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未竟的畫作

字數:8821   加入書籤

A+A-


    夜色沉沉,雅法的街道在海風中顯得格外冷清,巡捕房門口的火把被風吹得劈啪作響,火光一明一滅,在牆上投下晃動如魅影的影子。伊斯梅爾推開厚重的木門,一陣潮濕的黴味夾雜著油燈未燃盡的嗆煙撲麵而來,仿佛是整座老屋在低聲喘息。李漓眉心微蹙,神情裏透著一絲“又被拖來處理這些破事”的無奈。今晚隨行的是觀音奴,她在人前寡言慣了,身影斜倚門邊,未入屋,隻冷眼觀望,如一尊沉默的守夜神。
    屋內昏黃油燈下,他目光迅速落在走廊盡頭。一個年輕女子靜坐在一張老舊的長凳上,凳子被她身形壓得微微作響,她卻坐得筆挺,神情沉靜,仿佛不是被拘押,而是等候前來拜訪的貴人。她披著一件灰色鬥篷,棕發隨意紮成一束,幾縷碎發垂在頰側,整個人清冷淡定,如黎明前的一口井水。守在女子身旁的城防士兵卻毫無警覺姿態,手搭劍柄,卻站得鬆鬆垮垮,仿佛不是守押犯人,而是在陪她打發時辰。屋內一隅,瘦削陰鷙的東廠十三太保——老五艾修,背靠牆角,一如既往地像個等著捉老鼠的貓。
    艾修眼神如鷹,見李漓踏入,立刻從陰影裏掠出一步,拱手行禮,動作幹脆利索。
    女子一見李漓,起身優雅地行禮,語氣平靜而有禮:“總督大人,您來了。能否請您讓他們放了我?”她瞥了眼艾修,微微一笑:“我沒說錯吧?我確實認識總督大人。”
    李漓眯眼打量她,隱約有些眼熟,可怎麽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李漓語氣溫和,帶著疑惑:“雅法乃至安托利亞,見過我的人多得數不清了。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阿涅賽·德爾芬。”女子語氣不急不緩,聲線清澈如泉水擊石,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從容,“總督大人,您……不記得我了?”
    李漓微微皺眉,眼中一閃疑色,卻還是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得體:“抱歉,實在想不起來。”
    艾修上前一步,黑色鬥篷掠起微風,他目光如刃,聲音低沉中透著不祥的壓迫:“你最好從實招來。為何潛伏在雅法?誰派你來的?意圖為何?若執意隱瞞——我們隻能對你刑訊了。看你這打扮,應該也是個體麵人,何必非要自找難堪。”
    “我不是奸細。”阿涅賽的語氣平靜如水,卻掩不住那股自尊被誤解的酸楚與委屈,“總督大人,我是上個月隨喬瓦尼·賽爾沃閣下抵達雅法的威尼斯人。那日在克呂尼修會的回廊前,在那幅《聖子降生》壁畫下,我們曾有一麵之緣。”
    李漓眯了眯眼,指尖緩緩拂過下巴,仿佛試圖將那段模糊的片段從記憶的塵埃中抖落出來,終於點了點頭,語氣慢了半拍:“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確實,你是那個使團中神情最淡漠、手裏拿著畫具的女子。我還記得你說過,你去耶路撒冷,不為朝聖,隻想親眼感受那些神聖的筆觸,把光影與故事繪進你的畫卷。你不是去了耶路撒冷嗎,可眼下,為什麽又出現在雅法……還有,你到底做了什麽,竟被我們的人押至此處?”
    “我已經去過耶路撒冷,前幾天回來了,打算在雅法搭上一條順路的船離開這裏。”阿涅賽攤開雙手,語氣裏既有無奈也有些諷刺,“至於我做了什麽,我任何違法的事都沒做,我還想問問你們呢——為什麽無緣無故將我抓進來?”
    艾修冷笑一聲,手指直指阿涅賽的鼻尖:“你出現在城南要塞所在的山坡下,正對著要塞工地,一邊打量一邊畫圖!你說,如果你不是奸細,那你在幹什麽?”
    “我不過在寫生。”阿涅賽倦意顯現,語調卻毫無畏縮,“那片工地亂得像是剛被一群駱駝踐踏過,能藏什麽情報?再說,那地方誰都能路過,連個‘禁止停留’的告示牌都沒有。”
    李漓揉了揉眉心,神色陰沉,語氣中已透出幾分不耐:“艾修,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們兩個就別再繞彎子了。若她真是奸細,你們東廠自可按規矩處置,我無意插手這些枝節瑣事。等查明真相,再把案卷呈給我便是。”不過,既然你認定她是奸細,可有確鑿證據?總不能因她恰巧在那裏作畫,便要給她安上罪名?我們又不是十字軍,更非宗教裁判所——行事絕不可如此草率。”
    艾修一哆嗦,縮了縮脖子,趕忙從牆角拖來一隻布包,手忙腳亂地翻出一堆畫筆、顏料罐,又小心翼翼地攤開一卷畫紙。他舉著其中一幅還未完成的畫稿,神情緊張而鄭重:“總督大人,您請看!她畫的是城南要塞的工地……還有我在那兒執行任務的樣子!這恐怕不是巧合吧?”畫麵描繪的是一片喧囂嘈雜的工地。烈日斜照,工人們赤裸上身,汗水與灰塵糊滿肌膚,正吆喝著搬運沉重的花崗岩,步伐沉重,喘息如擂鼓。高聳的木架在夕光中投下斑駁陰影,宛如交錯的肋骨,支撐著尚未成型的巨構。塵土飛揚,連陽光都顯得皺折扭曲,牛車軲轆“吱呀”作響,木輪碾過碎石,節奏單調倔強。然而畫麵前景卻靜謐異常——艾修佇立在山坡下,身形挺拔,腰懸短刀,半邊臉被斜陽映照。他麵容沉靜,目光銳利如刃,正注視著一個路過的行人。那人低頭彎腰,雙手微顫,神情惶惑,仿佛下一刻便會跪倒。他的影子被拉長,與牛車重疊,如同壓在現實與夢魘之間的一道折痕。艾修嘴角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淩厲、譏誚,仿佛萬物盡在掌控。畫風質樸粗糲,線條厚重,充滿中世紀畫師特有的工匠精神。與其說這是一幅偵查繪圖,不如說它凝固了一個紀實時刻,將權力、恐懼與勞動交織成一頁沉默的敘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就是你掌握的證據?”李漓挑眉,嘲諷的弧度淺淺地蕩在唇角。
    “當然不止這些!”艾修一臉得意,從桌下“唰”地抽出一疊厚重的畫紙,猛地攤在桌麵,“大人請看——不隻是軍事設施!連那座被毀掉的耶路撒冷聖殿山頂的阿克薩天方寺都畫了,還有……這些,都是她筆下的‘天方教徒’!”艾修手指翻飛,像翻閱某種神聖或禁忌的篇章。
    李漓沉默著接過畫紙,翻閱動作如檢視一頁頁流血的記憶。畫中,是黃昏時分的雅法碼頭:海風卷動船帆,卸貨的船工彎腰勞作,遠處港灣泊著蘇爾家的武裝商船,天邊晚霞翻湧,海鷗低鳴盤旋。另一幅是殘破的耶路撒冷聖保羅門,幾名石匠攀在裂縫間,用鐵錘修補城垣,石屑飛濺如雨。下一副是被戰火熏黑的天方寺,圓頂塌去半邊,焦灼的梁架裸露在一片灰蒙天穹下,仿佛整座建築在無聲哀鳴。再一幅,街巷深處,幾位天方教徒低頭緩行:老人拄杖、母親抱子跪求食物,還有人在門前布置節慶的“假鬆樹”,枝條微顫,卻無一人駐足,亦無笑聲。他們的眼中,隻剩沉默、倦怠與隱忍。這些畫非止寫實。筆觸沉穩,細節如纖,仿佛光影藏在墨線之間。它們訴說的不是戰爭,而是廢墟中人如何低聲活著,如聖戰的餘燼,在畫紙上緩緩冷卻。李漓垂眼不語,指尖輕壓畫頁一角,仿佛紙下潛伏著更深的隱痛。
    李漓低頭翻看,眉間專注,仿佛透過墨痕窺見另一種真實。語氣平和中帶著一絲探詢:“這些……都是你畫的?”
    “是的,是我畫的。”阿涅賽語氣冷靜,眼神坦然,沒有絲毫猶疑。
    李漓點了點頭,指腹在畫紙邊緣緩緩拂過,似乎能觸到那一縷凝固於紙上的光影。他抬起頭,望向她,語氣略帶一絲讚許:“你的畫,每一幅都栩栩如生,仿佛那些人像隨時會從紙上走出來。說說看——是哪家學院培養了你,竟有這等手藝?”
    阿涅賽唇角微揚,笑意中透著幾分狡黠,也藏著隱隱的驕傲。她輕輕搖頭:“沒有學院敢教我這些,他們怕沾染‘不敬’之名。”她微仰下巴,聲音如托斯卡納清晨的山風,溫柔而有光:“我是跟佛羅倫薩街頭的畫匠學的。他們不教我畫聖母聖子,而是教我如何看人、看陽光灑落破牆的光影,如何捕捉一瞬的神情,還有那些藏在巷口、埋在塵埃裏的故事。”
    李漓點了點頭,將畫紙小心卷起,遞還給艾修,目光轉向阿涅賽,語氣微沉:“你畫這些,是為了什麽?尤其這張——畫了艾修在盤查路人?你為什麽要把這一幕畫下來?”
    阿涅賽緩緩吸了一口氣,神情平靜,眼神卻清澈堅定:“今天,我隻是路過,看見這位大人在工地前的大道上盤查路過的行人,那一幕極具張力與現實感——所以我把這個場景畫了下來。至於你們所說的要塞……在我眼裏,那不過是一堆工人在搬石頭、搭架子,直到此刻他向我指出之前,我都還不知那裏正在修築要塞。”
    阿涅賽頓了頓,語氣微微一軟,卻毫無退縮之意:“總督大人,若我不畫這些真實的光景,又該畫什麽?難道要學那些天方教徒,隻畫花鳥魚蟲、藤蔓花紋,或者一堆看不出頭尾的抽象線條?還是要臨摹十字教堂裏的聖像畫,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聖母懷抱聖子,旁邊必得配兩個胖墩墩的插著翅膀的男嬰,一個標注‘加百列’,另一個標注‘米迦勒’?”
    李漓聽罷,語氣緩了下來:“你這番話,倒也有幾分道理。”旋即,李漓話鋒一轉,指著其中一張畫,神色認真了些許:“不過,這幅畫……你畫得確實失實了。”
    “失實?!”阿涅賽神情一震,幾乎屏住了呼吸,“總督大人,請您具體指出來,我不接受平白無故的指控。這是欲加之罪了!我的畫作素來本於眼見,以寫實為信條,絕無杜撰之處,就連誇張筆法,我都是克製使用,從不輕率。”
    “都死到臨頭了,你還敢狡辯!”艾修怒聲打斷,嗓音如金屬摩擦,仿佛不容任何質疑。
    李漓卻對艾修擺擺手,示意艾修稍安勿躁,然後衝阿涅賽招了招手,語氣半是調笑半是認真:“你過來,自己看看——你把這張臉畫得太好看了。下巴左側這兒,應該有一道疤痕。你漏了那一筆,反而削了幾分他那股子凶悍和狠勁,少了這道疤痕,整幅畫的意味也就淡了些許。”
    艾修下意識地伸手,指腹緩緩掠過左頰下方那道傷痕,他的臉色一瞬間微微泛紅,眼中掠過一抹難掩的尷尬。而站在一旁的伊斯梅爾,唇角劇烈顫動,幾乎要笑出聲來。
    “確實……這一點,是我觀察的不夠仔細。”阿涅賽低下頭,小聲辯解,“我在畫他的時候,他的眼神太駭人了,我可不敢盯著看太久。但您不能因此就裁定我有罪!”
    李漓低笑一聲,帶著些許憐惜,也帶幾分無奈:“不過話說回來,德爾芬女士,你這畫中描繪他盤查路人的模樣……恰逢雅法迎來十字軍收複聖地後的第一個聖誕節,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確實容易招人猜疑。換作旁人看到,也難免會多想——他抓你,倒也不是全無緣由。若不是你當時高聲喊出認得我,而我此刻也恰好記起——我們曾在克呂尼修會那座回廊下有過一麵之緣……這件事,恐怕還真沒這麽容易就過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總督大人!”艾修急聲插話,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安與焦慮,“她畫的是我們執行軍務的場景!若是這些畫作流傳出去,會破壞我們在百姓心中的正義形象——”
    “夠了,艾修。”站在一旁的伊斯梅爾早已聽出李漓話中的分寸,語調平靜而篤定,神色不變,卻一語封喉般打斷了艾修的話。
    伊斯梅爾看向阿涅賽,手指一揚,語氣冷淡而幹淨利落,““現在,你可以走了,以後別再隨便去湊那些你本不該關心的熱鬧。”
    阿涅賽聞言,卻並未立刻轉身,而是徑直轉向艾修,神色平靜,語氣禮貌卻不容置疑:“這位大人,現在,請把我的畫袋、畫卷和畫架還給我——那是我的全部生計。”
    伊斯梅爾臉色倏然一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話音如冰碴敲在石地:“還想要回東西?你畫的內容,早就超出了藝術的範疇——尤其是那些描繪‘天方教徒在十字架下絕望憤怒’的畫作,那可是世界觀的問題。你的畫和畫具,都沒收了。”
    李漓聞言,卻忍不住輕笑出聲,他側身回望伊斯梅爾,眼神輕飄飄地掠過,“行了吧,伊斯梅爾,別動不動就往‘世界觀’上扯。她又不是哪個地下教派的密探,隻是個畫畫的姑娘而已。難不成,你真想把她送去宗教裁判所?她又不是煉金術師畫了魔方陣。趕快把她的東西還她。”
    艾修在一旁嘴角一抽,終究還是沒再爭辯,隻是狠狠提起畫袋,像丟掉一個燙手的包袱般塞到阿涅賽麵前,語氣冷硬如石:“喏,拿著。畫架在門背後,自己去取。”
    阿涅賽微微頷首,接過畫袋時手勢利落,肩背筆挺,眼神不卑不亢。她淡淡掃了艾修一眼,那一瞥清冷如刀鋒,卻並不帶怨,僅是一種靜默的回應——既無感激,亦無哀怨。
    “多謝總督大人。”阿涅賽轉身向李漓行禮,聲音澄澈,目光明淨。隨即,阿涅賽抱起行囊,步履沉穩地走向門口。在那道厚重的木門後,她默默將自己的畫架取回——那不是簡單的工具,而是她沉默而執著的武器,是她在這支離破碎的世界中,仍要為之作證的光影與真相。
    “德爾芬女士,請稍等。”李漓忽然開口,聲音低而清晰,在將轉身的阿涅賽背後響起。
    阿涅賽腳步一頓,回頭望他,眼神裏閃過一絲緊張:“怎麽?!”
    李漓卻忽地笑了,語氣也輕了下來:“你能給我一幅畫嗎?當然,我可以付錢。”
    阿涅賽停下腳步,回頭的一瞬,眼睛亮了起來,那光仿佛在陰鬱的屋子裏點亮了一盞燈,她笑著說:“總督大人,若您喜歡,就挑一幅帶走,哪裏還談得上付錢?”
    李漓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輕聲道:“就那張《未完成的工地》吧。那是我統治下的雅法,最真實的一個角落——混亂、殘缺,卻也在一磚一瓦中掙紮向前。雖說你這畫的內容,在某種意義上屬於‘違禁’範疇,但我得承認——它確實讓人印象深刻。藝術嘛,不就該有這種讓人‘心頭一震’的效果?”
    阿涅賽忍俊不禁,眉眼彎彎,如月下波光輕漾:“當然可以。隻是那幅畫還沒畫完……有些線條還沒收筆,還有一些顏色也還未來得及上。”
    “那就麻煩你明天繼續畫了。”李漓嘴角含笑,語氣輕鬆而自然,像是在隨意吩咐一樁小事,“就去你今天畫的那個位置,畫完之後送到總督府,我親自收。”
    “非常榮幸!”阿涅賽眼中忽地一亮,仿佛有人替她推開了一扇塵封已久的窗,晨光自那扇窗中傾瀉而下。她的笑容燦若初陽,明朗中透著幾分驕傲與難掩的雀躍:“您可是第一位向我索畫的大人物——我的畫,終於等到了真正懂它的人!”說到這裏,阿涅賽忽然側過頭,眼角飛快地掃了艾修一眼,唇邊揚起一抹狡黠笑意:“不過……那幅畫恐怕是廢了。”她輕輕聳聳肩,一副無辜的模樣:“畢竟,這位大人——恐怕明日再不會站在原地,用凶神惡煞般態度的盤查行人了。”
    此話一出,艾修臉色刷地漲紅,火氣躥上來,一步上前,怒目圓睜:“臭畫匠!你什麽意思?你別太囂張哈!”
    阿涅賽卻泰然自若,抱著畫袋站得筆挺,神情從容,像一根小鬆樹在風中挺立,既不退縮,也不折服。
    李漓看著兩人的拌嘴,忽而一笑,笑意溫和,卻不失威儀:“艾修,明天你照常去工地旁邊的大路上盤查,幹你該幹的事。你就大大方方地讓她畫。我們行得正,坐得直,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麽好躲著藏著、不敢讓人畫的?還有,記著,明天你也別給她什麽好臉色,就你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吃相越難看,才越真實。”
    “……是,總督大人。”艾修嘴上答應得快,語氣卻透著一股不情不願的鈍澀,他低下頭,眼角卻悄然一斜,朝阿涅賽投去一記冷冷的眼神——仿佛在無聲地說:你最好別讓我抓住小辮子!
    阿涅賽迎著艾修的視線,神色未動,唇角卻緩緩揚起一絲笑。那笑容不豔不怒,卻像刀鋒輕抹過緞子,柔軟中帶著割裂感,仿佛在回敬:你是權柄之下的一把刀,我是筆墨之間的仆人,但別忘了——有些真相,是靠畫筆刻下的,不是靠恐嚇埋掉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李漓看了她一眼,隨即抬手輕輕一揮,語氣平靜中透著一絲不動聲色的關切:“德爾芬女士,天色已晚,你還是趕緊找個落腳處吧。”他頓了頓,語氣一轉,帶著幾分玩笑幾分警醒:“你一個外鄉人,大半夜還在街上晃悠,萬一又被別處的巡捕房請去‘喝茶’,我可不一定每次都有空來保你。”
    阿涅賽忍不住笑出聲來,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抱緊畫袋,像護著一件無價的寶貝。她沒有多言,隻是點點頭,步伐輕快地走入夜色,披著一身橘黃燈火與暗影交織的浮光,背影仿佛也帶著畫家的驕傲與自由。
    李漓站在門口,目送阿涅賽的身影漸行漸遠,眼中一瞬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那神情轉瞬即逝,隨即他抬步走出巡捕房,腳步不疾不徐。伊斯梅爾和觀音奴緊隨其後,都沉默不語。
    “伊斯梅爾。”李漓一邊走,一邊語氣隨意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帶鋒,“你們這動不動就抓人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他微微側頭,看了伊斯梅爾一眼,語調中夾著幾分打趣:“這個姑娘不過是畫了艾修盤查路人的場景,說她冒犯也罷,諷刺也罷——依我看,這種事最多也不過把她那幾張過火的畫收繳了就完事了,至於把她當成奸細抓起來嗎?再說了,你又不是十字教徒,何必把什麽事都往‘世界觀問題’上靠?真按你這標準,雅法城裏一半人都得進牢裏。”
    李漓卻不等他辯解,語調一轉,似笑非笑地說道:“真要這麽閑,不如去茶館坐坐,喝幾盅,順便打探打探——埃及人、塞爾柱人還有周邊的那些十字軍將領們,最近都在搞些什麽勾當。總比整日盯著幾個畫畫寫字的,來得有用。別總把文化人當異端。他們是愛指手畫腳,話也不中聽,但未必是敵人。有時候,恰恰是這些人——幫我們看清我們自己看不到的東西。我們需要有人冷眼看世界,說出不同的聲音。隻要他們不越線,聽一聽他們在說什麽,又有什麽可怕的?真要讓自己身邊隻剩下一群頌聖拍馬的奴才,那我們就像患了夜盲症,暗處全然瞧不見。到時候,一腳踩空、摔個狗啃泥還不算糟——最可怕的是,直到我們掉進溝裏淹死了,都還不知道是自己怎麽下去的。”
    “是……總督大人,您教誨的句句在理,屬下一定銘記在心。”伊斯梅爾幹笑兩聲,撓著後腦勺,眼神飄忽不定,臉上的笑容苦澀得像剛咬了一口沒熟透的青杏,但他心裏卻忍不住暗罵:“偽君子!色胚一個!來的路上還說呢,‘遇到冒充熟人的,就直接砍了。’這倒好,瞧見是個漂亮姑娘,就立刻一套套出口成章的仁義道德、寬宏大量,擺得跟聖人似的。可要是今天蹲在那兒的是個肩闊腰粗的糙婆娘呢,就算沒把人直接砍了,那也得打得掉層皮吧!哪還用得著問‘有沒有證據’?得了吧,你說不抓就不抓,反正回頭這些死強的文化人嘴裏罵的是你這個總督,又不是我!”
    喜歡流浪在中世紀做奴隸主請大家收藏:()流浪在中世紀做奴隸主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