻覆蓋著一層被高溫燒灼、衝擊波擠壓過的水泥硬殼,反而隱隱勾勒出一個更加立體、模糊的人形輪廓,仿佛聖母真的在爆炸的烈焰中顯形!而在“她”裙擺的下方,飛濺的、滾燙的火箭彈碎片,被爆炸衝擊和水泥碎塊裹挾著,竟然扭曲、凝結在一起,形成了一簇簇怪誕而猙獰的、如同荊棘又如同扭曲花朵般的“鐵花”!冰冷的死亡金屬與灼熱的毀滅力量,在“聖母”腳下凝固成一圈殘酷而詭異的“祭陷”。
    硝煙嗆人,空氣裏彌漫著燒焦的混凝土和金屬的刺鼻氣味。橋墩上那蛛網般的裂痕和凝固的“鐵花”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瞬。工人們從掩體後爬出來,臉上混雜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和對那“水泥聖母”近乎神跡般顯現的震撼。老約瑟夫被兩個年輕人攙扶著,他死死盯著橋墩上那塊凸起的石頭,渾濁的老眼裏第一次湧出了淚水,順著臉上深刻的溝壑流淌。
    然而,毀滅的陰影並未遠離。糧荒,如同附骨之蛆,在爆炸的硝煙散去後,更凶猛地噬咬著每一個人。
    第七天。
    難民帳篷區飄蕩的早已不是木薯糊的酸餿味,而是一種更令人作嘔的、皮革被煮爛的怪味。空地上那口巨大的鐵鍋下,火焰無力地舔舐著鍋底。鍋裏翻滾著渾濁的、泛著油光的黃褐色液體,裏麵沉沉浮浮的,是工人們從廢棄皮具、舊鞋底上割下來煮著的皮帶碎片。饑餓像無形的瘟疫,讓每個人的眼神都變得空洞、麻木,隻剩下動物般的求生本能。
    雷納德的傷腿讓他無法站立。他靠在一堆濕漉漉的沙袋上,腰間聖母像吊墜留下的烙印依舊猙獰。他看著鍋裏翻滾的“食物”,看著工人們圍在鍋邊,眼神呆滯地等待著分到一點能塞滿肚子、卻無法任何營養的“膠狀物”。他幹裂的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線,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光彩似乎也要熄滅了。
    突然,他猛地用手撐地,拖著那條幾乎無法動彈的傷腿,用盡全身力氣,像一條受傷的蜥蜴,朝著雨林邊緣的黑暗爬去。動作艱難而緩慢,每一次拖動傷腿都讓他疼得渾身痙攣,額頭冷汗涔涔。
    沒有人阻止他,甚至沒有人多看他一眼。饑餓已經吞噬了所有的好奇和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瑪蒂娜準備用木勺攪動那鍋令人絕望的“皮帶湯”時,雨林邊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雷納德的身影再次出現,比爬出去時更加狼狽不堪,滿身汙泥,臉上、手臂上被荊棘劃出數道血痕。他喘著粗氣,拖著傷腿,幾乎是滾爬著靠近人群。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緊握的東西——他那把沾滿了汙泥、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格洛克手槍!但此刻,槍口並非指向任何人。那黑洞洞的槍管裏,竟然滿滿當當地塞著幾根沾滿新鮮泥土、粗壯肥碩的野木薯塊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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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納德爬到鐵鍋邊,看也不看周圍的人,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槍管朝下,對著翻滾的渾水猛地一磕!
    “噗通!噗通!”幾根粗大的野木薯掉進了沸騰的鍋裏,濺起渾濁的水花。
    “格洛克…”雷納德喘著粗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一種近乎自嘲的、冰冷的絕望,“…挖薯…比殺人…順手多了…”他沾滿汙泥的手隨意地抹了一把同樣汙穢的槍身,上麵原本清晰的“iai”激光刻痕,徹底被厚厚的泥巴糊住,再也看不見了。他把這最後的工具——無論是用來殺戮還是求生——像丟垃圾一樣扔在腳邊的泥水裏,然後脫力般靠在沙袋上,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的爬行耗盡了生命最後的熱量。
    鍋裏的水因為加入了新鮮的木薯塊,重新劇烈地沸騰起來。渾濁的水泡翻滾破裂,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瑪蒂娜拿起長柄木勺,習慣性地攪動著鍋裏的食物,讓木薯塊均勻受熱。她的眼神麻木,隻是機械地重複著動作。
    攪動著,攪動著…
    突然,瑪蒂娜的動作猛地僵住了!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鍋中翻滾的木薯塊,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驟然收縮!她握著木勺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勺子哐當一聲掉在鍋沿上!
    “啊——!!!”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撕裂了壓抑的空氣!瑪蒂娜指著沸騰的鐵鍋,臉上的肌肉因為恐懼而扭曲變形,嘴巴張得極大,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仿佛看到了地獄的景象!
    “字…字!看…看那鍋!字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隻見沸騰渾濁的水中,幾根粗大的木薯塊莖隨著水流的翻滾和彼此碰撞,竟然…竟然在水中詭異地排列、組合在一起!它們的形狀、大小,在劇烈的沸騰和偶然的水流衝擊下,恰好拚湊出了三個清晰、巨大、如同用粗糲的炭筆寫在水麵上的字母
    r——u——n!
    run!(跑!)
    這個英文單詞,像一道來自深淵的冰冷符咒,在翻滾的沸水和絕望的饑餓中,無聲地炸開!
    林野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鐵路橋的方向!幾乎就在同時,遠處傳來了引擎狂暴的轟鳴聲和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麵的尖嘯!
    “敵襲——橋!!”林野的嘶吼如同野獸的咆哮,身體已經像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晚了!
    兩輛架著重型機槍的武裝皮卡,如同鋼鐵怪獸,咆哮著碾過滿是泥濘的河灘,蠻橫地衝上了鐵路橋西側殘存的軌道!車燈像惡魔的眼睛,撕裂了黑暗,死死鎖定了橋墩上正在搶修的工人!
    “噠噠噠噠噠——!!”
    車載的重機槍噴吐出長達半米的恐怖火舌!密集的彈雨如同死神的鐮刀,瘋狂地犁過橋麵!火星在冰冷的鋼軌和枕木上瘋狂迸濺,發出刺耳尖嘯!碎石、木屑、斷裂的工具碎片在彈幕中橫飛!一個來不及躲閃的工人身體瞬間被撕裂,鮮血在慘白的車燈光柱下潑灑出妖異的紅霧!
    “隱蔽!找掩護!”林野的吼聲被震耳欲聾的槍聲淹沒。他借著橋墩的掩護,手中的燧發槍徒勞地對著皮卡射擊,鉛彈打在厚重的車門上隻留下淺淺的白痕。
    皮卡如同移動的堡壘,肆無忌憚地沿著鐵軌推進,機槍手獰笑著,槍口追逐著每一個奔逃的身影。
    就在第一輛皮卡衝到距離橋墩裂縫僅剩二十多米的地方時——
    “噗嗤!哐當!”
    一聲沉悶的異響!皮卡巨大的左前輪猛地一沉!緊接著是刺耳的金屬扭曲聲!整個車身瞬間向左側傾斜,如同一個醉漢般劇烈搖晃!車載機槍的掃射戛然而止,槍手被慣性狠狠甩向前方!
    是流沙坑!正是昨夜雷納德砸開泄洪的那個排水口附近!洪水雖然退去,但大量泥沙被裹挾而來,在排水口周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鬆軟的流沙陷阱!上麵隻是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浮土和雜物作為臨時遮掩!沉重的武裝皮卡碾過,瞬間陷了進去!輪胎瘋狂旋轉,卷起漫天泥漿,卻越陷越深!
    “該死!怎麽回事!”後麵一輛皮卡上的槍手驚怒交加,機槍口下意識地轉向,試圖掩護前車。
    就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嗚——!!!”
    一聲嘹亮、刺耳、帶著金屬撕裂般破音的巨大汽笛聲,毫無征兆地在橋頭炸響!如同沉睡巨獸的怒吼!是傑克!他不知何時爬上了那台早已廢棄、鏽跡斑斑的老式火車機車的駕駛室,用盡全身力氣拉響了汽笛!
    這聲音太近!太尖銳!太具有穿透力!尤其是在這相對封閉的橋麵空間!
    “嗡——!”
    生鏽的鋼軌在汽笛超高分貝的聲波衝擊下,產生了劇烈的、肉眼可見的高頻共振!整段鐵軌連同枕木都在嗡嗡作響!
    “啊——!我的耳朵!”後麵那輛皮卡上的機槍手首當其衝,他正探出半個身子,巨大的噪音如同無形的鋼針,狠狠紮進他的耳膜!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雙手猛地捂住耳朵,身體痛苦地蜷縮,瞬間失去了對機槍的控製!
    前麵那輛陷在流沙裏的皮卡上,司機和槍手同樣被這突如其來的、仿佛在腦子裏炸開的金屬噪音震得頭暈目眩,動作瞬間僵滯!
    混亂!致命的混亂!
    林野眼中寒光爆射!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打!”他厲聲嘶吼,手中的燧發槍率先噴出火舌!早已埋伏在橋墩兩側、沙袋後、甚至爬上斷梁的護林隊員們,手中的燧發槍、老舊的步槍、甚至削尖的鋼筋,如同複仇的毒刺,瞬間向著陷入混亂的兩輛皮卡傾瀉而去!
    鉛彈、鐵砂、尖利的鋼筋…在汽笛尖銳的餘音中,狠狠撞向鋼鐵怪獸和它們身上那些陷入短暫失能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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