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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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死寂都要沉重,都要粘稠。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固體,死死地塞滿了我的口鼻。腳下,無數顆濕滑冰冷的眼球緊貼著鞋麵,那些空洞的、渾濁的、殘留著驚駭的瞳孔,如同無數隻來自地獄的攝像頭,無聲地記錄著我此刻的絕望。
前,是那佝僂的怪物。他\她蠟黃褶皺的臉上,凝固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冰。渾濁眼珠裏那兩點鬼火,死死地釘在我身上,燃燒著被褻瀆的、非人的狂怒。那把沾著新鮮血跡的手術刀,刀尖微微顫抖,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嗡鳴,如同毒蛇鎖定獵物時最後的耐心。
後,是那無形無質、卻比實體更恐怖的“乘客”。藥袋傾覆的瞬間,它爆發的狂怒如同極地冰原上席卷而來的風暴!冰冷的意念不再是碎片,而是化為無數根尖銳的冰錐,帶著足以撕裂靈魂的怨毒,狠狠鑿進我的大腦深處:
藥!我的藥!你毀了它!死!死!!
那冰冷的、沉重的“存在感”不再是跗骨之蛆,而是化作了無數根帶著倒刺的冰冷鎖鏈,瞬間勒緊了我的四肢百骸!劇痛!深入骨髓的劇痛!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被強行撕扯!它不再滿足於“催促”,它在瘋狂地索取!索取補償!索取……替代品!
我成了那個替代品!
“嗬……嗬……”我的喉嚨裏隻能發出破風箱般的嘶啞喘息,恐懼如同沸騰的瀝青,從每一個毛孔裏噴湧出來,灼燒著皮膚!身體被兩股截然不同、卻同樣致命的恐怖力量死死攫住,像被兩座冰山擠壓!動彈不得!連眼球都無法轉動!
佝僂怪物的喉嚨深處,再次擠出那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粘稠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冰冷:“弄……髒……了……”他\她那隻握著手術刀的枯爪,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抬了起來。刀尖,穩穩地指向了我的心髒!
背後的冰冷鎖鏈驟然收緊!劇痛讓我眼前發黑!同時,一個更清晰、更惡毒的意念如同毒蛇鑽入腦海:
用你的!用你的眼睛!賠我的藥!
不!不——!!!
就在手術刀即將刺出的瞬間!就在背後那東西的冰冷意誌即將徹底碾碎我的瞬間!
“哐當!!!”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配藥間那扇深色的木門處炸開!
不是撞擊!更像是……某種巨大的、沉重的東西,從外麵被硬生生扯開的聲音!腐朽的木頭發出刺耳的斷裂哀鳴!
整個房間都仿佛隨之震動!昏黃的吊燈瘋狂搖擺,光影如同狂舞的鬼魅!地上散落的眼球被震得微微跳動!
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巨響,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佝僂怪物那即將刺出的動作猛地一滯!渾濁眼珠裏的鬼火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瞬間轉向門口,那凝固的、針對我的殺意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小的、被意外打斷的驚愕和……更深的暴怒!
而背後那死死勒住我的冰冷鎖鏈,也因為這巨大的聲響和震動,出現了一瞬間極其細微的鬆動!仿佛那無形的東西也被這狂暴的闖入者驚擾了!
就是現在!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在千分之一秒的縫隙裏,轟然爆發!被劇痛和恐懼幾乎碾碎的身體裏,不知從哪裏榨出了最後一絲力氣!這不是肌肉的力量,而是靈魂在燃燒!
“啊啊啊啊啊——!!!”
一聲撕心裂肺、混合著所有恐懼與絕望的狂吼從我喉嚨裏炸出!我用盡這燃燒靈魂換來的、最後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撲!
不是撲向怪物!也不是撲向門口!而是撲向——那巨大的、汙跡斑斑的操作台下方!
身體幾乎是貼著冰冷、粘膩、布滿眼球的地麵滑了過去!腥臭的粘液和濕滑的眼球瞬間糊滿了我的手臂和臉頰!惡心得我幾乎窒息!但我不管了!隻想鑽進那操作台下狹窄的陰影裏!
“噗嗤!”一聲輕微而粘稠的聲響。
我的身體剛剛撲進操作台下的陰影,頭頂上方就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朽木的悶響!
是那把手術刀!它狠狠地紮進了我剛才站立位置後麵的一個木櫃上!刀柄兀自顫抖!力道之大,深沒至柄!
冷汗如同冰水般瞬間浸透全身!隻差一瞬!隻差一瞬我就被釘死在那裏!
“嗷——!!!”一聲非人的、飽含暴怒與狂躁的嘶吼從佝僂怪物口中爆發!他\她顯然被我這個“蟲子”的逃脫徹底激怒了!渾濁的眼珠瞬間鎖定了操作台下我蜷縮的位置!
但更大的混亂爆發了!
“砰!哐啷啷——!”
門口處,傳來更密集、更狂暴的撞擊和金屬傾倒的聲音!仿佛有什麽巨大的、憤怒的東西正在強行擠進來!沉重的金屬貨架被撞倒!玻璃器皿碎裂的刺耳聲響如同冰雹般砸落!
昏黃搖曳的光線下,一個龐大、臃腫、散發著更加濃烈腥臭和冰冷氣息的輪廓,如同失控的攻城錘,猛地撞開了那扇已經破爛不堪的木門,蠻橫地闖了進來!
是那個護士!不,已經不能稱之為“護士”了!
她的身體像是被過度充氣又腐爛的皮囊,比之前膨脹了整整一圈!白色的護士服被撐得幾乎要爆裂開,上麵沾滿了深褐色、暗紅色的汙垢和某種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液體!那張慘白浮腫的臉扭曲變形,五官被拉扯得不成比例,嘴巴裂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露出裏麵參差不齊的、染著黑血的利齒!她的眼睛,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燒著純粹的、非理性的、毀滅一切的暴怒!
她的目標,赫然是那個佝僂的怪物!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怪物身後那散落一地的、被“玷汙”的眼球!她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野獸般的嗬嗬嘶吼,巨大的、同樣腫脹不堪的手臂揮舞著,帶著一股腥風,不顧一切地朝著佝僂怪物撲去!顯然,她認為自己的“藥品”是被這個配藥的怪物糟蹋了!
“滾開!!”佝僂怪物發出更加尖厲、更加怨毒的嘶吼!他\她放棄了對我這個“小蟲子”的追殺,枯爪般的手猛地從木櫃上拔出了那把手術刀,渾濁眼珠裏的鬼火熊熊燃燒,帶著被侵犯領地的狂怒,迎向了那個失控衝來的、巨大的“護士”!
兩個散發著濃烈死亡氣息的、非人的存在,如同兩股失控的黑暗洪流,在這狹窄、混亂、充滿了血腥與惡臭的配藥間裏,轟然對撞!
“砰!!”
沉悶如重錘擊打朽木的巨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可怕脆響和更加淒厲的、非人的嘶嚎!
巨大的“護士”被手術刀狠狠刺入膨脹的軀體,黑色的粘液和暗紅色的汙血瞬間噴濺!但她那巨大的力量也將佝僂怪物撞得一個趔趄,枯瘦的身體重重砸在後麵的貨架上!更多的玻璃器皿如同冰雹般砸落下來,碎裂聲、金屬傾倒聲、非人的咆哮和撕扯聲……瞬間將整個配藥間變成了一個瘋狂而血腥的角鬥場!
藥粉、破碎的玻璃、粘稠的液體、扭曲的金屬工具……四處飛濺!
就是現在!唯一的生機!
操作台下狹窄的陰影成了我臨時的庇護所。頭頂是震耳欲聾的咆哮、撞擊和碎裂聲,腳下是冰冷粘膩的眼球和汙血。巨大的恐懼依然像冰冷的巨手攥緊我的心髒,但背後那股致命的、冰冷沉重的“存在感”,在護士衝入、兩個怪物瘋狂纏鬥的瞬間,出現了巨大的混亂和……遲疑!
那東西的注意力,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更激烈的“爭奪”吸引了!那股勒緊我的冰冷意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鬆動!它似乎也在“看”著這場為“藥”而爆發的廝殺!
逃!逃出去!離開這地獄!
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燙穿了我所有的恐懼和麻木!我像一隻受驚的壁虎,手腳並用,完全不顧肮髒和劇痛,從操作台下那狹窄的縫隙裏拚命往外爬!
粘稠的眼球被我壓碎,發出令人作嘔的噗嘰聲。腥臭的粘液糊滿了我的手臂和膝蓋。我甚至能感覺到背後那無形的“東西”猛地一震,冰冷的意念再次試圖鎖定我:
不…準…走…藥…我的藥…
但它的意念被兩個怪物瘋狂廝殺的咆哮和護士那更加狂暴的嘶吼瞬間衝散!那混亂的能量場幹擾了它!
我連滾帶爬,幾乎是貼著地麵,朝著那扇被撞得歪斜、敞開的破爛木門衝去!身後是震耳欲聾的咆哮、骨頭碎裂的脆響、液體噴濺的噗嗤聲!我不敢回頭!絕對不能回頭!
衝出門!
再次回到那條更加幽暗、更加死寂的走廊!兩側緊閉的病房門仿佛在無聲地嘲笑。但此刻,走廊深處那一點微弱的光暈——通往大廳的方向——成了我唯一的燈塔!
跑!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跑!
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雙腿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次邁步都仿佛要耗盡最後的力氣。但我不管!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衝出去!衝到大廳!衝到電梯!離開這裏!
背後,配藥間裏那非人的廝殺聲似乎短暫地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是佝僂怪物一聲更加淒厲、更加怨毒的尖嘯!仿佛遭受了重創!同時,護士那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狂怒嘶吼也猛地拔高!混亂再次加劇!
但這短暫的停頓,卻讓那股如影隨形的冰冷“存在感”猛地清晰、猛地狂暴起來!它似乎被佝僂怪物的慘叫聲徹底激怒了!或者……它意識到它的“藥源”受到了威脅!
不——!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沉重、都要怨毒的意念,如同萬載寒冰凝結成的巨錘,狠狠砸在我的後腦勺上!劇痛!靈魂仿佛被瞬間凍結、撕裂的劇痛!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奔跑的動作瞬間停滯!如同高速行駛的汽車被猛地踩死了刹車!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限,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的力量,如同無數根鋼纜,死死纏住了我的脖子和四肢,要將我硬生生地拖回去!
回…來…拿…藥…我的…藥…
那意念瘋狂地嘶吼著,帶著無盡的貪婪和失去“藥”源的暴怒!它不再滿足於眼睛!它要我的全部!
“呃啊啊——!”我發出絕望的嘶吼,牙齒死死咬住,牙齦都滲出了血!不能回去!回去就是被撕碎!就是成為那怪物手術台上的“材料”!就是被背上這東西徹底吞噬!
我拚盡最後一絲意誌,對抗著那恐怖的拖拽力!身體像被兩股巨大的力量撕扯著,幾乎要裂開!汗水、血水、腥臭的粘液混合著流下。我死死地盯著走廊盡頭那越來越近的、大廳慘白的光!
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就在我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將被那冰冷的意誌徹底吞噬、身體即將被拖入身後那無盡黑暗的瞬間——
“叮——!”
一聲清脆、如同天籟般的電子提示音,穿透了走廊的壓抑死寂,清晰地傳入了我的耳中!
是電梯!是電梯到達的聲音!就在大廳!
這聲音仿佛一道微弱卻至關重要的電流,猛地刺穿了我被恐懼和冰冷意誌凍結的神經!
有出口!有人在用電梯!有活人!
這瞬間的、來自“外界”的希望,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我瀕臨熄滅的生命之火!
“嗬啊——!”我用盡靈魂深處最後一點燃燒的力量,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身體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垂死掙紮的力量!竟然短暫地掙脫了那冰冷鎖鏈的束縛!
我像一支離弦的箭,帶著滿身的汙穢和瘋狂,用盡最後的力量,朝著走廊盡頭那片慘白的光暈——衝了過去!
衝出走廊!
眼前豁然開朗!是熟悉的大廳!慘白的熒光燈!空蕩的前台!幽綠的電子鍾顯示著:0317。
而就在大廳中央,那部老舊的電梯,轎廂門正緩緩地、帶著令人心悸的緩慢,向兩邊滑開!
裏麵亮著燈!慘白的光!
有人要出來?!還是有東西要進去?!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那是我唯一的生路!離開這棟樓的唯一途徑!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如同撲向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朝著那緩緩開啟的電梯門——狂奔而去!
身後,那冰冷沉重的“存在感”爆發出滔天的狂怒!冰冷的意念如同海嘯般衝擊而來!那配藥間裏非人的廝殺聲也仿佛被驚動,護士那狂暴的嘶吼似乎正朝著大廳方向逼近!
不能停!不能回頭!
我離那敞開的電梯門越來越近!五米…三米…一米…
就在我的腳即將踏入那慘白燈光的轎廂的瞬間——
我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不受控製地、極其短暫地、掃過了電梯內壁那光滑如鏡的金屬門。
鏡麵裏。
首先映出的是我那張因極致的恐懼和瘋狂奔跑而扭曲變形、布滿汙血和粘液的臉。
然後……
在我的肩膀上。
一隻青灰色的、浮腫的、指甲發黑的手,正死死地抓著我的衣領。
而在我的後頸處。
一張同樣青灰腫脹、布滿蛛網狀血絲的臉,正緊緊地貼在那裏。
那張臉上,咧開的嘴角,正無聲地、對著鏡中的我,緩緩地向上勾起。
一個充滿了無盡怨毒和冰冷貪婪的弧度。
叮。
電梯門,在我身後,緩緩合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