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重枷鎖下的算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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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三重枷鎖下的算籌
    單身宿舍樓漆黑的門洞像巨獸的咽喉。冰冷的夜風卷著煤灰和鐵鏽味,刮過空曠的廠區道路。路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腳下坑窪的水泥地,林默的腳步聲在其中顯得格外孤寂。保衛科那令人窒息的審問和失竊案的重壓,如同無形的鉛塊墜在心頭。張德彪最後那句“不準離開廠區”的禁令,更是徹底鎖死了他通往認購證風口的通路。
    就在他即將踏入那片象征著囚籠的黑暗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從夜霧中凝結,悄無聲息地擋在了麵前。宣傳欄的陰影被路燈拉長,陳衛國那張帶著市井狡黠和意味深長笑容的臉,清晰地呈現在光暈邊緣。
    “林老弟,保衛科那關…不好過吧?”
    陳衛國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熟稔,像一把塗抹了蜜糖的鈍刀,輕輕抵在林默緊繃的神經上。那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洞察一切的光芒,緊緊鎖住林默的臉,捕捉著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林默的腳步頓住,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撞擊。陳衛國!他怎麽會在這裏?他知道了什麽?保衛科裏發生的一切,難道這麽快就傳到了這個倒爺耳中?還是…他一直就在暗處盯著自己?
    “陳哥。”林默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隻有一種極致的平靜,像風暴來臨前的海麵,“這麽晚,有事?”
    “嘿嘿,”陳衛國搓了搓手,向前湊近半步,煙草和汗味的氣息更加濃鬱,“沒事就不能關心關心兄弟了?張黑臉那關,可不是靠耍耍嘴皮子就能混過去的。他那個人…疑心病重得很。”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林默工裝上衣的口袋——那裏麵,夾著牡丹小型張的工作證,以及牌局贏來的六塊多錢。“尤其是…對行蹤不明、身上又帶著…嗯…說不清道不明東西的人。”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陳衛國果然知道!他知道郵市的事!甚至可能知道牌局!這個看似豪爽的市井人物,耳目之靈通遠超他的想象。他口中的“說不清道不明”,既指那張惹禍的郵票,也可能指他今晚贏來的“不明來源”錢財!在失竊案的風口浪尖上,任何一個點被張德彪抓住,都足以將他置於死地!
    “陳哥消息真靈通。”林默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神深處已是一片冰寒的戒備,“保衛科按規矩辦事,問清楚就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影子斜不斜,有時候…不全看身正不正。”陳衛國嘿嘿一笑,笑容裏帶著毫不掩飾的市儈和算計,“那得看…光從哪邊照過來。”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熱切起來,仿佛剛才的威脅隻是鋪墊,“林老弟,哥是真心實意想幫你!也真心實意想帶你發財!你看,現在這情況,保衛科盯上你了,廠裏你也待不痛快了不是?不如跟哥幹!上海灘!認購證!那才是大展拳腳的地方!隻要咱們湊齊本錢,弄到證,中了簽,賺了錢,到時候天高任鳥飛!誰還在乎這破廠裏丟了幾塊鐵疙瘩?”
    誘餌再次拋出,裹挾著赤裸裸的威脅。陳衛國的意圖昭然若揭:利用林默此刻的困境和潛在的把柄,逼他入夥,並提供那關鍵的“腦子”——認購證的暴利需要精準的計算和概率判斷,這正是陳衛國最缺乏的!而他陳衛國,則提供“路子”和“保護”。
    “兩百塊。”林默的聲音冷得像冰,“陳哥,我現在兜裏,連二十塊都沒有。” 他直接點破了核心矛盾——錢!巨大的資金鴻溝。沒有啟動資金,再誘人的藍圖也是空中樓閣。他需要陳衛國拿出實質性的東西,而不是空口白話的威脅和畫餅。
    陳衛國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帶著一種“早有準備”的狡猾:“錢嘛…好說!哥有路子!但需要時間運作!關鍵是…咱們得先綁在一起!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這樣,哥才能放心去籌錢,去打通關節!不然…哥這錢投下去,心裏也不踏實不是?” 他圖窮匕見,核心要求就是林默的“入夥承諾”和“智力入股”。隻要林默點頭,上了他的船,他才可能去想辦法解決資金問題。
    “怎麽綁?”林默追問,眼神銳利如刀。他需要知道陳衛國的底牌和具體的捆綁方式。
    陳衛國左右看看,確保無人,湊到林默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興奮:“簡單!明天!你請假!跟我去趟城南!我帶你認識幾個朋友!都是做‘快錢’買賣的!咱們一起,幹票快的!先把認購證的本錢湊出來!” 他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以老弟你這腦子,加上哥的路子,一晚上!就一晚上!弄個幾十上百塊,跟玩兒似的!”
    快錢買賣?一晚上幾十上百塊?林默的心瞬間沉入穀底。陳衛國所謂的“路子”,九成九是見不得光的勾當!盜竊?銷贓?甚至是更嚴重的犯罪!一旦沾上,就徹底無法回頭!而且,在這個節骨眼上請假外出,無異於在張德彪敏感的神經上跳舞!失竊案未破,他這個“重點嫌疑人”擅自離廠,嫌疑隻會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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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險模型在林默腦中瘋狂報警:
    法律風險: 陳衛國口中的“快錢”幾乎必然涉及違法,一旦被抓,萬劫不複。
    人身風險: 與陳衛國的“朋友”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暴露風險: 請假外出,立刻暴露在張德彪的放大鏡下。
    綁定風險: 隻要參與一次,就等於將把柄徹底交到陳衛國手中,再無脫身可能。
    “不行。”林默斬釘截鐵地拒絕,聲音冷硬如鐵,“廠裏現在戒嚴,不準請假。保衛科隨時可能找我。” 他搬出了張德彪的禁令作為擋箭牌。
    陳衛國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變得陰鷙而危險:“林默,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哥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開竅?” 他上前一步,巨大的壓迫感再次襲來,“你以為張黑臉是那麽好糊弄的?你那套‘圖書館’的說辭,騙騙門衛還行!你真當保衛科查不到你今晚到底在哪?郵市那檔子事…還有你剛才贏的那點錢…要不要哥‘好心’提醒一下張科長?”
    赤裸裸的威脅!陳衛國終於撕下了偽善的麵具!他要用林默在郵市和牌局的“汙點”,作為要挾的籌碼!如果林默不合作,他隨時可以向保衛科“舉報”,將林默徹底打入深淵!
    冰冷的殺意彌漫在兩人之間。夜風嗚咽著穿過空曠的廠區,卷起地上的枯葉。昏黃的路燈下,林默和陳衛國如同對峙的孤狼。一個手握把柄,圖窮匕見;一個深陷重圍,退無可退。
    林默的指節在身側悄然握緊。大腦在極限運轉,計算著所有可能的路徑:
    屈服?成為陳衛國的棋子,踏入犯罪的深淵,萬劫不複。
    硬抗?陳衛國立刻舉報,郵市備案、牌局贏錢、失竊案嫌疑疊加,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甚至麵臨牢獄之災。認購證的機會徹底化為泡影。
    第三條路?在哪裏?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
    “林默!” 一個清脆而帶著幾分焦急的女聲突然從宿舍樓方向傳來,打破了死寂的僵局。
    林默和陳衛國同時循聲望去。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年輕女孩,正站在宿舍樓門口的陰影邊緣,有些怯生生又帶著關切地看著他們。是蘇晴!技術科的繪圖員,和林默同期進廠的實習生。她性格內向文靜,平時很少與人交流,此刻臉上卻帶著明顯的擔憂。
    “林默,你…你沒事吧?保衛科沒為難你吧?”蘇晴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她的目光在林默和陳衛國之間快速掃過,帶著一絲警惕。顯然,她看到了剛才兩人緊張對峙的一幕。
    陳衛國眉頭一皺,顯然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程咬金”極其不滿。他陰冷地瞪了蘇晴一眼,又轉向林默,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地丟下最後通牒:“林默!哥給你一晚上時間考慮!明天早上八點,廠門口!要麽跟我走!要麽…哼!” 他冷哼一聲,威脅之意溢於言表,不再看蘇晴,轉身大步流星地融入廠區的陰影中,很快消失不見。
    蘇晴小跑著來到林默麵前,麻花辮在肩後輕輕晃動。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頰有些微紅,不知是跑得急還是別的緣故。她看了看陳衛國消失的方向,又擔憂地看著林默:“那個人…看著不像好人…你沒事吧?保衛科那邊…?”
    “沒事,謝謝。”林默的聲音有些幹澀。蘇晴的突然出現,暫時解了圍,但危機並未解除。陳衛國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他看著蘇晴清澈帶著關切的眼睛,心中一動。蘇晴在技術科負責圖紙管理和資料整理,接觸的文件和信息遠比普通實習員多…
    “蘇晴,”林默的聲音放緩,帶著一絲刻意的疲憊和困惑,“保衛科那邊…問了很多奇怪的問題。張科長說丟了四塊進口量塊,尺寸很怪,1.001,1.999,0.500,還有3.000。你知道…咱們廠最近有什麽加工任務,或者外協圖紙,會用到這種特殊組合的量塊嗎?或者…廠裏誰對這些非標準尺寸的量塊特別關注過?”
    他拋出了問題,將話題巧妙地引回失竊案本身。一方麵,是轉移蘇晴的注意力,避免她追問自己今晚的行蹤和陳衛國的事。另一方麵,也是想從蘇晴這裏,驗證或補充他之前在保衛科拋出的“非法加工”猜想。如果真能找到線索,或許能徹底轉移張德彪的視線!
    蘇晴果然被這個問題吸引了注意力。她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認真思索起來:“1.001…1.999…0.5…3?” 她小聲重複著這幾個數字,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工裝的衣角,“好奇怪的組合…常規校準根本用不到這麽接近的尺寸…” 她努力回憶著,“最近的外協加工…高精度的…好像隻有上周三車間接的那批液壓閥芯…圖紙要求是挺高的…公差帶中心值6.50…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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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驚訝而睜大,看著林默:“我想起來了!上周三,負責這批閥芯樣件檢測的王工,好像來資料室查過資料!他嘀咕著什麽‘組合量塊’、‘湊6.50’之類的話!還問有沒有1.001和1.999的量塊記錄!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問他為什麽不用標準的1和2塊規,他說標準塊規組合出來的尺寸在公差帶邊緣,想試試更接近中心值的組合來減少係統誤差…後來好像沒找到,就走了…”<公差帶中心值!
    蘇晴提供的信息,如同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林默之前的推測!失竊的量塊組合,極有可能就是為了拚湊出用於檢測或仿製)那個關鍵尺寸6.50的量塊組!而王工,是直接經手人,並且明確表達過對1.001和1.999量塊的需求!
    這個信息太關鍵了!它直接將嫌疑指向了三車間的王工,並坐實了“為特定加工任務盜取量塊”的動機!遠比林默這個“行蹤不明”的實習員嫌疑大得多!
    “王工…”林默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眼神深邃。一條清晰的邏輯鏈在他腦中形成:王工因檢測或仿製需要特定量塊組合——廠內無合適量塊——利用職務之便或內外勾結盜取——案發!
    “蘇晴,”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這個消息非常重要!可能關係到案子能不能破!你能不能…明天一上班,就去找張科長,把王工查資料和需要那兩塊量塊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記住,一定要強調王工親口說過要湊6.50中心值!”
    “啊?我…我去說?”蘇晴有些緊張,手指絞得更緊了,“我…我怕說不清楚…”
    “你能說清楚!”林默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隻有你是親耳聽到的!這是關鍵線索!你告訴張科長,就說…是我在保衛科分析量塊組合時,你才聯想到王工的話,覺得可能有關聯!” 他巧妙地給蘇晴提供了一個“合理”的動機,避免她被卷入太深,同時也能將自己從“主動舉報”的嫌疑中摘出來。
    蘇晴看著林默堅定而清澈的眼神,心中的緊張感莫名消散了一些。她用力點了點頭:“好!我明天一早就去!”
    看著蘇晴轉身跑回宿舍樓的背影,林默長長舒了一口氣。蘇晴這條線,或許能成為破局的關鍵!隻要張德彪順著王工這條線查下去,自己的嫌疑就能大大降低!
    然而,他臉上的凝重並未消散。蘇晴的線索指向了曙光,但眼前的危機並未解除。陳衛國如同跗骨之蛆,那最後通牒如同喪鍾——明天早上八點,廠門口!
    跟他走,踏入犯罪的深淵?還是留下,等待陳衛國的致命舉報?
    三重枷鎖——失竊案的嫌疑、陳衛國的威脅、認購證的倒計時——依舊牢牢鎖在他的身上。而時間,隻剩下不到一夜!他必須在這短短幾個小時內,找到一條絕境求生的路!
    林默抬起頭,望向南方沉沉的夜空。上海灘那場造富風暴的風聲,仿佛穿越時空,在他耳邊呼嘯。那巨大的概率套利機會,如同海市蜃樓般誘人,卻又遙不可及。他需要錢!需要自由!需要擺脫所有枷鎖!
    他的大腦,那台被逼到極限的超級引擎,在死寂的深夜裏,開始燃燒!計算!推演!尋找那概率縫隙中…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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