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文明之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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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納加吉瓦納昂部落的湖濱高地,冬季的嚴寒如一張無形的鐵網,越來越緊地籠罩著這片廣袤的土地。吉奇加米湖的湖麵已徹底凝結成一麵巨大的藍灰鏡子,映照著沉垂的灰雲,偶爾裂開蛛網般的細紋,發出一聲聲微弱卻刺耳的“哢嚓”,仿佛大地本身在低語,警告著即將到來的極寒。湖風呼嘯,卷起雪粉如白色幽靈,在空中旋舞低吟,寒意滲入骨髓,讓族人們的呼吸都凝成白汽。
    部落的威格瓦姆帳篷外,炊煙比往日更濃,熏牛肉的焦香與野米粥的甜膩在雪中交織升騰,但空氣中卻混入一股異樣的味道——那是硫磺的刺鼻與焦木的苦烈,從湖邊那座新築的土高爐中悄然溢出。那座高爐,如泥塑的巨人,靜靜矗立在坡地上。兩米高的圓錐身形宛如古代神像,表麵被火煙熏得發黑,底部寬大如碗,頂部開口直指陰雲低垂的天穹,爐身一側,風口連著一具由獸皮與木框製成的粗陋風箱,靜候鼓風。爐旁堆著兩座“山”:一座是蓓赫納茲親手燒製的黑亮木炭,另一座則是族人們曆經艱辛采來的黃鐵礦砂。礦砂如金色碎粒,在雪光下隱隱泛著金屬冷芒,木炭則黝黑如夜,堆疊如塔,一切都仿佛蓄勢待發。
    獸欄內的野牛群低頭啃食著烏盧盧和孩子們每日運來的幹草,鼻息噴出滾燙的熱氣,融化著霜花。族人們三三兩兩聚在遠處,不時朝那片煙霧繚繞的坡地投去探尋的目光。
    長老們圍坐在火堆旁,低聲議論:“酋長的窯與爐,真能把砂子變成鐵?祖靈會應允嗎?”而孩子們則興奮地圍在遠處,眼睛瞪得溜圓,小手凍得通紅也不肯縮回:“會噴火嗎?像湖靈在怒吼嗎?”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湖濱的風輕拂過營地,寒意撲麵,仿佛祖靈也屏息凝望這一刻。
    李漓召集了隊伍,煉鐵的火即將點燃。這幾天來,他日夜操勞,監督焙燒爐塘的搭建和礦砂的準備,那股神秘力量雖仍如枷鎖般潛伏,但他通過圖稿和隊伍的執行,已悄然繞過了它的封鎖。
    赫利站在高爐旁,深褐色頭發亂成一團,臉上還沾著未洗淨的泥漿與灰塵,她灰頭土臉卻神情專注,嘴裏低低喃道:“上主保佑,可別讓這窯炸了。那可比攻城還可怕。”
    蓓赫納茲扛著最後一筐黑亮木炭走來,身上滿是炭灰,長發如夜色披散,眼神卻依舊淩厲。她將手中這筐木炭投入焙燒爐塘,咧嘴一笑:“這些黑寶貝,夠你燒上一整天了,艾賽德,你真是越來越瘋狂了。”
    比達班靜靜站在一側,獸皮裙上銅珠閃閃作響。她低聲詠念著奧吉布瓦的祈願,手中骨杖輕點地麵,眼神深如湖底,仿佛在與祖靈對話。
    風箱旁,烏盧盧和凱阿瑟早已就位。烏盧盧蹦蹦跳跳地揮著手:“漓!我來拉風箱!我拉得快,火燒得旺!”凱阿瑟則一邊檢查皮囊連接是否緊密,一邊悄聲提醒她:“用力別太猛,小心抽壞。”
    托戈拉走了過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半開玩笑道:“聽說,有人叫我來幫忙?”
    “暫時不用。”蓓赫納茲咳了兩聲,擦了擦臉,有些尷尬地回道,語氣卻也透出幾分倔強。
    一旁的伊努克和阿涅賽並肩而立,阿涅賽正用炭筆在紙上迅速勾勒眼前的場景,而伊努克則饒有興致地探頭看阿涅賽畫下的圖樣,不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外圍,格雷蒂爾帶著幾名諾斯人水手警戒四周,巨斧在手,步伐沉穩,目光如鷹般巡視。他站在李漓身後,如一尊靜默的守護神。
    族人們圍成半圈,或站或坐,屏息以待。幾位長老坐在火堆旁,煙鬥悠悠升起縹緲的白霧,如祖靈的歎息,在空氣中盤旋不去。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座泥土鑄就的高爐上,焦木與礦砂的味道交織著熱望與不安,仿佛天地之間隻剩這一件事尚未完成。在寒風與炊煙之下,在礦砂與木炭之間,整個部落屏息以待,一場古老而陌生的煉金儀式,即將開始。
    李漓作為納加吉瓦納昂部落酋長,親自站在焙燒爐塘前指揮。他身披厚重的鹿皮袍,腰間別著短劍,臉上繪著比達班為他塗繪的圖騰——一條紅黑交織的螺旋線,象征著力量與變革。他神情專注,眼神如湖中冰封的岩石般沉靜,又隱約透出一絲激動與執念——這不僅是煉鐵的起點,更是他掙脫神秘力量桎梏的第一步。
    那股無形的壓製依舊潛伏在他腦海深處,如枷鎖般警覺而壓迫。但他終於找到了縫隙——借由圖稿與間接的技術部署,他成功繞過了那股力量的封鎖,如同一個沉默的咒語,開始被破解。
    李漓腳下這座焙燒爐塘,是格雷蒂爾幾日前帶人建成的。它呈長方形,長五米、寬三米、深一米,底部鋪滿湖中撿來的圓滑河石,防止熱裂。側壁以黏土拍實並嵌入石塊加固,頂部則故意留出半敞口,以利通風與排煙。焙燒窯選址在湖邊的坡下,那一帶常年風大,可有效帶走焙燒過程中釋放的硫氣,防止毒煙滯留。
    爐塘四周堆滿了黃鐵礦砂,成堆如小山,金黃的砂粒在冬日陽光下微微發亮,抓在手中冰涼而沉重,隱隱透出一股硫磺味——刺激鼻腔,卻也預示著另一種力量的潛藏。
    李漓知道,這些砂石看似富含鐵質,卻也藏著致命的“毒”:黃鐵礦含有大量的硫元素,若未經處理直接送入高爐,隻會釋放出大量二氧化硫,汙染爐膛,使成鐵變脆如陶,甚至無法形成任何可用的金屬。他腦海中浮現出殘留的知識碎片——現代冶煉術的原理在記憶深處回響。那是一次必要的“淨化”過程:在空氣中先將黃鐵礦加熱,適中溫度,使其氧化脫硫,轉化為赤鐵礦,方能用於下一步煉鐵。這焙燒的過程並非簡單加熱,而是對溫度與空氣流通的精準掌控,反應必須維持在五百度至七百度之間,若溫度太低,脫硫不徹底;太高,則礦砂將熔結、硫氣滯留,後患無窮。李漓不能讓第一步就失敗。否則,不隻是部落的信任會動搖,連他那微弱而艱難掙脫的自由,也將再度被鎖回沉默深淵之中。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野草的寒香,還有淡淡的魚腥氣。李漓站定,環視眾人,舉起右手,聲音沉穩如石:“開始焙燒。先鋪礦砂!”
    比達班指揮著奧吉布瓦人壯漢們上前,雙臂抱筐,將一筐筐黃鐵礦砂傾倒入焙燒窯中。砂粒如金色瀑布傾瀉而下,嘩嘩作響,落入窯底的幹草與木屑引火層上,逐漸鋪滿整個窯塘,厚度約半米,平整如床。
    沙塵飛揚,硫味隨之濃烈,不少族人被嗆得咳嗽幾聲,卻無人後退。
    火種已備,比達班舉起火把,朝李漓點頭。李漓微一點頭示意。火把隨即探入窯邊,點燃幹草,緊接著引燃了木炭。
    “嘭!”一團火舌倏然躍起,赤焰如龍,舔舐著金黃的砂層,發出“劈啪”的爆裂聲,仿佛那些沉睡已久的礦石,在烈焰中蘇醒掙紮。
    風箱開始鼓風,烏盧盧與凱阿瑟合力拉動通往焙燒爐塘下方的鼓風皮囊,湖風被引入爐塘中,火勢頃刻間暴漲,焰色由紅轉橙,迅速攀升。空氣開始扭曲,焰光映紅了所有人的臉,窯口升起縷縷硫煙,化作天幕下的一道幽黃的幢幢霧影。
    李漓站在窯前,目光如鐵,手按在短劍柄上,心中默念:“火已起,第一步——開始了。”
    焙燒開始。窯塘內,火光跳躍如赤焰靈蛇,舔舐著金黃的礦砂。最初,砂層表麵隻是微微發熱,漸漸泛黑,繼而龜裂,如幹涸大地般綻出細碎裂縫。高溫緩緩滲透,溫度穩定控製在五百攝氏度上下,反應隨即劇烈展開:黃鐵礦在空氣中迅速氧化,釋放出大量二氧化硫氣體。
    那是一種無色卻極度刺鼻的毒氣,氣味仿佛腐爛的蛋混合燃燒的硫磺,帶著令人作嘔的酸澀與灼熱,頃刻間充斥整片坡地。煙霧滾滾而起,翻騰如灰白雲柱,直衝天際,仿佛從地底噴出的惡龍之息。火焰在其間跳動,發出“劈啪”爆裂聲,如某種上古神靈正在蘇醒。
    族人們原本圍觀好奇,一時間卻被氣味逼得連連後退。有人劇烈咳嗽,眼中含淚,掩鼻低呼:“這氣味像惡靈的吐息!酋長在召喚什麽妖魔?”一個婦人急忙拉著孩子奔逃,尖叫道:“鼻子要燒掉了!祖靈在上,這窯塘在噴毒啊!”
    長老們麵色沉沉,相互交換眼神。一位出自鶴氏族的白發長老緊皺眉頭,搖頭歎息:“這黃砂燒出黑煙,湖靈定會憤怒。酋長是不是亂來?鐵器雖好,也別拿命去換。”
    獵手們也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那金砂燒出毒霧,我們挖了這麽多……不會是中了詛咒吧?”
    而此刻,李漓站在坡上,迎風而立。他早已用一塊濕獸皮裹住口鼻,冷風掀動他袍角如旗幟。身影矗立在煙霧與火光之間,宛如某種即將踏入禁忌之門的祭司。他沉聲開口,聲音透過濃煙傳來,如鐵砧敲擊般鏗鏘:“別慌!那是砂中的毒在脫落,隻有燒盡它,才能留下純淨的鐵末!風會帶走惡氣,熬過去,就成了!”
    格雷蒂爾聞言放聲大笑,雙臂肌肉鼓脹,一邊猛力推拉焙燒爐塘上的獸皮風箱,一邊吼道:“奧丁在上,這臭味簡直是地獄的硫磺湯!但姐夫說得對,毒氣去了,利器才來!”
    風聲呼嘯,仿佛天地都在助燃這場火祭。二氧化硫隨風四散,刺激得人喉嚨如灼,眼眶泛淚。雪地邊緣的草葉已枯黃卷曲,空氣中滿是嗆人的酸意,湖麵上的霧氣似也被熏染,變得渾濁而沉重。一群渡鴉從樹頂驚起,撲騰著飛向高空,發出一陣刺耳的“嘎嘎”聲,仿佛在逃避這由人手喚出的“小火山”。
    那一刻,大地仿佛在輕顫,烈焰下不僅是鐵礦的蛻變,更是族人對李漓——這個異鄉酋長——信念的第一次真正考驗。
    焙燒持續了數個時辰。烈火在窯塘中翻騰,如饑餓猛獸貪婪地吞噬每一粒礦砂。格雷蒂爾揮舞長棍,不時攪拌砂層,火星四濺,飛舞如夜空中短促的煙花。熱浪逼人,熾灼得他滿頭大汗,金發濕透,緊貼額前,仿佛一頭陷入戰場的野熊。
    隨著溫度攀升至七百攝氏度,焙燒反應終於達到頂點。礦砂開始崩裂剝離,表層皸裂成龜紋,內部轉化為紅褐色的粉末,像一張脫落的金色假麵。與此同時,硫氣猛然爆發,如海嘯般卷起煙霧直衝天際,烏雲翻滾,惡臭刺鼻,似腐魚沼氣與焦硫混著燒焦的皮毛,仿佛某個千年毒神在此怒嘯,讓整片坡地如地獄前線,令人幾欲嘔吐。
    大多數族人已退回營地,在遠處緊張觀望,唯有那支內心如鋼的核心小隊仍堅守原地。有人用浸濕獸皮掩麵,強忍不適,咳嗽聲如潮水起伏。烏盧盧一邊拉動風箱,一邊大喊:“漓!這氣味真要命!像死魚配壞雞蛋再燒兩遍!”她眼眶通紅,淚水在硫氣中橫流,卻依舊咬緊牙關,腳步未退。
    李漓沒有回避。他一邊揮手指引風向,一邊高聲回應:“那是科學的氣息!把毒燒光,鐵才能留下!”他的聲音如銅鍾在風中震響,雙眼如炬,眉宇間寫滿了信念與隱約的亢奮——他知道,他們正在穿越火與毒的門檻,迎來新紀元的黎明。
    終於,隨著最後一縷硫煙被湖風卷散,濃霧漸淡,刺鼻的氣味也一點點退去。窯塘中那曾經金黃耀眼的礦砂,如今盡數化作赤紅的粉末——色如鏽血,形如微塵,散發著幹燥、沉穩、冷冽的金屬氣息。空氣不再灼人,隻餘下一種寂靜而厚重的純淨感,仿佛天地間的某種雜質已被徹底焚盡。
    半天之後,黃昏如墨洇染天際,落日將一道冷冷的金光投在吉奇加米湖的冰麵上,映出一道仿佛熔鐵般的餘輝。窯塘徹底冷卻,殘火埋入灰燼,那沉靜的赤礦粉鋪滿爐底,如燒過的土地般沉默而不屈。
    壯漢們戴上手套,提著石鏟踏雪而來,步伐穩重而安靜。他們一筐筐將赤鐵礦粉鏟出,搬運至高爐旁堆放。那些粉末在夕光中泛著溫潤的紅褐光澤,細膩如沙卻沉如鐵,指間一握,“沙沙”滑落,像流沙一般柔順,又帶著一種凝聚火焰與時間的重量。
    李漓走近窯邊,揉了揉疲憊的眉心,打了個哈欠。他俯身,緩緩托起一把赤鐵礦粉,粉塵在微風中輕輕飄落,像一場紅色的雪。他望著指間滑落的粉末,目光深邃如暮色中的湖水,低聲道:
    “成了……這才是,真正的煉鐵原料。”
    格雷蒂爾甩掉額上的汗珠,咧嘴大笑,聲音在冰原上回蕩:“姐夫!你這泥巴窯果然有神力!那金砂燒一燒,變成了紅末……像是雷神親手錘煉過,魔法一樣!”
    “煙是散了……可祖靈的鼻子,可不會這麽快忘。”一位長老盯著天邊殘留的灰氣,目光沉沉,如同在望一場未曾結束的風暴。
    有人跟著附和:“這砂本不是我們該碰的東西,太像從地獄裏翻出來的。”
    李漓未言,隻靜靜站在赤礦堆前,俯瞰那一地鏽紅。他舉手一揮,語聲沉穩:“收集赤鐵礦粉。動作輕些——這一撮,就是我們的未來。”
    婦女們提著獸皮袋上前,俯身裝填。粉塵飛揚,空氣中泛起一種酸澀中帶著暖意的鐵鏽香。她們手法嫻熟,神情專注,每一次裝袋都如在采擷黃金。有少女扛起一袋,感受那沉甸甸的重量,笑道:“像背著半頭野牛呢!”
    李漓再度提醒:“小心別灑。它是我們的鐵源——是武器,是工具,是希望。”
    粉末裝滿數十袋,被一筐筐運往高爐旁,碼放整齊。那是一道黑與紅的對峙:木炭堆黑亮如夜,赤鐵礦則宛如夕陽凝血。它們並肩靜臥,仿佛兩位等待喚醒的雙子神隻。
    高爐早已就緒。赫利檢查爐體結構,確認風口、爐壁、風箱皆無礙,便向李漓點頭示意。
    李漓緩緩抬手,目光掃過眾人,聲音如岩石滾落山巔:“投入高爐——開始煉鐵!”
    壯漢們魚貫而上,輪番填料:先是一層木炭,“哐啷”而落,炭塊撞擊爐壁,響聲清脆;隨後是赤鐵礦粉末,從獸皮袋中緩緩傾瀉而出,紅褐粉塵如鏽雨灑落。層層交錯堆疊,爐膛如黑紅交織的深淵,在吞噬中孕育希望。
    赫利點燃引火口,火焰竄起,舌舔爐底。烏盧盧和凱阿瑟休息半天後恢複了體力,再次拉動著小高爐的獸皮風箱驟然鼓動,發出“呼——呼——”的低吼,風勢卷入,爐火升騰。
    高爐內溫度迅速躍升,直逼1200攝氏度。爐壁發紅,熾熱如日麵,金屬的氣息撲麵而來。木炭釋放出一氧化碳,穿透礦粉,還原出自由的金屬鐵——那是火中浮現的骨血,是大地的精魂。
    氣體逸出,如野獸喘息;火焰噴吐怒光,仿佛在咆哮;爐壁震顫,鐵魂在黑暗中蘇醒。焦炭香氣與灼熱金屬味交織,化作一種野性而神聖的香氣,令人血脈賁張。
    李漓站在爐前,火光映得他眉眼如鐵。他注視著那口孕育未來的深淵,緩緩開口:“火,已經開路。接下來,是鐵的誕生。”
    幾個小時後,爐火漸漸衰弱,熾焰化為暗紅的餘光,李漓沉聲下令:“滅火,敲底。”
    赫利提著鐵釺上前,猛力敲擊爐底封泥,“嘭——”的一聲悶響後,一股熱浪夾著焦炭與金屬氣息猛撲而出,眾人本能地後退半步。泥封崩裂,一團黑紅色的金屬團塊緩緩滾落而出,帶著未散盡的灼熱,發出“滋——”的一聲落地。那是一塊粗糙的鐵錠——海綿鐵,表麵布滿氣泡與渣瘤,顏色如熔岩冷卻後的玄武岩,雖未精煉,卻堅實、厚重、鮮活,宛如地底深處的心髒被火焰喚醒。
    李漓俯身看著鐵錠。月光穿過霧氣灑落在它身上,反射出暗金色的微光,不耀眼,卻真實,仿佛某種沉默的承諾。
    一陣短暫的寂靜之後,族人們的歡呼如海浪般爆發——“鐵出來了!”、“祖靈在上!”、“這是真的,酋長造出了鐵!”
    孩子們雀躍奔跑,歡笑聲如鳥鳴穿透寒風;婦女們放下手中工具,唱起頌歌,拍手如鼓;就連原本保持懷疑的長老們也一時語塞,隻能目瞪口呆地凝視那塊鐵,仿佛親眼目睹了傳說成真。
    李漓卻久久未言。他手握鐵錠,感受那沉甸甸的重量,不隻是物質的重量,更像一種命運的回響。他明白,這不是終點,而是一扇被火焰與意誌轟然推開的門——這是新世界的第一塊鐵。粗糲如野,卻蘊含萬象。它將鑄斧、鑄矛、鑄犁;開林、破敵、耕地。它將是文明之苗,成長在雪風與信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