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陋室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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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鐵門在身後“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樓道裏昏黃的燈光和鄰居隱約的炒菜聲。狹小的出租屋內,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濃重的黴味。
楊雪站在屋子中央,單薄的身體在寬大病號服下顯得更加瘦削。她環視著這個不足十五平米的“家”:冰冷的水泥地麵布滿陳年汙漬,牆角洇著深色的水痕,唯一的小窗被隔壁樓的牆壁堵得嚴嚴實實,投不進一絲天光。硬板床上鋪著洗得發白、帶著潮氣的舊被褥,旁邊一張搖搖欲墜的舊書桌,一個拉鏈壞了一半的簡易布衣櫃,就是全部家當。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黴味、灰塵味和陳默身上殘留的汗味與機油味混合的、令人不適的氣息。
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緊緊抿著,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張吱呀作響的破床,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生氣。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沒有一句抱怨。但那死寂般的沉默和深不見底的絕望,如同實質的寒冰,瞬間凍僵了屋內的空氣。
陳默局促地站在門邊,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雙手緊張地搓著衣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楊雪身上散發出的巨大抗拒和悲涼。他張了張嘴,想解釋,想安慰,喉嚨卻像被砂紙堵住,幹澀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任何語言,在這殘酷的現實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你先坐…床上…”陳默的聲音幹啞得厲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指了指那張硬板床,自己則慌忙轉身,拿起牆角的暖水瓶晃了晃——空的。“我…我去燒點水…”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衝進角落裏用塑料布隔開的簡易“廚房”。說是廚房,不過是一個小煤氣灶和一個水龍頭。他擰開水龍頭,刺骨的冷水衝在手上,激得他一個哆嗦。他拿出一個磕碰得坑坑窪窪的鋁鍋,接了大半鍋水,放到灶上,手忙腳亂地點燃了煤氣。藍色的火苗跳躍著,舔舐著鍋底,發出輕微的“呼呼”聲。
狹小的空間裏,隻剩下灶火的聲響和兩人沉重的呼吸聲。陳默背對著楊雪,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後那道沉默而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他不敢回頭,隻是機械地盯著鍋裏漸漸泛起的氣泡,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贖。
水終於燒開了,蒸汽頂得鍋蓋噗噗作響。陳默用一塊破布墊著,小心翼翼地把滾燙的水倒進一個掉了不少瓷的搪瓷缸裏。他端著那杯冒著熱氣的開水,走到床邊。
楊雪依舊站著,沒有坐下的意思。她的目光落在陳默遞過來的搪瓷缸上,缸壁邊緣積著一圈褐色的茶垢,杯口也有細小的豁口。
“喝…喝點熱水吧…”陳默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和難以掩飾的自卑。
楊雪的目光從搪瓷缸移開,緩緩抬起,落在陳默臉上。那雙曾經在icu裏無聲呼喚過他名字的眼睛,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疏離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她看著陳默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深陷的眼窩和憔悴不堪的麵容,看著他身上洗得發白、沾著洗不淨油汙的舊工裝,看著他遞水時那雙布滿凍瘡和老繭、微微顫抖的手…
時間仿佛凝固了。陳默端著那杯熱水,手臂有些發酸,心更是懸在半空。他以為會看到厭惡,看到嫌棄,甚至看到憤怒。但他萬萬沒想到,在楊雪那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絕望之下,他竟然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轉瞬即逝的…憐憫?是對他處境的憐憫?
這份意料之外的“憐憫”,像一根細小的針,狠狠紮在了陳默那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尊心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寧願她憤怒,她指責,她歇斯底裏!也不願看到她用這種…近乎施舍般的眼神看著他!他豁出一切救她,不是為了換這份憐憫!
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和憤怒猛地衝上頭頂!他端著水杯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滾燙的水濺出來,燙紅了他的手背,他卻渾然不覺。
就在這時,楊雪極其輕微地、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瞬間壓垮了陳默心中翻騰的情緒。她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沒有去接那個搪瓷缸,而是輕輕覆在了陳默那布滿凍瘡、微微顫抖的手背上。
入手冰涼,帶著病人特有的虛弱溫度。
陳默的身體猛地一僵!仿佛被電流擊中!
“放…桌上吧…”楊雪的聲音虛弱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卻不再冰冷,“我…不渴。”她的手指很涼,力道很輕,隻是短暫地觸碰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那短暫的、冰涼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陳默心中翻騰的羞憤和絕望。他怔怔地看著楊雪收回的手,看著她緩緩轉過身,極其緩慢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在硬板床的邊緣坐了下來。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她不再看陳默,也不再看這破敗的環境,隻是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緒。她像一個耗盡了所有能量的木偶,靜靜地坐在那裏,與這破敗的環境融為一體,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認命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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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端著那杯依舊滾燙的水,站在原地,像個傻子。手背上被水燙紅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楊雪指尖那冰涼的觸感,卻像烙印一樣,留在了他的皮膚上,更留在了他的心上。那短暫的觸碰裏,沒有厭惡,沒有嫌棄,隻有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他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
他默默地轉過身,將搪瓷缸放在那張搖搖晃晃的書桌上。滾燙的水汽氤氳著,模糊了缸壁上猙獰的茶垢。他走到角落裏,翻出一個有些變形的舊盆,又拿起熱水瓶裏麵還是空的),默默地接水,燒水。他需要找點事情做,來填補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心中翻湧的複雜情緒。
狹小的出租屋裏,隻剩下灶火燃燒的“呼呼”聲,水壺裏水將開未開的“滋滋”聲,以及楊雪坐在床邊那近乎無聲的、沉重的呼吸聲。陳默背對著她,笨拙地忙碌著,燒好熱水,又翻找出唯一一條還算幹淨的毛巾,用熱水浸濕、擰幹。
他拿著溫熱的毛巾,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遞過去:“擦…擦把臉吧…會舒服點…”
楊雪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依舊疲憊,但似乎少了幾分剛才的絕望。她沒有拒絕,默默地接過毛巾,覆在臉上。溫熱的濕氣似乎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她閉著眼,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
陳默站在一旁,看著楊雪用毛巾擦拭著蒼白的臉頰和脖頸,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和卸下些許防備的疲憊側臉,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似乎也隨著她這口無聲的歎息,稍稍鬆弛了一點點。
這破敗、陰暗、散發著黴味的陋室,因為這微弱的互動,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暖意。像寒夜裏飄搖的一點燭火,微弱,卻真實存在。它無法驅散沉重的黑暗和冰冷的現實,卻足以讓兩個被命運逼到絕境的人,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暫時找到了一個可以喘息、可以相互依偎哪怕隻是精神上的)的角落。前路依舊迷茫,深淵依舊在側,但至少在此刻,在這片陋室的微光裏,他們不再是完全的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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