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和丹恒的視線像針一樣紮在穹的後背。
    穹看著麵前的瓦爾特·楊。
    這位列車的領航員，星穹列車上博學沉穩的長者，此刻鏡片下的眼神，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聊聊。”
    穹點了點頭，放下了手裏那堆從垃圾桶裏淘來的“寶貝”，動作不緊不慢。
    他跟在瓦爾特身後，穿過觀景車廂。
    同伴們都屏住了呼吸。
    沒有人說話。
    帕姆甚至都躲到了吧台後麵，隻露出一對毛茸茸的耳朵，緊張地抖動著。
    他們來到了列車中段一扇厚重的金屬門前。
    瓦爾特將手杖的末端，輕輕抵在門旁的識別器上。
    “嗡——”
    識別器亮起白光，厚重的金屬門向兩側滑開。
    門後，是一個浩瀚空間。
    無數發光的數據晶體懸浮在半空中，如同億萬顆星辰在緩緩旋轉。
    它們排列成一條條螺旋的星河，向上延伸至穹頂，向下深入到無盡的深淵。
    這裏是星穹列車的智庫。
    是開拓星神阿基維利，在祂的旅途中收集的無數文明記憶與知識的儲藏地。
    “這裏……”穹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是曆史。”
    瓦爾特沒有回頭看穹，隻是緩步走上懸浮的步道，手杖敲擊在光潔的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阿基維利相信，每一個文明，無論大小，無論存續時間長短，都有其存在的意義。祂將這些意義收集起來，儲存在這裏。”
    瓦爾特停下腳步，抬起手。
    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無數的數據晶體中，有一枚亮了起來。
    它飛到兩人麵前，投射出一片立體的星圖。
    星圖的中央，是一個人形光影。
    那光影由無數條鐵軌與星光構成，祂一手提著燈，一手指向遠方。
    “星神，‘開拓’，阿基維利。”
    瓦爾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虔誠。
    “祂的命途，是‘開拓’。祂行走於群星之間，連接世界，播撒文明的種子。我們星穹列車，亦是祂命途的延伸。”
    穹看著那道光影。
    他能從那光影中，感受到對未知的向往與喜悅。
    這是他簽到時，腦海中偶爾會閃過的感覺。
    但也僅此而已。
    瓦爾特沉默地觀察著穹的側臉。
    沒有敬畏，沒有向往，沒有共鳴。
    什麽都沒有。
    他心中一沉，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
    阿基維利的光影散去。
    另一枚數據晶體亮起，投射出新的影像。
    那是一尊被戰火與毀滅光環籠罩的魔神，看不清麵容。
    祂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周圍的星辰就在無聲地崩塌、湮滅。
    “星神，‘毀滅’，納努克。”
    瓦爾特的聲音變得低沉，“祂視宇宙為謬誤，文明為症結。祂的理想，是萬物的終結。祂麾下的反物質軍團，是所有文明的公敵。”
    穹看著那尊魔神，依舊麵無表情。
    隻是這一次，他的身體開始緊繃。
    瓦爾特捕捉到了這一反應，但他沒有點破。
    他繼續切換著影像。
    手持帝弓，巡行天際，將“豐饒”視為孽物的“巡獵”之神，嵐。
    穹的內心毫無波瀾，隻是閃過一個念頭：【偏執的劊子手。】
    戴著假麵，將宇宙視為一場戲劇，以謊言和捉弄為樂的“歡愉”之神，阿哈。
    穹的嘴角撇了一下：【一個連取悅色孽的資格都沒有的小醜。】
    將宇宙的一切知識視為私有財產，封鎖世界的“智識”之神，博識尊。
    【愚蠢。知識隻有在應用中才有價值，無論是用來鍛造武器，還是用來淨化異端。】
    ……
    一位又一位行走於宇宙法則之上的存在，在穹的麵前一一展現。
    祂們是宇宙的頂點，是億萬生靈信仰的終點，是無數文明興衰的根源。
    但穹的反應，讓瓦爾特感到不安。
    那不是無知者的平靜，而是源自更高生命層次的審視與評判。
    在他眼中，這些所謂的神明，似乎不值一提。
    瓦爾特原本希望，穹身上那股恐怖的力量，是源於某位隱秘星神。
    那樣的話，至少還在可以理解的範疇之內。
    但現在看來，真相遠比他想象的更神秘。
    他揮手散去了所有的影像。
    智庫，重新恢複了寂靜。
    “穹。”
    瓦爾特終於轉過身，麵對著這個命運選定的列車開拓者。
    “在永冬嶺，你使用的力量，不屬於這個宇宙的任何一種命途。”
    穹沉默了，他無法反駁，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他隻記得那句在他靈魂中怒吼的指令，和那股想要將眼前一切“異端”都抹除的殺戮衝動。
    “我不知道。”他實話實說，“我失去了記憶，瓦爾特先生。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穹的表情很真誠，不像是在說謊。
    但一個失憶的人，卻能爆發出連“存護”之力都能抹除的力量？
    這本身就是最大的謊言。
    “或許，你確實不記得了。”瓦爾特歎了口氣，似乎放棄了追問。
    轉身重新走向智庫的深處，“但你的身體，不會說謊。”
    他停在了一幅巨大的星圖前。
    那星圖上，有無數的光點，代表著不同的世界。
    但其中有大片的區域，被某種不祥的黑暗所侵染。
    “反物質軍團。”瓦爾特指著那些黑暗的區域。“納努克的造物，毀滅的使徒。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執行‘毀滅’的意誌。”
    “它們會從一個世界遷徙到另一個世界。它們會吞噬星球的能量，扭曲物理的法則，屠殺所有的生命。”
    “它們不會與你交流，不會與你談判，更不會有任何憐憫。”
    瓦爾特的語氣越來越沉重，他調出了一段影像。
    那是一顆生機勃勃的藍色星球。
    下一秒，無數猙獰的、由反物質能量構成的怪物，從撕裂的空間中湧出，降臨到這顆星球上。
    城市在炮火中化為廢墟。
    生命在哀嚎中被屠戮。
    江河被蒸發，大地被燒成一片焦土。
    整個過程，高效，冷漠，不帶有多餘的情感。
    “這，就是‘毀滅’。”
    就在瓦爾特說出“毀滅”這個詞的瞬間。
    “嗡——！”
    整個智庫所有懸浮的數據晶體，在那一刻劇烈地閃爍起來。
    一股殺意毫無征兆地從穹的身上爆發出來。
    那是銘刻在靈魂深處的，對“異端”與“混沌”的刻骨敵意。
    這股殺意是如此的實質，以至於瓦爾特·楊這位前逆熵盟主，理之律者竟向後退了幾步。
    他猛地抬頭，看向穹。
    那一瞬間，穹臉上那副陽光開朗的麵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冷酷、漠然，視萬物為芻狗的臉。
    那雙幽藍色的眼瞳深處，燃燒著淨化的烈焰。
    那是屬於“馬庫斯”的臉。
    殺意隻出現了一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穹自己也愣住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明白剛才那股幾乎要將自己都吞噬的殺戮衝動從何而來。
    智庫裏，再次陷入了死寂。
    許久，瓦爾特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他推了推眼鏡，眼神中滿是駭然與困惑。
    他確認了一件事。
    穹的本質，並非邪惡。
    恰恰相反，他是“毀滅”這種概念的天敵。
    可是一個新的問題，浮現在瓦爾特的心頭。
    一個連“毀滅”都要敵對，視眾神為螻蟻的存在……
    那他，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