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荊棘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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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神祠的石像垂眸望我時,眼窩裏的血剛好滴在我翅根的新傷上。
那是三日前在公堂替謝懷瑾挨的十七道竹板,每道傷都深可見骨,此刻結痂處泛著金鱗的光——這是妖用本源修複的痕跡,代價是我每振翅一次,尾椎的舊傷就像被撒了把燒紅的鬆針。
石像基座的碑文在晨露中顯形,半段模糊字跡裏,"山神青雀"四字刺得我喙尖發顫,原來百年前遭天罰的,竟是與我同脈的先祖。
荊棘林的刺紮進爪墊時,我正叼著止血草往破廟趕。
露水混著血珠滴在枯葉上,每一聲碎響都像謝懷瑾昨夜咳嗽的回音。
他發著高熱躺在神祠偏殿,腕間的金紅紋章暗得幾乎看不見——那是天青觀追兵的鎖魂咒在作祟,每到子夜就會順著靈脈啃噬他的生機。
我舔了舔爪墊的血,鹹澀中帶著鐵鏽味,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編草環時說的話:"等你化形,我便帶你去看雲海日出,就像……就像我爹娘當年那樣。"
青石山懸崖的風卷著鬆濤,刮過我未愈的右翼。
謝懷瑾鞋底的朱砂"護"字已褪成淺粉,石麵上的血腳印像一串未寫完的咒,每一步都在透支他的陽壽。
去年他送我的草環殘瓣還別在鬢邊,三片枯黃葦葉上,我用妖血養出的金邊正在剝落——這是跟山神學的"命盤鎖",當年山神用此法鎖住凡人戀人的魂魄,卻終究沒擋住天罰,如今我用它鎖謝懷瑾的魂,代價是每片金葉剝落,就折損我十年妖力。
崖頂的血腥味比山風更濃。
我看見謝懷瑾靠在樹樁上,袖口的天青觀紋章亮如白晝,那是追兵的信號。
他手裏攥著半塊燒餅,餅皮上的牙印是我今早咬了一半遞給他的,此刻燒餅已被血浸透,紅得像他後頸新添的羽鱗——那是用他的靈脈刻的護妖陣,每片鱗甲都連著他的心髒。
"疼嗎?"我落在他膝頭,變回人形時,翅根的傷扯裂衣襟,血滴在他腕間紋章上,竟讓那藍光暗了幾分。
他搖頭,指尖撫過我胸前潰爛的咒印——那是我用妖骨刻的天青觀禁術,從此他的傷我能感同身受。
此刻我清晰地"嚐"到他體內的劇痛,像有把鈍刀在靈脈上拉鋸,正是當年初代觀主剜靈脈的滋味。
"別撐了。"我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老繭蹭過我腕間羽鱗,那裏藏著十年前的秘密:他割下的半片靈羽早已與我共生,此刻正順著我們交纏的手指,將他的生機渡給我。
"你看……"他突然笑了,摸出那支未刻完的桃木簪,簪頭缺角處嵌著片極細的鱗羽,"今早發現的,和你翅根的金鱗一模一樣。"
我渾身僵住,那分明是初代觀主墓裏斷簪的殘片,原來他早就在收集這些碎片,用自己的血養了三年,就為補全這支能護我命魂的簪子。
山風掀起他的衣角,我看見他腰側新添的刀疤,呈羽鱗狀排列,正是天青觀"斷指刑"的變種,他竟為偷刻禁術,生生在自己身上刻了整套護妖陣。
暮色漫上山頭時,謝懷瑾靠在我肩上睡著了,呼吸輕得像片落葉。
我摸著他指尖的木屑刺,想起昨夜在神祠看見的壁畫:初代觀主跪坐雲端,麵前散落著七十二片雀羽,每片都纏著凡人的靈脈。
原來百年前的天罰不是雷火,而是天道強行剝離了他們的共生印記,如今我們每片羽鱗的相觸,都是在重蹈他們的覆轍。
"傻瓜……"我吻了吻他鬢角的冷汗,"你以為換了我化形,就能替你擋天罰?可你不知道,山神的交易從來都是雙向的——你用十年陽壽換我化形,我便用百年妖力換你每世輪回。"
懸崖下突然傳來追兵的哨聲。
謝懷瑾猛地驚醒,腕間紋章爆發出刺目藍光,那是觀主親至的信號。
他推開我,指尖掐訣要引開追兵,可剛站起身,就因脫力跪倒在荊棘叢中,荊棘刺紮進他掌心,血珠濺在草環殘瓣上,竟讓那片剝落的金葉重新亮起——原來我們的命盤鎖,早已將他的血與我的妖力捆成死結。
"靈百,聽我說。"他抓住我的手,眼裏映著即將升起的圓月,"去神祠石像下,那裏有初代觀主埋下的《青蚨經》全本,最後一頁……"
話未說完,一道劍光劈來,映出他後背的羽鱗紋身——那是用他三年的血與淚刻的共生陣,每道陣眼都連著我的命魂。
我來不及多想,撲過去替他擋住劍光,左肩羽鱗應聲而落,露出底下與他相同的咒印。
"住手!她是山神轉世!"
謝懷瑾的嘶吼混著血沫,他扯開衣領,讓追兵看見後頸與我對應的羽鱗胎記,"百年前觀主與雀妖本就是共生,所謂天罰,不過是天道怕我們記起真相!"
追兵們麵麵相覷,他們當然認得這禁忌的印記,那是觀中典籍裏被燒了千次的禁圖。
為首的長老突然冷笑:"就算你是初代轉世又如何?當年觀主被剜去靈脈,雀妖被拔光羽鱗,你們以為能逃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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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光再次襲來時,謝懷瑾突然將我護在身後,用身體擋住所有劍氣。
我聽見他骨骼斷裂的聲音,卻比不過他在我耳邊的低語:"別怕,我記得石像碑文的最後一句……"羽生劫盡,必在焚心處重逢"。"
他的血順著我的羽翼流下,在懸崖石麵上畫出巨大的羽形圖案,與神祠壁畫上的山神展翅一模一樣。
追兵退去時,謝懷瑾已昏死過去。
我抱著他爬向神祠,爪墊被荊棘刺得血肉模糊,卻感覺不到疼——因為他的痛,早已通過共生陣傳到我心裏。
石像眼窩裏的血還在流,這次混著我的妖血,竟在基座上顯露出完整的碑文:"山神青雀,剜羽為誓,與凡人共生天地,雖遭天罰,魂歸石像,靈脈不散,輪回不止。"
原來我們的每一世相遇,都是山神與初代觀主的靈脈在轉世重逢。
謝懷瑾腰間的斷簪殘片突然發燙,與我翅根的金鱗共鳴,在月光下拚出完整的雀羽形狀。
我終於懂了,他每世刻的護妖陣,編的草環,寫的"靈百"二字,都是在喚醒百年前的記憶,讓我們在劫火中,重新認出彼此。
深夜,我在神祠石像下挖出《青蚨經》全本,最後一頁畫著與我們掌紋相同的共生陣,批注是初代觀主的血字:"人妖相戀,非劫非罰,是天道漏算的共生之法。"
謝懷瑾的掌心還攤開著,裏麵是他用指甲刻的"百"字,血痕裏混著我的鱗粉,像在訴說我們的約定——靈百,靈脈百轉,也要找到你。
我舔了舔他掌心的血,鹹澀中帶著鬆針香,那是屬於我們的味道。
追兵的馬蹄聲漸漸遠去,謝懷瑾的體溫在我懷中漸漸回暖,後頸的羽鱗胎記又多了一片,與我腕間的靈羽終於拚成完整的圓。
從此,他的靈脈是我的羽骨,我的妖力是他的護心符,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我們也要一起走。
因為,我們早已不是單獨的人或妖,而是被命運捆成一體的共生體。
就像石像上的山神與凡人,就像初代觀主與雀妖,我們在輪回裏跌跌撞撞,用每道傷口刻下重逢的印記,用每滴血淚澆灌共生的花。
哪怕下一世還要在腐葉堆裏醒來,喉間卡著焦羽,爪心硌著老繭,我也會循著他掌心的溫度,找到那個袖口反刻羽紋、鞋底繡著"護"字的少年,讓他再次教我寫"靈百"二字,用我們的血,烙進彼此的命盤。
荊棘林的夜風穿過神祠,吹起謝懷瑾的衣角。
我望著他熟睡的臉,突然發現他眼角多了道細紋,像片小小的羽鱗——那是歲月在他凡人之軀上刻的印記,卻也是我們共生的證明。
從此,我不再害怕天罰,不再害怕分離,因為我知道,隻要我們的靈脈還在相纏,隻要我們的羽鱗還在共鳴,就沒有什麽能將我們分開。
這一世的荊棘羽痕,是下一世重逢的路標。而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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