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鏡裏朱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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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像一灘被攪渾的水,渾濁而緩慢。
秦晉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甚至徹夜不歸,留下我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
客廳的落地窗很大,夜裏我常常坐在窗前,看樓下路燈的光透過雨簾,在地板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像極了我此刻搖擺不定的心。
我們之間的交流幾乎降到了冰點,偶爾說上幾句話,也大多是冰冷的問答,或者幹脆沉默。
他回來時,我若在廚房,他就徑直進臥室;我若在客廳,他就去書房。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刻意的回避,像一層透明的冰,凍住了所有想說的話。
我開始像個幽靈一樣在屋子裏晃蕩,收拾他永遠扔在沙發上的外套,清洗他沾滿酒漬的襯衫,對著一桌冷掉的飯菜發呆。
有一次,我在他的西裝口袋裏發現了一張餐廳的消費小票,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上麵的菜品很豐盛,還有一瓶價格不菲的紅酒。
小票的角落印著餐廳的名字,是市中心那家有名的法式餐廳,我們談戀愛時去過一次,他說那裏的鵝肝醬很正宗。
那一刻,我捏著那張輕飄飄的紙片,手指卻抖得厲害,仿佛那不是小票,而是一把刀,正在慢慢剖開我不願麵對的真相。
心裏的懷疑像藤蔓一樣瘋長,纏繞得我喘不過氣。
我開始失眠,夜裏常常盯著天花板到淩晨,腦子裏反複回放著他晚歸時的醉態,回放著他那句“別無理取鬧”。
小芸打電話來問我近況,我總是強裝鎮定地說“還好’,可掛了電話,看著鏡子裏自己憔悴的臉——眼下的青影像墨漬一樣暈開,嘴唇幹裂,眼神黯淡——才發現那兩個字有多蒼白。
曾經那個愛塗豆沙色口紅的我,已經多久沒好好照過鏡子了?
變故發生在一個周二的下午。
那天秦晉難得早歸,說是回來取一份文件。
他去書房找文件時,手機忘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我正在廚房切水果,刀在手裏有些打滑,心裏莫名地慌。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號碼,備注是“蘇曼”。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接。
電話響了幾聲後掛斷了,緊接著,一條短信彈了出來,屏幕預覽上清晰地顯示著內容:“秦晉,昨晚謝謝你送我回家,那個項目我會盡快給你答複。另外,你說的話,我記在心裏了。”
昨晚?
他昨晚不是說在公司加班嗎?
我清楚地記得,昨晚十點我給他打電話,他語氣匆忙地說“在開會”,然後就掛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扔進了冰窖,指尖瞬間冰涼。
手指不受控製地劃過屏幕,解鎖了他的手機——密碼還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這個曾讓我覺得甜蜜的細節,此刻卻像一個諷刺的笑話。
點開短信對話框,裏麵的內容讓我眼前一黑。
“晉楚哥,你什麽時候才肯告訴她呢?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這是蘇曼發來的,時間是三天前。
秦晉的回複是:“再給我點時間,曉曉她......”
後麵的內容被他刪掉了,但這幾個字已經足夠讓我渾身冰涼。
晉楚哥?這個稱呼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我的心裏。
我想起三個月前公司年會上,秦晉曾介紹過蘇曼:“合作方蘇總的女兒,剛從國外回來,負責對接我們項目。”
那時蘇曼穿著紅色吊帶裙,端著香檳走過來,眼神在我和秦晉之間轉了圈,笑著說:“秦經理常提起您,說您把家裏打理得特別好,是賢內助。”
蘇曼並非外界以為的嬌生慣養。
秦晉有次醉後曾告訴過我,蘇曼父親蘇總早年靠狠辣手段起家,隻有這一個女兒,望女成“龍”心切,故一直將蘇曼當兒子來養,常罵她“不如兒子能扛事”。似乎還說她們公司這次空降項目——作為秦晉所在公司的合作方,知道秦晉承擔著重要角色,很多人都想有求於他,包括蘇總本人。
出於男人的自豪,秦晉當時對我吹牛:“蘇曼最近壓力很大。她二十歲生日,蘇總隻讓助理送了她一張黑卡,附言:‘別學些沒用的矯情’。她還向我坦陳,若拿不下我負責的項目,就會被他父親調去邊緣部門……真搞不懂她最近為何越來越像我大學的初戀……”
我想起上次參加秦晉公司年會時,蘇曼也來了。
當時她打扮得的確有點像秦晉大學初戀——那個女孩笑起來有和蘇曼相似的梨渦,加上穿衣風格,甚至連說話尾音都很接近。
此刻再回想,那日蘇曼的笑容裏藏著不易察覺的挑釁。
我解鎖手機,點開蘇曼的朋友圈——最新一條是三天前發的,配圖是她和秦晉在辦公室的合影,配文:“和晉楚哥一起加班到深夜,果然優秀的人都這麽拚~”
照片裏秦晉低頭看文件,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柔和,而蘇曼的手,正若有似無地搭在他的椅背上。
我想起結婚前,他曾笑著說告訴過,“晉楚”是他的小名:“晉”秦晉代表進取之心、向上之誌;“楚”秦晉象征文雅氣質、文化底蘊,名字整體寓意“既具積極奮進的人生態度,又有清雅博學的內在修養”;
此外,“晉楚”兩字還是春秋兩大強國之名組合,暗含“胸懷天下、格局宏大”的期許,隻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是他奶奶從小叫到大的。
蘇曼比我年青,又像他的初戀,難怪秦晉會想入非非!
可現在,這個陌生的女人,竟然這樣叫他,還說“等這一天很久了”。
胃裏一陣翻湧,我放下刀,扶著料理台才勉強站穩。
“你在幹什麽?”秦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他站在廚房門口,手裏拿著文件,臉色有些蒼白。
我猛地轉過身,手裏還握著他的手機,屏幕上的短信內容赫然在目。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眼神閃爍著,試圖搶回手機:“曉曉,你聽我解釋,這是個誤會!”
“誤會?”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什麽樣的誤會需要叫你‘晉楚哥’?什麽樣的誤會需要說‘我等這一天很久了’?秦晉,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把手機狠狠摔在沙發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他僵在原地,視線釘在“晉楚哥”三個字上。
兩年前奶奶臨終前握著他的手:“晉楚,別讓日子過成沒滋味的粥。”
那時他剛進公司,我們還在熱戀。
我會在他加班時送來手織圍巾,圍巾邊角還帶著我縫錯又拆的毛球……
此刻秦晉想起林曉曉洗他沾酒襯衫時指尖的裂口,胃裏突然一陣抽搐。
三天前蘇曼在他公司茶水間“不小心”灑咖啡,嗲聲說“都怪秦經理太有魅力”時,他雖皺眉,卻默認了她遞來的紙巾。
而蘇曼第一次叫他“晉楚哥”時,秦晉正為項目款焦頭爛額,那聲甜膩稱呼像根稻草,讓他下意識抓住了片刻虛榮——他竟忘了,林曉曉知道他所有小名,卻從不用來拿捏,隻在他發燒時摸著他額頭,輕聲喊“阿晉”。
秦晉慚愧了片刻,猛地奪門而出,立即撥通了蘇曼父親的電話,聲音冷得像冰:“蘇總,令愛和我公司的合作,到此為止。”
不顧蘇總在電話那邊“喂,喂,秦經理,你聽我解釋……”就按掉電話,轉身進門,誠懇的說,“我和她真的沒什麽!”
秦晉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讓我生疼,“蘇曼是合作方蘇總公司派來的代表。她好像對我有點意思,但我和她什麽都沒有!那天晚上是項目慶功宴,她喝多了我才送她回家,短信是她發錯了!”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慌亂,像個被戳穿謊言的孩子。
“發錯了?”我冷笑一聲,甩開他的手,胳膊上留下兩道紅印,“秦晉,你當我是傻子嗎?你之前不是說過蘇曼是合作方公司老板的女兒,一個能把‘你說的話我記在心裏’發錯的人,會連你的小名都知道?”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三年、嫁了三年的男人,此刻他臉上的慌亂和躲閃,像一把刀,將我最後一點僥幸和幻想徹底剁碎。
心裏某個地方,正在一寸寸坍塌,發出沉悶的聲響。
“秦晉,你讓我覺得惡心!”
我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然後我轉身衝進臥室,從衣櫃裏拖出一個行李箱,開始胡亂地往裏麵塞衣服。
眼淚模糊了視線,我看不清衣服的顏色,隻是機械地抓著、扔著。
“曉曉,你幹什麽?”
秦晉跟進來,試圖阻止我,“你別衝動,我們好好談談行不行?”他的聲音裏帶著懇求,甚至有了一絲哭腔。
“沒什麽好談的了。”
我的眼淚滴在衣服上,暈開深色的斑點,“秦晉,我們之間,完了。”
我拉著行李箱走出臥室,經過客廳時,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臉色灰敗,眼神空洞。
我拉開門,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樓道裏很安靜,隻有我拉著行李箱的輪子在地麵上滾動的聲音,哢噠,哢噠,像心跳,又像送葬的鼓點。
“曉曉......”他在我身後低喊了一聲,聲音裏帶著我從未聽過的痛楚。
但我沒有回頭。門在我身後“砰”地關上,隔絕了那個曾經充滿愛與溫暖,如今卻隻剩謊言和背叛的家。
我拖著行李箱走在小區的路上,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斑駁陸離,像我此刻破碎的心。
路過樓下的花壇,我想起春天時我們一起種的月季,那時他說“等花開了,我們的日子也會越來越紅火”。
可現在,花還沒開,人卻散了。
秦晉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腳邊是林曉曉匆忙中踢翻的拖鞋。
餐桌上那碗溫了三遍的香菇燉雞還在,湯色暗沉得像塊凝固的墨。
他伸出手想碰,指尖卻在觸到碗沿時猛地縮回——那溫度讓他想起三年前婚禮夜,林曉曉端著紅糖薑茶站在他麵前,說“以後每個冬天都不會讓你冷”。
他跌坐在沙發上,隨手扯下領帶,卻在看到沙發縫裏露出的半截蕾絲時僵住。
那是林曉曉圍裙上的花邊,他曾笑稱這蕾絲像“給鎧甲鑲了糖霜”。
可他什麽時候開始覺得這鎧甲礙眼了?
是從第一次把加班當借口時,還是從蘇曼那句嬌滴滴的“晉楚哥”開始?
手機在褲兜震動,是蘇曼發來的微信:“晉楚哥,方案我改好了,方便今晚見個麵嗎?”
秦晉他盯著屏幕上跳動的光標,突然想起上周蘇曼在茶水間故意灑了咖啡,嗲聲說“都怪秦經理太有魅力”時,他下意識的回避——那時他並非毫無察覺,隻是習慣了用“工作需要”來搪塞良心。
他起身走進臥室,床頭櫃上還放著林曉曉的睡前讀物,書頁間夾著張便簽,是她清秀的字跡:“下周媽生日,記得訂蛋糕。”
而他當時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知道了,別煩。”
現在想來,那些被他嫌“煩”的瑣碎,才是撐起這個家的經緯。
冰箱裏還剩半顆林曉曉買的西蘭花,根莖處貼著她寫的小紙條:“焯水一分鍾,別煮老了。”
秦晉曾覺得這習慣多餘,此刻卻鬼使神差地拿出鍋,接水,點火。
水沸時,他盯著翻滾的氣泡,突然想起林曉曉說過:“生活就像煮菜,火候過了,什麽都變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