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病房的條件比嘈雜的大病房好了許多，窗明幾淨，有獨立的衛生間。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但這份寧靜和舒適，卻掩蓋不住病房裏湧動的暗流。
    楊雪被安置在病床上，護士交代完注意事項後離開。李金花立刻占據了病床邊的椅子，拉著楊雪的手，開始了她的“關懷”表演。
    “閨女啊，你可嚇死媽了！你是不知道啊，你在裏麵那些天，媽是吃不下睡不著，眼淚都流幹了！”李金花用手帕按著眼角，聲音帶著哭腔，“要不是你爸撐著，媽都活不下去了！”
    楊建國坐在一旁，沉著臉點頭，一副“父愛如山”的沉重模樣。
    楊雪虛弱地靠在枕頭上，神情依舊有些恍惚和疲憊。她聽著母親的哭訴，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沒有太多的反應，隻是偶爾輕微地蹙一下眉，似乎對這樣的“關懷”感到不適。
    陳默局促地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像個多餘的擺設。他想問問楊雪感覺怎麽樣，想給她倒杯水，但看著被楊家父母“緊密包圍”的她，感覺自己根本無法靠近。
    “小雪啊，”李金花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語重心長”，“這次你可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多虧了陳默啊！”她終於提到了陳默，還特意轉頭看了他一眼。
    陳默的心微微一緊。
    “你是不知道啊！”李金花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感激”和“後怕”，“你病得那麽重，icu一天就要上萬塊！我們老兩口那點棺材本，砸進去連個水花都看不到！要不是陳默這孩子有擔當，豁出命去借錢救你，你…你恐怕就…”她適時地哽咽住，仿佛說不下去。
    楊雪的目光終於從天花板上移開，緩緩轉向門口的陳默。那眼神依舊複雜，虛弱中帶著一絲探究。
    陳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頭。
    “是啊，小雪。”楊建國也適時開口，聲音低沉有力，“小陳這次，是咱們家的大恩人！為了救你，他可是傾家蕩產，連工作都辭了，去幹那些要命的活！這份情，你得記一輩子！”他刻意強調了“傾家蕩產”和“要命的活”，目光沉沉地看著楊雪。
    楊雪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虛弱地吐出兩個字：“…謝謝。”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聽不出太多的情緒。眼神裏似乎有一絲波動，但很快又被深重的疲憊掩蓋。
    “光說謝謝哪夠啊！”李金花立刻接過話茬，用力拍了拍楊雪的手背，“小雪，咱們楊家人，最講情義！知恩圖報！陳默為你付出這麽多，連命都差點搭上，這份情，咱們得用一輩子去還！”她的話聽起來像是教導女兒感恩，但字裏行間卻充滿了某種暗示和捆綁的意味。
    “媽…”楊雪似乎想打斷母親，聲音帶著一絲無力的抗拒。
    “媽知道你想說什麽！”李金花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地繼續道，“你現在身體最重要！好好養病！別的不用操心！陳默是個好孩子，踏實，肯幹，有擔當！為了你，他什麽苦都肯吃！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等你病好了，咱們兩家…”她故意拉長了語調，目光在陳默和楊雪之間來回掃視，意思不言而喻。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他瞬間明白了李金花的意圖！她在用恩情綁架楊雪！在用“一輩子”、“知恩圖報”這樣的話術，試圖將楊雪和他死死捆綁在一起！仿佛楊雪病好之後，就必須用她自己來“償還”這份天價的救命之恩！而楊建國那沉默的默許，更是讓這種無形的壓力沉重無比。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憤怒湧上陳默心頭！他們把他當成什麽了？一個用錢買下楊雪未來的買家？他們把楊雪又當成什麽了？一件可以用來抵債的物品？！他看著病床上楊雪那瞬間變得蒼白、眼神裏流露出明顯抗拒和痛苦的臉，心像被針紮一樣疼。
    “阿姨！”陳默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我救楊雪，是我自己願意！不是為了圖什麽！更不用她拿什麽來還！您…您別這樣說！”
    他的突然發聲，讓病房裏瞬間安靜下來。楊家三人都有些錯愕地看著他，似乎沒想到這個一直沉默隱忍的“老實人”會突然反駁。
    李金花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假笑：“哎喲，小陳，你看你，還不好意思了！阿姨這不是替小雪感謝你嘛！再說了，小雪心裏肯定也是感激你的，對吧小雪？”她再次把球踢給楊雪，目光帶著無形的壓力。
    楊雪的臉色更加蒼白，嘴唇緊緊抿著，身體因為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她看著陳默，眼神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被母親逼迫的痛苦，有對陳默反駁的意外，或許還有一絲微弱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種深重的無力感和窒息感。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那無聲的淚水，像滾燙的烙鐵，燙在陳默的心上。他明白了。楊雪並不想被這樣“安排”，她被這份沉重的“恩情”和家人的逼迫壓得喘不過氣！他剛才的衝動反駁，或許讓她更加難堪。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哀感攫住了陳默。他感覺自己像個闖入者，像個破壞者。他救了她，卻也給她帶來了無法擺脫的枷鎖和困擾。他想要靠近，給予溫暖，卻發現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僅僅是巨額債務，還有楊家那冰冷算計的銅牆鐵壁，以及這份“恩情”本身帶來的沉重壓力。
    “我…我去打點熱水。”陳默倉促地找了個借口，幾乎是逃也似的衝出了病房，將楊家三人錯愕的目光和楊雪無聲的淚水關在了門後。
    他靠在病房外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喘著氣。心口悶得發疼。病房內的暗流湧動，楊雪那無聲的淚水和疲憊抗拒的眼神，比高空作業的寒風、比礦井下的黑暗、比冷凍庫的酷寒，更讓他感到刺骨的冰冷和絕望。他救回了一條命，卻似乎…把兩個人都推入了更深的泥潭。前路茫茫，他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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