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鴻門霜刃·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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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的霜刃比記憶中更冷。
我站在軍帳外,看著項羽的九旒白旄旗在風中翻卷,旗麵上的饕餮紋與趙高靴底、陳倉地道的如出一轍。
李由的屍體剛從雍丘運回,甲胄上插著的楚地弩箭,正是當年在陳倉棧道所見的式樣。
"丞相,項籍要見您。"蒙恬的聲音帶著疲憊,他的北軍已在巨鹿與章邯對峙三日,鎧甲下露出的內襯,繡著始皇帝親賜的麥穗紋,如今卻染著血跡。
帳內燭火搖曳,項羽按劍而坐,腰間懸著的,是當年始皇帝在鹹陽宮遺失的鹿盧劍,劍穗上的三枚玉蟬,兩枚已碎,剩下那枚沾著血漬。"李丞相,"他的聲音像滾雷碾過霜地,"聽說你當年在糧倉觀鼠,悟出了"人之賢不肖譬如鼠"?"
手按在劍柄上,觸感與上一世腰斬台的木墩相似。
案上擺著的,是趙高餘黨送來的降書,寫著"願以李斯首級,換六國複辟"。
項羽指尖劃過降書,忽然抬頭:"我叔父項梁,死在你長子李由劍下。"
喉間泛起苦澀,李由的屍身此刻還停在帳後,他手中緊握著的,正是我送他的鹿盧劍仿製品,劍鞘上的"止戈"二字,被血浸透成"亡戈"。
想起他臨終前的軍報,說看見楚軍中有人戴著胡亥的鼠形玉飾,原來從陳倉到雍丘,趙高的陰謀從未停止,隻是這一次,他借了項羽的刀。
"項將軍可知,"我摸出始皇帝的尚方劍,劍鞘上的"天下一統"已被霜雪覆蓋,"趙高曾在地道刻字,說"法如鼠穴,一火即焚"。"
展開袖中胡亥的血衣,鼠形暗紋在火光下泛著紅光,"他要的不是六國複辟,是讓這人間變成永遠的鼠籠,讓你們做茅廁的鼠,我做糧倉的鼠,他做吃鼠的人。"
項羽的瞳孔驟縮,手按在鹿盧劍上,卻沒拔劍:"聽說你改了始皇帝遺詔,扶扶蘇上位。"
"是遵奉遺詔。"糾正他的同時,摸出那份被鮮血和粟雨浸透的遺詔,"陛下要的是天下一統,不是鼠輩相殘。"
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是劉邦的使者到,捧著的玉匣裏,裝著趙高的首級。
使者掀開匣蓋,趙高的眼球已被鼠啃食,舌根處的鼠形刺青卻清晰可見。
項羽的臉色鐵青,他知道,劉邦這是在提醒他,趙高的陰謀,連沛縣的亭長都看得明白。
"丞相,"蒙恬的急報打斷對峙,"巨鹿防線告急,章邯將軍……" 話未說完,帳外傳來巨響,是秦軍的投石機在轟擊楚軍營壘。項羽忽然起身,鹿盧劍出鞘三寸:"李丞相,我給你兩個選擇——降楚,做糧倉的鼠;或者……"他指向帳外的刑台,台上擺著的,正是上一世腰斬我的木墩,"做茅廁的鼠。"
手撫過尚方劍的劍穗,觸到那枚殘缺的玉蟬,忽然輕笑。上一世我死在這木墩上,這一世,命運卻讓我在鴻門再次麵對。
遠處傳來秦軍的號角,是扶蘇派來的援軍,號角聲中,我聽見自己說:"項將軍可知,始皇帝臨終前,在遺詔裏寫了句"戒之戒之,鼠輩竊糧"?"
展開遺詔殘頁,露出始皇帝的朱砂批注,項羽的目光掃過,忽然看見"項羽"二字旁,畫著被鐵籠困住的饕餮。
他的手指在劍柄上收緊,卻聽見帳外劉邦的軍隊已開始撤退——他們看懂了趙高的死,明白真正的敵人不是秦,而是那個藏在陰影裏,讓所有鼠互相啃噬的捕鼠人。
"放他走。"項羽突然轉身,鹿盧劍重重插入案頭,"告訴扶蘇,鴻門之約,改日再續。"
走出帳時,霜刃割麵如刀。李由的屍身已被蒙上白布,臉上還帶著未幹的血跡,像極了當年在郡府,我替他擦掉的墨跡。
蒙恬扶住我時,觸到我袖中冰涼的玉符,忽然低聲:"丞相可知,胡亥在獄中,曾說"李斯的血,能肥鹹陽的粟花"?"
望著鴻門遠處的粟田,霜雪覆蓋下,隱約可見點點殷紅,像極了上一世我血濺鹹陽道時開出的花。
原來命運的輪回裏,有些事終究無法改變——我是始皇帝種下的粟,是扶蘇守護的倉,卻也是趙高眼中的餌,項羽刀下的祭。
回到鹹陽那日,扶蘇正在太廟舉行祭天禮,鍾鼓之聲中,他將始皇帝的玉符與虎符供奉在祭壇,旁邊擺著的,是趙高的鼠形玉飾、胡亥的血衣、李由的斷劍。
我跪在台階下,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像極了當年在呂不韋府前跪接《諫逐客書》的少年。
"相父,"扶蘇走下祭壇,親手扶起我,"六國已遣使求和,他們說,願奉秦法為天下程式。"
摸著他掌心的繭子,比記憶中更厚,卻沒有上一世自殺時的冰冷。
遠處傳來太卜官的唱喏,說龜甲顯示"鼠籠將破,天下歸心"。
袖中摸出韓非的《五蠹》殘卷,當年被我燒掉的部分,此刻卻在火光中顯形,原來最後一頁寫著:"治天下如治鼠,在乎籠之固,而非鼠之肥瘠。"
始皇帝的陵寢已封閉,玉燈長明於地宮,照著他遺詔上的"重戒"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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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一世的我,終究沒能阻止李由的死,沒能避免巨鹿之戰的慘烈,卻在鴻門霜刃下,為大秦續了半口氣,讓"天下一統"的種子,在鼠籠的裂縫裏生根。
深夜,獨坐廷尉府,看著新刻的《秦律》竹簡,"法"字右下多了三筆,是始皇帝當年的醉筆,如今卻成了鐵籠的 柵欄。
窗外傳來粟雨,打在瓦當上,像極了倉鼠在糧倉奔跑的聲音。
忽然明白,所謂重生,不是避開腰斬的刀刃,而是在刀刃落下前,焊死鼠籠的門,讓後來的鼠,不再為了粟米互相撕咬。
李由的墓在鹹陽東郊,墓碑上刻著"秦三川守李由之墓",沒有多餘的紋飾,隻有墓前種著的粟花,每年春日綻放,像極了血的顏色。
我常去那裏,帶著母親當年塞給我的麻鞋,放在碑前,看鞋跟處的玉蟬紋,與始皇帝遺詔上的暗紋重疊。
這一世,我終究還是做了糧倉的鼠,卻學會了在粟堆裏尋找鐵籠的鑰匙。
趙高的弩機碎了,胡亥的鼠飾埋了,項羽的鹿盧劍鈍了,而始皇帝的玉符,永遠留在了祭壇上,成為鼠籠人間最堅固的鐵欄。
粟雨停時,東方既白。
廷尉府的吏員送來急報,說劉邦在沛縣約法三章,用的正是我修訂的《秦律》簡本。
摸著竹簡上的刻痕,忽然輕笑——原來最牢固的鼠籠,不是銅牆鐵壁,而是讓每隻鼠都知道,啃噬同類時,爪子會被律法的利齒咬斷。
晨風吹來,帶著新麥的香氣,比當年糧倉的米香更淡,卻更長久。
我知道,屬於我的故事,即將在這晨風中落幕,而人間的鼠籠,終將在一代代人的努力下,變成讓粟米生長的良田,讓每隻鼠都能在陽光下奔跑,不再害怕被人碾死,被鼠啃食。
最後一次撫摸尚方劍的劍穗,玉蟬的碎痕硌著指尖,像極了命運的裂痕。
這一世,我從茅廁到糧倉,從權臣到囚徒,再到鴻門的使者,終究明白了荀子說的"君子慎獨"——不是慎微,而是慎心,慎那隻藏在心底,永遠想啃噬更多粟米的鼠。
霜刃在鴻門閃過的瞬間,我忽然原諒了上一世的自己。
原來每個在鼠籠裏掙紮的人,都曾是茅廁的瘦鼠,都曾渴望糧倉的粟米,隻是有人變成了吃鼠的饕餮,有人成了焊籠的工匠。
而我,終究選擇了做後者,哪怕鮮血染紅了粟花,也要讓這人間,多一道阻止啃噬的鐵欄。
夜幕降臨鹹陽時,我獨自登上龍尾道,看著始皇帝的陵寢在月光下沉默,像極了最大的鼠籠。
忽然聽見身後腳步聲,是扶蘇帶著胡亥的兒子子嬰,來送我最後一程——他們知道,我的時間到了,就像上一世的腰斬時刻,這一世,我該去赴另一場命運的約。
"相父,"子嬰捧著《秦律》竹簡,"孫兒會記住,法是鼠籠的鐵欄,不是殺鼠的刀刃。"
摸著他稚嫩的頭頂,想起李由幼年的模樣。
月光照在竹簡上,"遵奉法製"四字閃著冷光,卻比任何粟米都溫暖。
轉身走向陵寢,聽見身後傳來鍾鼓,是為我送行的喪鍾,卻比當年的《諫逐客書》更讓人心安。
玉符留在祭壇,尚方劍插在陵前,我空手走進地宮,像極了當年離開上蔡的少年。
黑暗中,始皇帝的遺詔在眼前浮現,"戒之戒之"的朱砂字,在燭火中明明滅滅,像極了糧倉頂漏下的粟雨。
這一次,我終於可以說,我沒有辜負這重生的機會,沒有讓權力的鼠籠,困住更多追逐粟米的靈魂。
黑暗吞噬最後一絲光明時,聽見自己輕聲說:"願來世,人間再無鼠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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