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明白，當青銅骰子開始轉動時，賭局就永遠不會真正停止。
    那一晚，父親輸掉的不僅是性命，還有他藏在漁船裏的十二萬現金——那是媽媽偷偷藏起來的嫁妝錢，她想用來給我交大學的學費。
    媽媽，我們就要解脫了！！！
    “……”
    我跪在沙灘上，看著父親和他的“賭友”們被無形的力量拖進海裏，那些不知從何處來的鬼魂，猶如輸紅眼的賭徒，把他按在漲潮的礁石間。
    鹹澀的海水灌進父親鼻腔時，我竟然在數他掙紮濺起的水花次數。
    十七下，正好是我手臂上的烙印數目。
    “恭喜你完成新手局……歡迎來到——【狂賭之淵】！！！”
    骰子從我的衣袋裏滾出來，沾著海藻貼在我掌心，“現在你可以選擇：要錢，還是要媽媽的命？”
    “什麽？當然是媽媽的命！”
    “你聽著！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媽媽！任何人！！！”
    我用盡全部力氣，把那個鬼骰子扔向了大海。
    撲通~
    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水花無聲綻放，在大海的潮起潮落間，它看起來那麽渺小。
    下一刻，骰子重新浮現在我眼前。
    它距離我的鼻尖，隻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暴雨的餘溫那麽冰涼，讓我如墜冰窖。
    這……應該是夢吧？
    杜途，別害怕。
    回家，睡上一覺，明早起來，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
    雖然父親沒有死，但你即將迎來新的人生——帶著媽媽，去另外的一個城市生活。
    想到這裏，我裹緊衣服，快步向家裏跑去。
    骰子沒有跟著我，或許，它已經跟定我了。
    在無人的海邊，骰子悄悄旋轉。
    那道怪異的聲音，伴隨海浪聲低吟。
    “沒人可以在【狂賭之淵】裏全身而退。”
    “現在，我已經知曉了「賭客」——杜途的弱點。”
    “林美芳……”
    “杜途，你輸定了。”
    “……”
    醫學院的白熾燈照得我頭暈目眩。
    我輕輕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腦袋……距離那一件事，已經過去半年了。
    但我依舊每晚做著噩夢。
    還記得第二天醒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父親，也再沒見過他的那些賭友。
    他們不隻是普通的「失蹤」，我問遍了整個小鎮，沒有任何人還記得「杜建國」這個名字。
    用網絡小說來解釋，這種情況似乎叫做……「抹殺」？
    對，就是「抹殺」！
    整個人，連帶著所有他生活過的痕跡，以及人們關於他的記憶，全都不見了！
    “……”
    為什麽，我突然好想笑出來，卻又笑不出聲。
    杜途啊，你到底想要什麽？
    你和媽媽不是已經脫離苦海，開始新的生活了嗎？
    這種針刺入心髒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讓我想想……這種感覺，好像是從媽媽穿上紅色大衣照鏡子時，無論怎麽也擠不出笑容的時候開始的吧？
    媽媽在鏡子前緩緩轉身，眉眼間有些悲切。
    “小途……我，怎麽突然想不起來關於你爸爸的事情了？”
    “媽媽是不是病了啊？”
    “好奇怪，感覺一轉眼，你就長成大人了，可是，我卻忘了之前的事情了。”
    “你的爸爸，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為什麽我毫無印象？”
    我攥緊拳頭。
    父親真是有些討人厭啊！
    他都已經消失了，卻還要陰魂不散，讓媽媽不開心！
    媽媽啊，你清醒一點！
    那個男人就是個披著人皮的魔鬼！
    沒有他，我們才會活的更好！
    你為什麽還在思念他，他都已經不存在了！忘掉他吧！
    可憐的媽媽……他沒有自己的人生，過往的十八年裏，她就像是父親的附庸，每天照顧家務，還要遭受毒打。
    如今，「施暴者」消失了。
    竟然連媽媽過往的回憶都一起掏空了嗎？
    也對……或許，來自爸爸的折磨，就是她全部的生活了吧？
    我上前抱緊媽媽。
    “媽~別想那麽多了，我考上大學了，以後，讓我來照顧你！”
    “……”
    “同學，你還好嗎？”
    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恍然回過神來，此時，我在大學的課堂上，而非那個充滿了痛苦回憶的海邊小鎮。
    “我沒事……謝謝。”
    身邊的女同學莞爾一笑：“沒事就好，我聽說這節解剖課的教授是學院裏最嚴厲的了，所以你上課一定要好好聽哦~”
    “嗯。”我應了一聲。
    可骰子等不了太久。
    我心一橫，用手中的手術刀，劃破了自己的掌心。
    “老師！不好意思，我手劃破了，需要去一趟衛生間。”
    解剖課的教授推了推眼鏡，這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男人板著臉，生人莫近。
    “下次注意一點！快去快回，別讓這麽多同學等著你！”
    “謝謝老師！”
    我快步跑了出去，走進廁所的一個隔間，把手心的鮮血塗抹在骰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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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鬼東西——它賴上了我。
    它需要鮮血……如果不能用血來喂養它，它就會把我帶到名為【狂賭之淵】的地方。
    我下意識的感覺，那不是一個什麽好地方。
    我不要去！
    “……”
    骰子上又顯現出鬼臉。
    “賭客杜途……用鮮血來喂養骰子，不是長久之計，如果你今晚再不進入「賭場」，失去的，將會是林美芳的一隻眼睛哦~”
    “混蛋！！！”
    “……”
    我無力抗拒。
    就像媽媽當年無力反抗父親的家暴摧殘一樣。
    我們，似乎都是命運選定的苦命人。
    當天夜裏，我懷抱著鬼骰子入睡。
    恍惚間，我重新踏入【狂賭之淵】。
    這裏鋪滿了華麗紅絲絨地毯，來往的人群，無不西裝革履。
    一位「荷官」款步走來，給我的手心遞過來一把猩紅籌碼。
    “活過今晚，你就會成為【狂賭之淵】的代言人……當然，隻是最低級的那種，我們稱之為——「百」。”
    ——百？
    ——我不明白，是指一百塊錢的價值嗎？
    ——什麽叫“活過今晚”？難不成我還會死嗎？！
    “喂，能不能說得再清楚一些，我還有點沒太……”
    “言盡於此。”
    “……”
    我握著一把籌碼，在狂亂喧囂的賭場中央，感到了深深的無助。
    ——我一定要贏！
    此刻，我不知道，自己雙眼猩紅。
    就像是父親當初那樣，在賭桌上陷入瘋狂，哪怕是自己的命，都敢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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