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病榻照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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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小芸的公寓裏住了下來。
    小芸是我大學時的室友,租住在離我公司不遠的老小區裏。
    看到我拖著行李箱紅著眼睛出現在她家門口,她二話不說就把我拉了進去,劈頭蓋臉把秦晉罵了半個小時,從他不懂珍惜到他眼瞎心盲,罵得酣暢淋漓,最後抱著我說:“曉曉別怕,有我呢,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我抱著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小芸的公寓很小,隻有一室一廳,但被她收拾得很溫馨,陽台上種滿了多肉植物,綠油油的,透著生氣。
    她把臥室讓給我,自己睡沙發,每天變著法給我做吃的,生怕我餓著。
    這幾天,秦晉不停地給我打電話、發信息,道歉、解釋,甚至帶著哭腔求我回去。
    有一次他在電話裏說:“曉曉,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我不能沒有你。”
    我聽著他的聲音,心裏不是沒有波瀾,但一想起那條短信,想起他說“別無理取鬧”的表情,心就又硬了起來。
    有些傷口,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愈合的。
    就在我搬到小芸家的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媽媽的主治醫生,聲音嚴肅:“林小姐,你母親突然暈倒被送進了醫院,現在情況不太穩定,你趕緊過來一趟吧。”
    我的大腦“嗡”地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媽媽身體一直不好,有嚴重的心髒病,但她總是瞞著我,每次打電話都說“好好的,你別擔心”。
    上個月視頻時,我看她臉色不好,問她怎麽了,她還說是“沒睡好”。
    我甚至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住的院,更不知道她病情加重了。
    我瘋了一樣衝出小芸的公寓,攔了輛出租車就往醫院趕。
    路上,司機師傅看我哭得不成樣子,忍不住安慰:“姑娘,別著急,醫院呢,沒事的。”
    可我怎麽能不著急?
    這三年,我一門心思撲在秦晉身上,忙著經營那個所謂的“家”,卻忽略了最疼我愛我的媽媽。
    她把我養大,供我讀書,而我呢?
    連她生病都不知道,還在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傷心流淚。
    趕到醫院時,媽媽已經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曾經烏黑的頭發如今也染上了霜白,幾縷淩亂地貼在額頭上。
    我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你是林曉女士嗎?”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過來,戴著金絲邊眼鏡,神情嚴肅,“你母親是突發性心肌梗塞,幸好送來得及時,暫時脫離了危險,但還需要觀察。她的心髒功能很弱,以後需要長期調理。”
    “醫生,我媽她......她怎麽會突然這樣?”我的聲音哽咽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你母親之前就有很嚴重的心髒問題,需要長期服藥和靜養,”醫生皺著眉,“但據送她來的鄰居說,她已經瞞著你們硬撐了好幾天,說不想打擾你。她說‘ 我女兒剛成家,不能讓她分心’。”
    “不想打擾......”這四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我的心上。
    我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眼淚洶湧而出。
    這就是我的媽媽,永遠把我放在第一位,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讓我擔心。
    而我呢?我都做了些什麽?
    為了一個男人的晚歸而傷心,為了一頓冷掉的飯菜而委屈,卻對媽媽的病痛一無所知。
    我所謂的“經營家庭”,不過是在透支母親的愛。
    媽媽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後,我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同病房的張阿姨是媽媽的老鄰居,看到我,忍不住歎了口氣:“曉曉啊,你可算來了,你媽前幾天心口疼得厲害,吃不下睡不著,還不讓我們告訴你,說‘曉曉剛成家,別讓她分了秦晉的心 ’。”
    我正在給媽媽削蘋果,果皮在指尖拉出細長的弧線,聽到這話,手一抖,果皮斷了。
    突然想起小時候媽媽教我削蘋果的情景,她總說:“曉曉要學會自己動手,以後才能照顧好自己。”
    那時我嫌她囉嗦,總是撒嬌讓她削好喂我。
    可後來呢?我把自己活成了攀附秦晉的菟絲花,以為他的枝幹能撐起我整個世界,卻忘了媽媽的話。
    張阿姨端來一碗小米粥,熱氣騰騰的:“這是我早上熬的,你媽沒什麽胃口,你喝點吧。”
    粥碗在掌心發燙,我盯著漂浮的米粒,突然想起鄉下外婆說過的“啐啄同機”。
    她說小雞破殼得自己從裏麵啄,若母雞在外頭硬敲,即便破了殼,雛鳥也多半活不成。
    那時我隻當是農諺,此刻卻像被重錘敲在心上。
    這三年來,我何嚐不是等著秦晉從外麵“啄開”我的困境?
    等著他主動發現我的委屈,等著他施舍般的關懷,卻忘了雞蛋從外打破是食物,從內打破才是生命。
    那時我總以為婚姻是他為我遮風擋雨,卻沒想過風雨本就是他帶來的,而我困在殼裏太久,早忘了如何自救。
    就像媽媽怕打擾我,硬撐著病痛,而我怕失去秦晉,硬撐著委屈,我們都在扮演著“為對方好”的角色,卻都忘了問一句: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麽?
    “曉曉,”母親醒來時,手背上插著輸液針管,透明的藥水順著管子一點點滴進血管,“別生秦晉的氣......男人嘛,在外頭應酬,總有糊塗的時候。”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卻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把削好的蘋果塊遞到她嘴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彎月形的白印。
    “媽,你怎麽不早告訴我?”我的聲音發顫,像被風吹動的樹葉。
    “告訴你又能怎樣呢?”她咽下蘋果,嘴唇幹裂得起皮,“你爸走得早,媽就盼著你嫁個知冷知熱的人,別像我似的,什麽事都得自己扛。”
    她沒說下去,隻是用布滿皺紋的手摸著我手背的燙痕,指腹粗糙得像砂紙,“這是熬鱖魚醬燙的吧?傻孩子,下次讓秦晉幫你看著鍋,他手笨,但心細。”
    她不知道,秦晉已經很久沒進過廚房了,他甚至不知道我們家的醬油換了牌子。
    “傻孩子,哭什麽呀。”媽媽枯瘦的手撫上我的手背,她的手指冰涼,卻帶著一股暖意,“又與秦晉不愉快了吧?媽知道你心裏苦,可日子總要往前過......秦晉那孩子,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我搖搖頭:“沒有,媽,你別擔心。”
    看著她虛弱的樣子,我實在說不出口我們已經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媽媽看著我,眼神裏充滿了擔憂:“曉曉啊,媽知道你要強,可過日子不是一個人的事,夫妻之間要互相體諒,別總鬧別扭。秦晉這孩子,看著冷,心裏還是有你的,別太任性。”
    我低下頭,不敢看媽媽的眼睛。
    任性嗎?或許吧。
    可我心裏的委屈和痛苦,又有誰能懂?
    我輕輕握住媽媽的手,那雙手布滿了皺紋和老年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溫暖有力,卻依然試圖給我安慰。
    “媽,以後我會常來看你。”
    我擦掉眼淚,聲音比想象中更堅定,“以前是我糊塗,總把別人當救命稻草,其實啊——”
    我看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空,想起外婆說過的後半句,“誰也拯救不了誰,能救自己的,隻有自己。”
    媽媽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她沒再勸我原諒秦晉,隻是輕輕拍著我的手。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真正的成熟不是等待別人來渡,而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有勇氣拿起刀叉,把自己從“食物”的命運裏解救出來。
    就像那隻必須自己啐開蛋殼的小雞,哪怕過程布滿血絲,也要掙破那層名為“依賴”的硬殼。
    而媽媽的病,像一麵鏡子,讓我照見了自己的懦弱和自私,也照見了往後餘生該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