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吃朝廷之糧,遵李大人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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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新貽的袍袖在風中輕顫,終是緩緩轉身。
燭火在他眸中劈開兩半,一半映著屍堆的猩紅,一半沉如墨潭。
隨後拿起桌子上的點心,掰成兩半。
“二虎,你我吃的是朝廷的糧,聽的是李大人的令。”
“慕王譚紹光頭顱落地那刻,他們的命便不是你的信義能保了。”
忽有淮軍士兵拖屍經過,郜永寬那支離的殘軀撞上馬新貽的靴尖,他竟未退半步,隻歎道:
“亂世殺降,古來有例。他們若不死,蘇州城內的太平軍餘孽豈能安心歸順?李大人這是……以血鎮魂。”
曹二虎忽地爆發出嘶吼,將茶盞摔向地麵,瓷片與血汙迸濺:“狗屁鎮魂!我曹二虎拿命換來的降約,竟是引他們入屠場的餌!”
張文祥猛地拽住他臂膀,指甲幾乎掐入皮肉:“慎言!李鴻章耳目遍營帳……”
曹二虎卻掙脫開來,額角青筋暴起:“馬大哥!你教我這聯絡官如何自處?郜雲寬臨死前還喊‘曹兄弟救命’,這聲喚要釘我一輩子!”
話音未落,忽聞帳外傳來李鶴章的譏笑:“兩個蠢貨!叛賊頭顱便是你們的功,嚷嚷什麽?”
曹二虎看向李鶴章。
雖然李鶴章是李鴻章的弟弟。
可是他絲毫不給李鶴章的麵子。
其聲音如驚雷炸響,震得帳中燭火搖曳:“這叫做背信棄義!”
“今日郜永寬他們信了降約,轉眼便成刀下亡魂,明日傳至蘇州殘部、傳至天京,傳至西部那些扛旗造反的反賊耳中——誰還敢信‘招降免死’?”
“太平軍會咬碎牙關死守城池,西邊的撚子們更要拿命拚到底!”
“李大人這一刀,劈的不是叛賊,是朝廷的臉麵,是招安的路啊!”
馬新貽眉峰驟擰,袖中手指暗自攥緊。
特麽有道理啊!
可是李鴻章也有李鴻章殺降的道理啊!
張文祥亦低聲附和:“二虎兄所言有理……這血洗宴廳,怕是要寒了天下反賊的心。”
曹二虎卻愈發激憤,踏前一步,濺血的靴底在地麵拖出猩紅印痕:“馬大哥,你我遞降書時,郜雲寬他們可曾疑過?”
“如今人頭落地,他娘的連屍首都喂了狗!”
“這殺降的惡名傳出去,往後誰還肯開城門?”
“莫說太平軍,便是西陲那些撚軍、回民,哪個不是寧戰到最後一兵一卒?”
“咱們這‘以撫代剿’的策,算是徹底爛了!”
忽有淮軍士兵闖入,厲聲嗬斥:“聒噪什麽!李大人有令,速將屍首拖去亂葬崗,莫讓血腥味汙了營盤!”
曹二虎雙目赤紅,欲再爭辯,卻被張文祥死命拽住臂膀。
馬新貽終是長歎一聲,袍袖拂過濺血的案幾:“二虎,軍令如山,你我皆是棋盤上子。此事……莫再提了。”
李鴻章撩簾而入,青緞官袍裹著滿身暮色,眉間溝壑如刻,倒似比宴廳的血腥更添幾分沉鬱。
他目光掃過滿地殘屍,竟未掀半分波瀾,隻朝曹二虎微微頷首:“這位曹將軍說的有理啊!”
曹二虎喉頭一哽,未曾想這位封疆大吏竟似肯接這質問。
李鴻章踱步至血泊間,官靴踏過腦漿竟似不覺,忽而駐足,指尖點向郜永寬那支離頭顱:“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許多問題?”
“第一個問題——郜永寬他們胃口太大!要本帥一次給他們許諾十幾個總兵,三十多個將軍!”
嗓音陡然拔高,如刀鋒刮過鐵板,“總兵?將軍?這般無稽之談的要求,你說本帥敢上奏折給朝廷嗎?朝廷不把本帥罵一頓才怪!”
“他們降是降了,可心還在反!”
“這官帽一戴,明日便能煽動舊部再反,本帥拿什麽擔保?朝廷的信任,淮軍的命,皆押在這上頭,你當是兒戲?”
曹二虎張了張嘴,卻未及出聲,李鴻章又擺手截斷:“第二個問題更棘手!城內將近三萬長毛降兵,咱們的隊伍加洋槍隊三萬多人,總共加起來將近七萬人!”
“部隊每天吃喝拉撒都要本帥來搞定!你也知道咱們的隊伍吃飯都成了問題,如今又多了三萬人,米糧從哪來?漕運斷了半年,糧船過不了長江,你當本帥是神仙,能憑空變出粟米?難呀……你們不當家,你們不知道這個家有多難當!”
語至末了,竟似困獸低吟,官帽上的頂珠在燭光下忽明忽暗,映得他麵龐半是陰翳半是焦灼。
馬新貽垂首輕歎,張文祥亦抿唇不語。
曹二虎攥緊的拳卻微微發抖,喉間滾出一聲澀笑:“李大人,可您這一刀下去,信義盡毀,往後誰還敢降?”
李鴻章忽地逼近,官袍幾乎拂上曹二虎濺血的前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今日殺八人,可安七萬軍心,可保蘇州無再亂。若養著他們,糧盡之日,便是反旗再豎之時!本帥寧可擔這罵名,也要斷這後患!”
李鴻章袍袖一拂,聲音冷如淬鐵:“對了,蘇州那些降兵,按察使馬新貽去辦吧!
馬新貽垂首應道:“知道了。”
曹二虎卻如遭雷擊,愣在當場,血沫還粘在唇邊,腦中卻亂作一團:
李鴻章說了半天,這“辦”字,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猛然轉頭,望向馬新貽,眼中血絲如裂:“大哥,什麽意思?那些降兵……難道還要……”
馬新貽長歎一聲,眉間皺出溝壑。
“還是那句話——‘納了投名狀,兄弟的命便是你的,你的命也是兄弟的。違此誓,死於刀劍之下!’如今這些降兵,若不讓他們斷了後路,如何保他們不反?李大人要的不是降,是絕”
馬新貽目光如鐵,嗓音沉得似墜了鉛:“還有我們回民在西北、雲南,到處都在反,這殺降也是李大人在考驗我等,同樣也是我們得投名狀!明白嗎?”
曹二虎喉間滾出一聲無奈的笑:“大哥,李大人所缺,無非糧食罷了!”
“既無足夠糧食,倒不如將那些兵卒盡皆放歸,令其歸家務農!如此,總好過將其斬殺——殺人過多,必造孽障!”
程學啟眉峰驟立,眼中凶光迸射:“曹二虎,你是不是傻呀!”
他踏前一步,靴底碾過屍骸的碎骨,嗓門如雷,“此輩執兵即為卒,縱之,則如縱虎歸山!異日複執兵,吾等尚須與之戰,彼時又不知多少兄弟將殞命!此等人斷不可放,吾建議盡誅之,以絕後患!”
李鶴章瞥見曹二虎麵色煞白,忙插話圓場,官袍拂過腥風,語帶安撫:“曹將軍,此乃兵家常用之策,若換作長毛,想必亦會如此行事,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此次攻克蘇州,你當居首功,李大人已向朝廷稟報,欲嘉獎於你——朝廷擬封你為總兵,你且在此耐心等候。切不可衝動行事,以免貽誤自身前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