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楊家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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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扶著冰冷的牆壁,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崩塌。醫生那番話的餘音還在他耳邊嗡嗡作響,像無數隻毒蜂在啃噬他的神經。“一天上萬”、“終身治療”、“影響生育”…每一個詞都重若千鈞,壓得他喘不過氣。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建築工人,靠著賣力氣掙點血汗錢,養活自己和年邁的母親都捉襟見肘,哪裏承擔得起這樣的無底洞?
就在這時,走廊入口處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刻意壓低的、帶著焦慮和不滿的交談聲。
“老楊!你確定是中心醫院急診?沒聽錯吧?小雪怎麽會突然這麽嚴重?”
“哎呀,電話裏那個小子是這麽說的!叫什麽陳默的!哭哭啼啼的,話都說不清!”
“真是晦氣!大半夜的折騰人!我明天還約了老王太太打麻將呢!”
“少說兩句!趕緊看看小雪到底怎麽回事!”
陳默猛地抬起頭。隻見楊建國、李金花、楊偉和王豔四人,正腳步匆匆地朝著搶救室方向走來。楊建國穿著件半舊的夾克,眉頭緊鎖,臉色陰沉,步履間還帶著退伍軍人的一絲刻板。李金花裹著一件厚實的貂絨大衣即使在深夜也看得出質地不錯),頭發有些淩亂,臉上帶著明顯被打擾睡眠的煩躁和不耐煩,嘴裏還在不停地抱怨。楊偉則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打著哈欠,穿著邋遢的運動服,眼神飄忽。王豔緊跟在他身邊,臉上倒是有些擔憂,但更多的是對環境的打量和對李金花抱怨的附和。
“楊叔叔!阿姨!”陳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強撐著站直身體,踉蹌著迎了上去,聲音嘶啞,“你們可算來了!小雪她…”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金花尖利的聲音打斷了。李金花一眼就看到了陳默工裝上那片刺目的暗褐色血汙,嫌惡地皺緊了眉頭,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風,像是驅趕什麽不潔的東西:“哎呀!你這身上是什麽?髒死了!離我遠點!小雪呢?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進醫院了?還搞到搶救?”她連珠炮似的發問,語氣裏充滿了質疑和不耐煩。
楊建國也沉著臉,審視的目光在陳默狼狽不堪的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他慘白驚恐的臉上,語氣帶著上位者的威嚴:“陳默是吧?電話裏說不清楚。小雪現在什麽情況?醫生怎麽說?”他刻意忽略了陳默身上的血汙和顯而易見的疲憊恐懼,仿佛陳默隻是個需要匯報情況的傳話筒。
陳默被李金花的嫌惡和楊建國的冷漠噎了一下,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但他顧不上這些,急切地將醫生的話複述了一遍:“…係統性紅斑狼瘡急性發作…腎衰竭…凝血障礙…很危險…要立刻轉icu…費用…費用很高,一天可能要上萬…”他艱難地說出那個天文數字,聲音都在發抖。
“什麽?!”李金花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了走廊的寂靜,引來不遠處護士不滿的目光。“一天上萬?!搶錢啊!什麽狼瘡?聽都沒聽過!是不是你們醫院搞錯了?小雪身體一直好好的!”她根本不去關心女兒的病情,注意力完全被那個數字攫住了,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和肉痛。
楊建國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畢竟是見過些世麵的人,知道係統性紅斑狼瘡se)是什麽,也清楚這種病的凶險和治療的昂貴。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像刀子一樣刮在陳默臉上:“確定是se?醫生親口說的?累及腎髒?要進icu?”他的語氣裏充滿了沉重的壓力。
陳默用力點頭,聲音幹澀:“是…醫生剛出來說的…就在裏麵搶救…”
“哎呀我的天爺啊!”李金花一拍大腿,像是天塌了一般,聲音帶著哭腔,卻不是為女兒的病情,而是為那即將流出去的錢,“這可怎麽辦啊!要命啊!這得多少錢才填得滿啊!老楊!我們哪來那麽多錢啊!偉子結婚的錢還沒著落呢!”她立刻把矛頭指向了楊偉的婚事。
楊偉本來還在打哈欠,聽到“錢”字和自己的婚事,立刻精神了,臉上也露出了煩躁和焦慮:“就是啊爸!這…這得治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小雪這病…聽著就嚇人!咱家哪經得起這麽折騰!”他看向搶救室的眼神,充滿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驚恐,仿佛裏麵躺著的不是他妹妹,而是一個隨時會爆炸的、吞噬家產的炸彈。
王豔也趕緊幫腔,挽著楊偉的胳膊,臉上做出擔憂的表情,聲音卻透著精明:“叔叔阿姨,小雪這病聽起來就很麻煩,要花大錢的。而且醫生不是說影響生育嗎?這…這以後可怎麽辦啊?偉哥結婚的彩禮、房子…”她適時地住了口,意思不言而喻。
楊家四人瞬間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氛圍。擔憂女兒妹妹的病情似乎隻占了極小的一部分,更大的焦慮和恐慌,來自於那個深不見底的、名為“醫療費”的無底洞,以及這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對他們既定生活規劃尤其是楊偉的婚事)帶來的毀滅性衝擊。他們圍在一起,低聲而激烈地討論著,聲音時高時低,李金花的抱怨、楊偉的煩躁、王豔的算計、楊建國沉重的歎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無形的網,將搶救室裏生死未卜的楊雪和孤零零站在一旁的陳默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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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入冰冷的穀底。他本以為楊家人來了,就有了主心骨,有了分擔壓力的依靠。可現在看來,他們關心的,和他關心的,似乎完全是兩回事。楊雪的命,在他們眼中,似乎遠沒有楊偉的婚事和那筆“不寬裕”的錢重要。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憤怒,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就在這時,陳嵐繳完費,拿著幾張收據和一張新的、金額更大的預繳單,臉色蒼白地走了過來。她顯然也聽到了楊家那番“精彩”的討論,臉色更加難看。她徑直走到陳默身邊,將單據塞給他,然後目光冷冷地掃過楊家四人。
“錢,我已經預繳了一部分,夠今晚icu的押金和初步治療。”陳嵐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清晰的冷意和力量,瞬間壓過了楊家的竊竊私語,“醫生說了,病人必須立刻轉icu,需要直係親屬簽字同意。你們誰簽?”
楊建國、李金花、楊偉和王豔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陳嵐,又看向她遞過來的那張需要簽字的同意書。空氣瞬間凝固了。
李金花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指著陳嵐尖聲道:“你誰啊?憑什麽要我們簽?小雪出事的時候是這個陳默在跟前!誰知道是不是他照顧不周才害得小雪這麽嚴重?要簽也該他簽!憑什麽讓我們家背這個債?”她直接把矛頭對準了陳默,試圖撇清責任。
楊偉也立刻附和:“就是!陳默!小雪是在你家出的事吧?電話也是打給你的!這事你得負責到底!”他把“你家”兩個字咬得很重,仿佛陳默那間破舊的出租屋是什麽龍潭虎穴。
王豔沒說話,但眼神裏也流露出同樣的意思,悄悄拉了一下楊偉的袖子。
楊建國臉色陰沉如水,他沒有像妻兒那樣立刻推諉,但眼神裏的權衡和凝重卻更加明顯。他看著那張薄薄的、卻重若千斤的同意書,又看了看搶救室緊閉的大門,最後,他那雙銳利的、帶著審視和壓力的目光,緩緩地、沉沉地,落在了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陳默身上。
整個走廊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搶救室門上的紅燈依舊刺眼地亮著。陳嵐拿著同意書的手停在半空。楊家四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陳默身上,充滿了推諉、算計和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迫。
楊建國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陳默麵前。他比陳默矮一些,但那股退伍軍人沉澱下來的氣勢和身為長輩的威嚴,卻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沒有看同意書,而是直視著陳默布滿血絲、充滿恐懼和無助的眼睛,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石塊,砸在陳默的心上:
“小陳啊…”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但那眼神裏的含義卻無比清晰。
“你是男人。”
“小雪現在這樣,你也看到了。”
“這種時候,正是需要男人站出來,有擔當的時候。”
他沒有明說,但那潛台詞卻像冰冷的鎖鏈,瞬間纏繞住了陳默的脖頸,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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