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獨狼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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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義寶聽聞此言,眉間皺痕愈深,喉間發出一聲沉沉的哀歎。
    他垂首搓了搓掌心,似要將心中千結揉散,複又抬頭,眼底泛起一層渾濁的憂色。
    \"大帥此言,雖似開天闊論,可...可終究與千年禮法相悖啊!\"
    嗓音發顫,似有千斤重壓哽在喉頭。
    \"您可知,若無嫡庶之分,宗法為憑,這軍心便如無根之浮萍?”
    “末將自金田跟著您砍旗起事,加入童子營,一路見多少豪傑因權柄無繼而兄弟鬩牆、部眾離心?”
    “慶陽藍軍長麾下那幾位師長,楊文治,赫明堂,馬德興,馬正和,還有您的二叔陳得勝,暗裏較勁已非一日,關中陝回各寨,哪個不是盯著總帥之位?”
    “若真沒了血脈正統壓著,恐明日便有刀兵相向啊!\"
    他忽而攥緊拳,指節發白:\"末將並非老朽守舊,可...可您方才所言"共推賢者",這"賢"字何其虛渺?”
    “今日您看此人忠勇,明日他得了勢,未必不變成噬主之狼!”
    “我革命軍有滇回派,陝回派,天國派,甘回派,撚軍派,清軍派,各派林立,若無親子骨血攥住軍魂,待您百年之後,這革命軍怕是要裂作十八塊,任人宰割!\"
    語及此處,孫義寶眼眶泛紅,膝頭一軟竟欲跪地:\"大帥,您這是要拿萬將士的性命,賭一場無憑無據的"民心公道"啊!”
    “末將愚鈍,實不敢苟同!\"
    他膝未觸地,便被傅昊一把攙住臂膀。
    傅昊看著孫義寶,說道:\"你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
    他凝視著這位自少年便隨他浴血的將領,眉峰微蹙,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帳外朔風卷過,將沙盤上的塵粒吹得簌簌作響,恰似亂世中飄搖未定的民心。
    就在這時,忽有親兵疾步闖入帳中,敬禮稟報:\"啟稟大帥!寧夏急報——馬化龍麾下大將法鏡泉、胡如東、赫文元率部連破寧夏府與平羅縣,城內清廷駐軍潰敗,現正揮師西進,意圖直取蒙古阿拉善盟!\"
    此言如驚雷炸響,帳內空氣霎時凝滯。
    傅昊眉峰陡立,掌心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濺出幾滴殘汁。
    他眸中迸出冷芒,厲聲追問:\"可探明馬畫龍此役虛實?”
    “他部眾原不過三萬餘,如何能連克兩城?\"
    親兵額間冷汗涔涔,顫聲道:\"據斥候傳訊,馬畫龍暗結新疆妥明加之沙俄糧械支持,又以"清廷苛政"為名煽動鄉民從軍,旬月間兵力暴漲至數十萬有餘......\"
    傅昊道:“哲派終究是徹底坐不住了!”
    “若在遲疑不決,恐將無存立之地!”
    縱觀同治改元前後,十三太爺馬化畫龍之躊躇,於清廷官方文書與教史典籍中皆顯露無遺。
    其心事之沉重,非僅關乎一族之存亡,實為洞察時局之深刻思慮。
    彼時,陝西、雲南叛變已至熾烈,仇殺愈演,理性盡喪。
    哲派教區如張家川、雲南東溝等地,皆被烽煙裹挾。
    道祖馬姓於雲南、海原田姓於隴東、平涼穆姓於隴南諸支,早已按捺不住,投身起義洪流。
    然馬畫龍之遲疑,非比尋常。
    其深知:此非尋常民變之世,勝負之機尚未明朗。
    哲派曆經滄桑,自蘇四十三、張文慶孤軍血仇至清廷鎮壓,其教眾早已淬煉出特殊之清醒——猛虎不屑聞狼嚎。
    此派乃中國大地上最敢以命相搏之群體,卻絕非盲從大革命之流。
    昔日無援之犧牲,使其慣於孤行,遂養成高傲之叛者氣質。
    十九世紀回民之變,雖首起於陝西,雲南回民亦自衛而興,然哲合忍耶初時按兵未動。
    蓋因彼輩乃真正之革命者,認定清廷中央方為血仇宿敵。
    其誌在傾覆官家以報世仇,若時機未至,寧避草民騷亂而不染。
    縱觀起義諸派,激越呼號者未必懷徹底叛意,紛亂之眾未必存決死之誌。
    哲派因特殊之壓迫史,其革命性足以比肩曆史巨人。
    故而,彼輩絕不視艱難求生之甘肅漢民為敵,金積堡周遭回漢共存之事實,恰印證其本質——非以族裔相仇,乃以清廷為靶。
    然則,同治元年大起義非哲派所發,其領袖馬畫龍猶疑未決。
    此非怯懦,乃深思熟慮:數十萬教眾已成血仇同盟,若舉事,或人頭落地以十萬計,或傾覆滿清而天地翻覆。
    然大道之光陰,果真欲在此刻改換?
    黃土高原之上,哲合忍耶男兒如黃土般蟄伏,然此乃黃土色之鐵軍。
    自平涼太爺穆憲章寄望靈州大川,教眾離散;第三輩導師遠戍黑龍江,埋骨船廠;第四輩導師枯樹培綠,艱難維教。
    彼等所求之大光陰,豈止同治元年之瞬?
    “真人不露,後發製人”,此為哲合忍耶於烽火遍地之初之本色。
    當陝西回漢摩擦愈烈,雲南回民全省舉義,金積堡道堂冷眼觀局,深思熟慮。
    各地教坊——大如團、小如營——皆靜候金積穆勒什德之口喚,一麵迎送歲月,一麵蓄勢待發。
    至同治元年,哲派勢力已迥異於四月八太爺馬以德時代。
    隴南、隴東、靈州舊教區複興,新教區更蔓延迅疾。
    大西北之外,淮陰、南京、上海江南大埠,台兒莊、泊鎮、濟南運河沿線,乃至昌平、北京東郊首都要地,皆隱哲合忍耶寺坊。
    信眾不僅限於黃土高原之農,河套商路有秘密商號貨棧,名城大坊間藏信仰之上層人士。
    核心教區如寧夏灌區,數百堡村修牆築壘,堡內設寺,牆上架槍,寓兵於農。
    流放之地新疆、雲南、貴州,坊寺嚴整,信使往來,隨時待納教胞。
    自乾隆鎮壓後,至同治元年複盛如此,實為奇跡。
    哲派乃中國之各教奇跡,四月八至十三輩之複活,彰顯主之意欲:於生死關頭,人當何為方不愧為人。
    曆史終揭謎底:哲派之抉擇,非僅一族之存滅,乃昭示世人——以血仇淬煉之清醒,以孤行鑄就之高傲,以蟄伏蓄勢之鐵軍,終成撼動乾坤之力量。
    其不盲從浪潮,不怯於決斷,靜候時機,後發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