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投石入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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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八月,關中大地烈日灼烤,塵土飛揚。
    多隆阿身披鐵甲,騎於高頭大馬之上,身後三十餘營將士列陣如林,旌旗蔽日。
    遠處蘇家溝地勢險峻,溝壑縱橫如蛇,土堡連綿十餘裏,木柵蒺藜交錯,荊棘叢中隱見刀光閃爍。
    溝內守軍將領赫明堂、白炎虎等早已嚴陣以待,各率精騎分據要隘,旌戟森然,似鐵壁銅牆。
    “多隆阿!爾等清妖殺我同胞,今日便是血債血償之時!”
    赫明堂立於土堡高台,聲如洪鍾。
    其身後,數百將士擂動戰鼓,聲震山穀。
    二人目光如炬,盯緊清軍方陣。
    兩側還有於瓜旦,於快三,於小虎,韓形龍等人的騎兵團。
    烈日炙烤著蘇家溝的黃土,多隆阿的盔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冽寒光。
    他並未理會赫明堂的怒吼,而是將馬鞭指向勝保等人,笑聲在山穀間回蕩:“勝兄,苗老弟,馬總兵,數月不見,諸位在赫賊麾下可還順心?”
    “朝廷念諸位舊功,特令我捎來密信——若肯陣前倒戈,官複原職,黃金千兩,封侯之諾絕不食言!”
    此言一出,赫明堂瞳孔驟縮。
    勝保三人臉色驟變,卻礙於赫明堂的目光不敢言語。
    多隆阿見狀,忽從袖中擲出一封書信,箭矢般射向赫明堂高台。
    信箋落地,赫明堂拾起一看,字跡竟是自己親信的筆跡,內容卻是懇請勝保等人裏應外合,獻報投清!
    “好個‘敘舊’!”
    赫明堂暴喝,將信箋摔在勝保麵前。
    “勝保!你與清妖暗通,還敢說忠心?”
    勝保急辯:“赫帥!此信定是偽造!”
    但赫明堂已抽刀出鞘,刀鋒直抵其喉:“昨夜你帳中燭火通明,可曾與親兵密議?”
    “今日多隆阿恰提舊情——分明是你們暗通敵營的證!”
    溝壑間風聲驟緊。
    白炎虎與韓形龍等將悄然拔刀,圍住勝保三人的親兵。
    勝保額角冷汗涔涔,忽瞥見多隆阿嘴角的冷笑——那笑中藏著狡詐,仿佛一切盡在掌控。
    他猛然醒悟:多隆阿早派細作潛入營中,仿筆跡、造偽信、挑時機,步步皆是陷阱!
    “赫帥!若信中屬實,我豈會任由多隆阿當麵喊話?”
    勝保嘶聲嘶吼:“此乃離間之計!若殺我,正中清妖下懷!”
    烈日如熔金,赫明堂的刀刃仍抵在勝保喉間,溝壑間風聲裹挾著殺意。
    苗沛霖忽踏前一步,甲胄鏗鏘作響,雙目灼灼直視赫明堂:
    “赫帥!末將自投麾下以來,每戰必身先士卒,箭矢穿肩仍揮刀不退!若存二心,何不早早降清?何必等到今日?”
    他猛地扯開衣襟,袒露胸前縱橫的舊傷疤,“這些傷痕皆是效忠的烙印,豈能憑一封偽信便抹殺?”
    “更何況我救助英王之後,在朝廷眼中,便是死罪”
    馬升亦擲地有聲:“末將馬家三代效忠朝廷,今雖落魄投營,卻從未忘忠義二字!若真通敵,何苦與諸位同守這烈日炙烤的土堡?多隆阿金銀封侯之諾,早可獨享!”
    二人言辭激昂,汗水與塵土混作泥漬,卻更顯赤誠。
    赫明堂刀鋒微顫,眉間猶疑未散。
    此時,忽聞身後一陣馬蹄急響——苗沛霖麾下副將赫青選策馬疾馳而來,手中高舉一卷沾血的密紙。
    “赫帥!方才末將巡查哨崗,擒獲清軍細作兩名!”
    赫青選躍下馬,將密紙呈上,“此賊身上搜出仿造筆跡的硯台與信箋草稿,還供認多隆阿半月前便潛入營中,收買文書官模仿諸位筆跡!”
    赫明堂展紙細觀,隻見血漬斑駁處,赫然寫著“偽造密信,挑撥內亂”的供詞,末尾押著清軍暗記。
    他瞳孔驟縮,再憶昨夜卻見勝保帳中燭火通明——原是多隆阿細作混入議事!
    “赫帥明鑒!”勝保趁機嘶喊。
    “那賊子定是借我議事之機,偷窺筆跡仿造偽信!若我等真通敵,豈會任由多隆阿當麵喊話?分明是他算準時機,以離間之計亂我軍心!”
    赫明堂長刀墜地,頹然閉目。
    溝壑間戰鼓聲戛然而止,唯有烈日依舊灼烤黃土。
    他深知此刻若誅殺三人,蘇家溝防線必潰——清軍正虎視眈眈,陣前內訌無異自刎。
    “罷了……”赫明堂仰天吐氣,聲如裂帛,“諸位既剖心明誌,赫某便信這一遭。”
    他轉身拾刀,厲聲傳令,“但若有半分異動,休怪我刀下無情!”
    勝保三人踉蹌拜倒,額貼黃土。
    遠處高台上的多隆阿見狀,冷笑僵在臉上——仿筆跡、造偽信、挑時機,步步籌謀的離間之計,終被一紙血證擊潰。
    他攥緊馬鞭,指甲掐入掌心,眸中戾色更濃:看起來蘇家溝的堅壁,看來需以血才能鑿開裂縫。
    然而這時。
    陝甘總督林之望的聲音如寒鐵般刺入眾人耳膜。
    他身披繡蟒官袍,立於多隆阿馬側,目光如鷹隼掠過赫明堂的土堡防線:“將軍,赫賊雖暫壓內亂,但勝保三人已如釜中魚——疑心一旦種下,裂痕便難彌合。”
    “我等隻需投石入潭,波紋自會潰堤!”
    多隆阿撫甲冷笑:“林大人所言極是。”
    “赫明堂那莽夫既留勝保性命,必存監視之心。”
    “今夜命神機營暗襲其糧倉,再散‘勝保私通清營’的流言——火光一起,人心自亂!”
    林之望頜首,袖中取出一卷輿圖:“更可借武器之利。”
    “渭城東部防線蘇家溝地勢雖險,但其土堡木柵難抵紅衣大炮。”
    “明日寅時,命火器營炮擊溝壑咽喉,炸毀木柵三處。”
    “待守軍慌亂,再大喊勝保部假意倒戈,引赫賊分兵追擊……屆時,溝內空虛,鐵騎便可長驅直入!”
    眾將聞言,甲胄嗡鳴。
    多隆阿揮鞭指向蘇家溝綿延的土堡:“赫明堂以為鐵壁銅牆?不過是我等砧板上的肉!傳令下去——今夜備炮,明日破溝!”
    溝壑對岸的土堡高台上,赫明堂亦在焦灼籌謀。
    勝保三人跪拜請罪的身影仍在他腦中灼燒,赫青選呈上的血證雖洗清了疑雲,但刀鋒懸喉的刹那屈辱卻如毒刺哽喉。
    他攥緊手中密信殘片,忽聞遠處傳來清營的號角——那聲音如狼嚎撕破暮色。
    “赫師長!”白炎虎疾步登台,斥候密報攥在掌心。
    “清軍火器營連夜調動,紅衣大炮正運往渭城東麓!”
    赫明堂瞳仁驟縮。
    蘇家溝的土堡多以夯土築成,木柵蒺藜雖密,卻難擋火炮轟擊。
    若清軍以武器之利撕開口子……他猛然想起林之望的狠辣手段——數月前,渭北三鎮,倉頭鎮,孝義鎮,羌白鎮便是被炮火碾成廢墟。
    “傳令各隘!”
    赫明堂嘶聲如裂:“勝保部守溝東炮擊要道,白炎虎率精騎巡護糧倉,韓形龍死守中堡!任何異動,格殺勿論!”
    勝保額角青筋暴起。
    赫明堂將守炮要道的重任交給他,既是考驗,亦是刀刃懸頂的囚籠。
    他咬牙領命,卻瞥見赫明堂隱晦的盯視——那目光如暗箭,隨時可穿透忠誠的偽衣。
    夜幕低垂時,清軍炮營的輪廓在東山漸顯,火光如星點蟄伏。
    赫明堂立於高台,掌心沁汗。
    林之望的“投石入潭”之計已然發動——蘇家溝的裂痕,正在炮火陰影下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