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拒絕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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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鏡泉忽而躬身,袍袖掃過磚地揚起塵埃,“陳大帥遣我等前來,並非隻為‘王號’二字。”
“眼下清廷鷹犬已嗅到陝甘動靜,若我軍無統禦之名,如何聚各路撚軍殘部、各路回部鐵騎、天國部隊為一爐?”
“散沙難禦烈火,若您不擎此旗,隻怕各部自生裂隙,屆時朝廷趁隙而入……”
“住口!”馬畫隆刀鞘鏗然撞地,震得燭影晃顫,“陳扶昊慣會算人心!他明知我馬家三代效忠穆勒什德,豈肯冒‘僭逆’之罪?”
“這‘總盟主’名頭已是火炭,再加‘王號’……便是要我馬家滿門血祭山河!”
馬元喉間低吼如困獸,卻硬壓聲線:“總盟主!您看窗外——西疆烽火連天,清軍新任陝甘代理總督林之望和新任陝西巡撫劉蓉率兩萬軍已壓至潼關!”
“若無尊號鎮心,我等袍澤的血,真要淌成無主之魂麽?”
馬畫隆閉目仰首。
忽而,他嗤聲冷笑:“陳扶昊的棋局,我豈能不接?……”
“但‘王號’太燙,恐灼穿底棋。如此——”
他眸鋒忽轉,盯向法鏡泉,“你二人速回稟——馬某可暫領‘陝甘義軍大元帥’銜,傳檄四方聚義。”
“待破了清廷潼關鐵鎖,再議尊號之事!”
法鏡泉眉峰驟挑,馬元卻已拍掌震案:“好!大元帥之名,亦能聚風雲!總盟主此舉,既避清廷首刃,又握實權樞機——陳大帥必頷首!”
馬畫隆忽將刀擲入鞘中,聲如冷鐵:“莫急誇言。”
“陳扶昊那‘緩稱王’的舊策,我改半字——‘緩稱王,速破局’。”
“告訴那人,我這把刀不隻為王號而磨,更要剜出紫禁城那顆腐爛的心!”
法鏡泉和馬元二人苦笑一聲。
二人抱拳告辭,剛轉身欲走,馬畫隆又道:“且慢,回去轉告陳大帥,陝甘局勢複雜,各方勢力暗流湧動,我雖暫領此銜,還需他多多謀劃,糧草輜重務必及時供應。”
法鏡泉和馬元忙點頭稱是。
待二人出了營帳,夜色已深如墨。
風裹著沙礫掠過轅門,馬元攥著刀柄的手仍在顫栗,憂心道:“法兄,我這位老表謀劃到現在,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畢竟哲派前四任教主的教訓還曆曆在目!”
‘大元帥’銜雖暫緩稱王,可陳先生要的是那戴上那頂‘龍冠’啊……”
法鏡泉忽而駐足,長袍被夜風鼓如鷹翼。
他眸中淬著冷光,低聲笑道:“沒事,不稱王——可由不得他。”
“教主怕成眾矢之的,可教主更怕清廷平定各路義軍,坐穩江山!”
“你我需速傳信藍明泰軍長,楊文治師長,馬正和師長讓他三日之內務必拿下平涼!”
“隻要破了這咽喉要地,屆時……”
他忽而貼近馬元耳畔,聲如淬毒,“誘導穆生花以‘清王’之號相逼,或借遵王賴文光舊部那位柳師爺之口,攛掇各路人馬聯名上書——馬畫隆若不稱王統攝,哲派義軍頃刻四分五裂!”
馬元眸中驟亮,卻仍存疑:“可老表性子如拗驢,若硬逼……”
“逼?”
法鏡泉嗤聲:“非也。這叫‘勢’。你看那星象——北鬥移位,天狼窺疆。若無‘王號’聚義,各路豪傑豈肯賣命?”
“馬畫隆護的是馬家百年威望,可我們陳帥護的是傾清大局!”
“你我隻需將‘平涼捷報’與‘外敵壓境’兩道火同時燒到他眼前……”
他忽自袖中抽出一封密劄,蠟印未啟,“這是陳帥早備的檄文草稿——待平涼城破,便以‘十八路義軍共推’之名呈上。”
十八路並非是真的十八路,其實是陝甘各路聯軍)
馬占熬,馬文義等都是聯軍性質,因此稱為十八路)
“要知道哲派一直以來主要敵人就是滿清,如今哲派再也不是孤軍奮戰!”
“馬畫隆若拒,便是棄十萬將士性命於不顧!”
馬元終展笑意,刀鞘撞地鏗然:“好!我今夜便策馬傳令藍營,定叫他火速拿下平涼!教主那邊……怕是要‘憂心’了。”
二人身影漸融於夜色,唯聞遠處營中甲胄相擊,如暗潮湧動。
同治二年八月。
穆生花,馬正和,楊文治已經圍攻平涼城數月。
平涼總兵呂元立在城牆之上,兩米高的身軀佝僂如枯竹,脊骨嶙峋,仿佛風再大些便能吹散那層薄皮。
他望著城外連綿的營帳,帳前旌旗獵獵,寫滿某某師,某某旅,某某團,納,穆,王,妥等號字。
這幾個月來,穆生花、馬正和、楊文治三路兵馬如鐵鉗般死死咬住城池,石彈,鐵彈,還有勝保贈送的兩門阿姆斯特朗後膛炮日夜不絕,城磚早已被血漬沁透。
最煎熬的卻不是這刀兵之苦——而是城內糧倉的最後一粒粟米,昨日已被碾作末,摻了馬料分給傷兵。
“總兵……”
副將踉蹌著爬上城樓,嗓音沙啞如裂帛,“東門守軍今日又餓死了十七個,南營的傷兵開始……開始煮皮帶充饑了。”
呂元喉頭滾動,卻發不出聲響。
他記得三月前開城迎百姓入內時,那些婦孺將最後半袋黍米塞給他兒子的模樣。
而今,那孩童的屍身蜷在糧倉角落,指尖摳著空缸,指甲縫裏還嵌著陳年的糠屑。
城外忽響起震天的戰鼓,義軍的喊殺聲如潮水漫來。
呂元眯眼望去,隻見楊文治的白馬踏陣而出,身後跟著的火槍兵陣列,各師的騎兵則繞城疾馳,蹄聲震得城牆簌簌落灰。
箭矢,槍彈再度傾瀉如雨,卻不再瞄準守軍——而是射向城內的水井、射向殘存的柴垛。
城下。
“軍長軍令,命令二位將軍三日之內攻破平涼府!”
士卒的傳令聲如一道驚雷劈開戰場的喧囂。馬正和眉峰驟擰,望向楊文治:“三日?這城牆被炮轟數月仍未坍,如今城內糧盡,守軍不過是垂死掙紮。但斷水…若強行掘渠,隻怕三日難成。”
楊文治的白馬蹄子不安地刨著塵土,他抽出腰間銀刀,刀鋒映出城外幹涸的水壕:“軍令如山。”
“傳令下去,今夜便掘斷南渠,再調火槍隊輪射水井,一粒水都不許流入城內。另遣精騎繞城喊話,告知守軍:降者生,抗者三日成骸!”
城外戰鼓再度轟鳴,義軍的旌旗在暮色中染成血色。
呂元在城樓聽見那喊聲穿透耳膜:“平涼府內聽令!三日內不降,斷水斷糧,老幼皆斃!…”
手指深深摳進城牆裂隙,磚縫裏的血漬混著塵灰結成暗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