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遷航道的光流淌過穹頂，在車廂內壁投下變幻的光斑。
    穹睜著眼，盯著天花板。
    睡不著。
    白天的談話，瓦爾特每一句話都在他腦子裏回響。
    那三件從黑塔倉庫裏淘來的“垃圾”，靜靜地躺在桌上，仿佛某種無聲的召喚。
    他坐起身，拿起那個造型猙獰的動力甲頭盔。
    金屬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
    他確認房門緊鎖，外麵萬籟俱寂，才將頭盔戴上。
    視野陷入純粹的黑暗。
    一秒後，猩紅色的數據流在視網膜上亮起。
    【……戰術界麵啟動失敗……】
    【……生命體征監測模塊離線……】
    【……通訊陣列損壞……】
    【……正在載入基礎索敵模式……成功。】
    一個極其簡陋的戰術界麵，構成了他的新世界。
    他看向自己的書桌，一行冰冷的文字在旁邊浮現。
    【結構分析：複合金屬。強度：低。威脅等級：無。】
    他抬起自己的手，五指張開。
    【目標識別：主體。生物特征：異常。靈能等級：無法測定。】
    無法測定。
    這兩個字讓穹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拿起枕邊的【開拓者的羅盤】，頭盔的掃描係統立刻給出反應。
    銀色指針旁，文字閃爍：【警告：異種科技造物。來源：未知。建議：執行淨化處理。】
    而當他的視線觸及那根若隱若現的黑色指針時，整個戰術界麵被刺目的血紅吞噬。
    【警告！檢測到“大敵”級威脅反應！建議：執行滅絕協議！】
    穹猛地摘下頭盔，胸膛劇烈地起伏。
    “咚咚咚！”
    突兀的敲門聲讓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穹，睡了沒呀？”三月七活力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帕姆做了宵夜，星芋啵啵飯！超——好吃的那種！”
    穹慌亂地把頭盔塞進被子裏，金屬邊緣卡住床沿，發出“咯”的一聲悶響。
    “飯裏加了你最喜歡的那種脆脆的零食碎！丹恒都吃了一碗，他說味道……還行！”
    在穹的視野裏，即便沒有頭盔，門板也被無形的線條勾勒，一行冰冷的文字在他腦中浮現。
    【目標識別：友方單位\非戰鬥人員。靈能特征：穩定\未覺醒。狀態：好奇\饑餓。威脅等級：無。】
    未覺醒。
    這個詞像一根針，刺了一下他的太陽穴。
    “我……馬上就來！”
    他終於把頭盔完全塞進被子，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三月七就舉著相機湊了上來，閃光燈亮起。
    “我就知道你沒睡！來，笑一個！”
    “哢嚓。”
    穹頂著眼前的殘影，被三月七拉著去了餐車。
    丹恒果然坐在那裏，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他看到穹，隻是抬了抬眼，算是打了招呼。
    “快嚐嚐！帕姆今天超常發揮了！”三月七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飯推到他麵前。
    穹拿起勺子，機械地扒拉著碗裏的飯。
    星芋的甜糯在嘴裏，不知為何，竟有些發苦。
    “我跟你說哦，我在星網上查了，仙舟羅浮可好玩了！有個叫‘不夜侯’的地方……”
    三月七興奮地規劃著下一站的旅程，眼睛亮晶晶的，像灑滿了星辰。
    穹看著她，耳邊卻回響著頭盔裏冰冷的分析。
    【靈能特征：未覺醒。】
    他下意識地看向丹恒，丹恒也正好抬眼看他。
    【生物特征：非標準人類\龍種血脈\潛在威脅。】
    潛在威脅。
    穹的瞳孔微縮，迅速移開視線，低頭用力扒飯。
    三月七嘰嘰喳喳的聲音變得很遠，像隔著一層水。
    他覺得自己跟這頓宵夜、這趟列車，甚至這個世界，都格格不入。
    回到房間，他關上門，靠在門板上。
    頭盔被他扔到一邊，他看向那塊刻著齒輪與骷髏徽記的數據晶片。
    握住它，那段宏大的機械交響樂又一次響起。
    將它……接入係統。
    將它……與更龐大的機械同調。
    它渴望歌唱，它將賜予機器真正的“靈魂”。
    瓦爾特的警告在腦中一閃而過。
    但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求知欲，壓倒了理智的警告。
    他必須知道。
    穹打開房門，探出頭。
    走廊裏空無一人，隻有列車平穩運行的嗡鳴。
    他記得，走廊盡頭，有一個小型的維護終端，接口是開放的。
    他脫下鞋子，赤著腳，踮著腳尖，如同一隻幽靈，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終端的屏幕亮著微光，顯示著列車各區域的正常運行參數。
    他找到一個閑置的數據接口，手指懸在上麵，停頓了三秒。
    最終，他一咬牙，將那塊黑色的數據晶片插了進去。
    終端的屏幕，瞬間漆黑。
    下一秒，屏幕上湧出瀑布般的幽綠色二進製代碼。
    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由電子合成的聲音，從終端的揚聲器裏傳了出來。
    那是一種混合了高哥特語和二進製編碼的、神聖而詭異的禱文。
    “靈魂乃意誌之體現……讚美萬機之神……”
    “血肉羸弱，終將腐朽；鋼鐵之軀，方得永恒……”
    “讚美歐姆尼賽亞……”
    伴隨著禱文，整條走廊的燈光不再是單純的白光，而是開始以一種柔和的、如同心跳的頻率明滅。
    列車引擎的轟鳴聲發生了改變，變得和諧、平穩，富有節奏感。
    “嗚啊！是誰在動列車的核心係統！”
    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車頭方向傳來。
    列車長帕姆邁著小短腿，頭上的帽子都跑歪了，正急匆匆地衝過來。
    穹心裏一驚，立刻伸手去拔那塊晶片。
    帕姆跑到終端前，小小的眼睛裏寫滿了警惕和憤怒。它看了一眼屏幕上不斷滾動的二進製代碼，又看了看穹，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但就在它準備發飆的瞬間，它突然愣住了。
    它腳下的金屬地板，正傳來一種極其舒適的微弱震動。
    空氣循環係統送出的風，帶著一股雨後青草般的清新。
    連頭頂那盞以心跳頻率閃爍的燈光，都讓它感覺異常……安心。
    “奇怪了帕……”
    帕姆拿出自己的終端，飛快地檢查列車狀態，臉上的怒氣漸漸變成了茫然。
    它甚至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喉嚨裏發出一聲舒服的哼哼。
    “躍遷引擎的能量利用率……提升了百分之零點零一？環境循環係統的負載，也降低了零點零三……就像，就像有人給列車做了個全身按摩一樣……”
    帕姆撓了撓頭，小小的身體不自覺地放鬆搖擺。
    趁著它低頭研究自己終端的工夫，穹飛快地將數據晶片拔了出來。
    終端屏幕恢複了正常的參數顯示，走廊的燈光變回了白色，列車引擎的轟鳴也恢複了原樣。
    “嗯？”
    帕姆抬起頭，那種舒適感瞬間消失，它狐疑地看了穹一眼。
    “你剛才……在這裏做什麽了帕？”
    “我路過，”穹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無比無辜，“看這個屏幕一直在閃，就過來看看。”
    “是嗎……”
    帕姆圍著終端轉了一圈，沒發現任何問題，最後隻能氣鼓鼓地瞪了穹一眼。
    “總之！不準隨便碰列車上的設備！要是把星穹列車弄壞了，帕姆就把你扔到下一個星球的垃圾桶裏！”
    說完，它才邁著小短腿，一步三回頭地朝著引擎室的方向走去，嘴裏還嘀咕著“肯定是鬧鬼了帕……不過還挺舒服的……”
    穹靠在牆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晶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東西，不是數據，不是病毒。
    它是一段……活著的程序，一個“機魂”的碎片。
    它不會破壞，隻會“安撫”和“優化”它所接觸的機械。
    他握緊晶片，一個瘋狂的念頭浮現出來。
    如果，將它與列車的中樞係統，與姬子的軌道炮，與丹恒的長槍，甚至三月七的相機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