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溫馨
字數:15959 加入書籤
清晨五點,沈夢雪的針織小熊鬧鍾剛發出第一聲嗡鳴,冰涼的手指就已經扯開了毛絨被。
霜花在玻璃窗上凝結成詭異的紋路,映著她眼下青黑的陰影,淺灰色睡衣被冷汗黏在背上,像一層冰冷的枷鎖。
梁頌年倚在雕花門框上,看著少女機械地往書包裏塞課本。
她的動作遲緩得像個提線木偶,米白色小熊掛飾歪歪斜斜地垂在書包側袋,隨著顫抖的手腕輕輕搖晃。\"又要遲到了。\"
他故意用輕快的語調開口,卻在瞥見沈夢雪通紅的眼角時,聲音不自覺地頓住。
沈宅的長廊永遠彌漫著檀香味,此刻卻混著沈夢雪壓抑的喘息聲。
她抱著厚重的練習冊小跑,針織襪蹭過冰涼的月光石地板,在淩晨的寂靜裏發出細微的沙沙響。
經過祖父書房時,鎏金座鍾恰好敲響五下,驚得她手中的習題集散落在地,紙張翻飛間,梁頌年看到最上麵那張試卷鮮紅的68分。
——————
補習班的日程像精密的齒輪,將沈夢雪的生活碾得粉碎。
鋼琴課上,她的手指在琴鍵上機械起落,指甲縫裏還沾著前一堂書法課的墨漬;
馬術訓練時,她蜷縮在馬鞍上打瞌睡,韁繩從掌心滑落,驚得馬匹發出不安的嘶鳴。
梁頌年攥著馬鞭站在一旁,看著少女搖搖欲墜的身形,黑曜石袖扣硌得掌心生疼。
深夜的沈宅沉入黑暗,沈夢雪的房間卻還亮著燈。
台燈暖黃的光暈裏,她趴在桌前批改作文,睫毛在眼下投出顫抖的陰影。
突然,鋼筆在作文本上暈開一團墨漬,寫著\"我的夢想\"的標題下,隻有歪歪扭扭的半句話:\"我想......\"
當祖父發現她在禮儀課上睡著時,雕花折扇重重砸在紅木桌麵上。
沈夢雪撲通跪地,針織裙下的膝蓋磕在冰涼的地磚上,眼前炸開一片金星。\"身為沈家子女,怎能因為一點小挫折就因此哭泣?\"祖父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翡翠扳指劃過她臉頰,留下一道紅痕。
小黑屋的門轟然關閉時,沈夢雪的尖叫被黑暗吞噬。
潮濕的黴味鑽進鼻腔,她蜷縮在牆角,針織小熊玩偶被攥得變形。
月光從氣窗漏進來,在牆上投下詭異的光斑。
她數著牆上的磚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直到黎明的第一縷光刺破黑暗。
被放出來時,沈夢雪的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
她扶著牆根往前走,針織衫沾滿灰塵,發間還別著不知何時沾上的蛛網。
梁頌年突然從轉角衝出,銀灰色披風裹住她瑟瑟發抖的身體。\"下次再哭,\"他別過頭,聲音卻難得溫柔,\"我就把小黑屋的窗戶全砸了。\"
沈夢雪跪在晨光斜切的地磚上,膝下的月光石泛著冷硬的光澤,像無數把細小的冰刃。
針織裙早已在小黑屋的潮濕裏皺成一團,沾著細碎的蛛網,發梢還垂落著凝結的露水。
她垂著頭,脖頸繃成脆弱的弧線,淺灰色發絲間隱約露出昨夜被門沿撞出的淤青。
梁頌年立在陰影裏,銀灰色披風下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他看著沈夢雪顫抖的肩膀,想起今早偷偷塞給她的溫熱桂花糕——此刻大概早已在小黑屋的寒意裏涼透。
黑曜石袖扣硌著掌心,他突然往前半步,卻在沈老爺子森冷的目光掃過來時僵在原地。
“知道錯了?”沈老爺子將骨瓷茶杯擱在檀木幾上,杯盞與托盤相撞發出清越的脆響,震得沈夢雪渾身一顫。
她戴著金絲眼鏡的眼睛斜睨過來,鏡片後的目光如同實質,在她單薄的脊背上壓出無形的重量。
翡翠扳指摩挲著杯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混著壁爐裏木柴爆裂的劈啪,在寂靜的書房裏格外刺耳。
“是……”沈夢雪的聲音卡在喉嚨裏,像被冷風凍住的嗚咽。
她攥緊裙擺的手指泛著青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針織麵料被揉得變形。
頭頂傳來祖父低沉的冷哼,帶著上位者慣有的威壓,如同冬季的冰層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米白色小熊掛飾不知何時掉落在膝邊,絨毛沾滿灰塵,歪斜地垂著,仿佛也在無聲地抽泣。
沈夢雪跪在地上,晨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切割在她背上,將淺灰色針織裙染成明暗交錯的條紋。
死寂的書房裏,隻有座鍾秒針轉動的滴答聲,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繃緊的神經上。
膝蓋早已失去知覺,月光石地板的寒意順著骨骼往上爬,凍得她牙齒不住打顫。
她盯著麵前祖父鋥亮的皮鞋尖,倒映在漆黑皮革上的自己身形扭曲又渺小。
米白色小熊掛飾歪斜地垂著,絨毛沾滿灰塵,隨著她劇烈的顫抖輕輕搖晃,像極了暴風雨中飄搖的孤舟。
沈夢雪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味在舌尖蔓延,卻不敢抬頭去看祖父陰晴不定的臉色。
空氣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壓得人喘不過氣。
沈夢雪感覺後頸的寒毛根根豎起,細密的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滑,浸濕了針織衫的領口。
她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生鏽的風箱。
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裏,她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像一片隨時會被寒風卷走的枯葉。
沈夢雪低著頭,發梢垂落的碎發遮住蒼白的臉。
忽然,一股冷冽的氣息逼近,還未反應過來,祖父的手已如鷹爪般扣住她的下顎。
那雙手白皙得近乎透明,骨節分明卻不見一絲皺紋,指腹甚至帶著常年養尊處優的溫潤觸感,可扣住她的力道卻似鐵鉗,寒意順著皮膚直竄骨髓。
她被迫仰起頭,正對上祖父鏡片後深邃如淵的眼眸。
晨光掠過金絲眼鏡的邊框,在那雙年輕得近乎詭異的眼尾投下鋒利的陰影,睫毛在眼下勾勒出冷硬的弧度,絲毫不見歲月痕跡。
他拇指摩挲過她顫抖的唇瓣,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迫感,腕間翡翠扳指泛著森冷的幽光。
“你真的跟你父親一點兒都不像。”祖父的聲音像是從冰層下傳來,字字帶著刺骨寒意。
沈夢雪被捏得生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不敢眨眼,生怕觸怒眼前這位看似年輕俊美的掌權者。
這時,梁頌年突然跨前一步,銀灰色披風掃過地麵發出沙沙輕響。
他的指尖微微發顫,卻強撐著挺直脊背,黑曜石袖扣在陽光下晃出刺目的光:“祖父,夢雪還小不懂事,您別和她計較。”
話音未落,沈老爺子驟然轉頭,那雙年輕得驚人的丹鳳眼掃過來,梁頌年瞬間僵在原地,喉間的辯解化作冷汗浸透後背。
祖父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扶手,骨節與紅木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像是死神敲響的喪鍾。
他垂眸擦拭著翡翠扳指,聲音冷得能刮下冰碴:“輪得到你開口嗎?”尾音消散的瞬間,書房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連壁爐裏跳動的火苗都瑟縮著矮了幾分。
梁頌年的脊背瞬間繃成一張滿弓,銀灰色披風下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
他盯著地麵月光石磚的紋路,喉結艱難地滾動:“是孫兒失言了,祖父息怒。”話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鎏金袖扣隨著他低頭的動作滑過衣料,發出細碎的金屬摩擦聲。
沈老爺子連個眼神都未施舍,染著蔻丹的食指隨意揮了揮,仿佛在驅趕一隻惹人厭煩的螻蟻。
晨光掠過他腕間纏繞的金絲表鏈,折射出冰冷的光暈,將梁頌年的影子壓得扭曲變形。
“孫兒告退。”梁頌年行禮時,額發垂落遮住眼底翻湧的情緒。
他後退三步轉身,靴跟磕在地麵發出清脆聲響,銀灰色披風在身後獵獵揚起,卻掩不住他僵硬如木偶的脊背。
直到雕花木門重重合攏,他才發現自己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血痕,混著冷汗滴落在光潔的地磚上,轉瞬便消失不見。
晨光從彩繪玻璃窗斜射進來,在沈夢雪顫抖的肩頭切割出詭異的色塊。
她跪坐在冰涼的月光石地板上,針織裙褶皺裏還沾著小黑屋的黴斑,淺灰色發絲黏著蛛網,一縷垂落在淤青未消的額角。
祖父敲擊桌麵的聲音如同催命符,骨節與紅木相撞的聲響越來越急,震得她後頸寒毛倒豎。
“說說你的想法。”祖父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裹著寒霜。
他交疊的雙腿優雅地變換姿勢,定製皮鞋的銀質鞋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而那雙年輕得近乎妖異的手,正用修剪整齊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刮擦著扶手,發出細碎刺耳的聲響。
沈夢雪喉嚨發緊,吞咽時牽扯到昨夜咬破的傷口,疼得她眼眶發紅。
針織衫被冷汗浸得發皺,米白色小熊掛飾不知何時脫落,歪在祖父鋥亮的皮鞋邊。“孫……孫兒沒有……想當繼承人的打算……”
她的聲音比窗外的風聲還微弱,尾音被嗚咽絞碎,膝蓋在堅硬的地麵上磨得生疼,卻不及此刻胸腔裏翻湧的恐懼。
祖父驟然起身,金絲眼鏡滑落在高挺的鼻梁上,露出眼尾幾不可察的細紋。
那雙仿佛被冰雪浸泡過的眼睛死死盯著她,骨節分明的手指像毒蛇般探出,指著她顫抖的鼻尖:“誰教你說這些的?”翡翠扳指在晃動間折射出森然的光,照亮他驟然繃緊的下頜線,連帶著身後書架上的皮質書脊都在陰影裏扭曲變形。
“沒有,是孫兒自己想說的!”沈夢雪猛地抬頭,紫色眼眸裏盛滿驚惶,卻在觸到祖父森冷的目光時,又像受驚的小鹿般迅速低下頭。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針織麵料被攥得變形,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祖父身上散發的寒意,早已將她整個人凍成了冰雕。
祖父踱步至落地窗前,鎏金窗簾將晨光篩成細碎的金線,纏繞在他指尖把玩的翡翠扳指上。
他突然轉身,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如淬毒的箭矢,精準釘在沈夢雪顫抖的肩頭:“我聽沈磊說,你是一個非常聽話懂事的,怎麽到了我這兒,反而恰恰相反了?”尾音拖著冰棱般的弧度,驚得牆角的古董座鍾都似漏跳了半拍。
沈夢雪猛地抬頭,喉間湧上的血腥味讓她險些作嘔。祖父的倒影在拋光如鏡的月光石地板上無限拉長,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黑豹。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過水晶花瓶,指尖擦過的冰裂紋路竟發出細微的嗡鳴,震得沈夢雪耳中一片轟鳴。
“爸爸……”她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風卷得支離破碎。窗外的槐樹沙沙作響,枯葉撞在玻璃上,宛如無數隻求救的手。
祖父突然逼近,定製西裝的銀線刺繡擦過她鼻尖,帶著雪鬆與鐵鏽混雜的氣息。
他修長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翡翠扳指壓住她劇烈跳動的喉結:“他說你會在鋼琴課上主動加練三小時,會在書法課把宣紙寫到手腕抽筋——”
冰涼的指甲劃過她眼下的青黑,“可現在這個,連站都站不穩的廢物,真是我沈家的血脈?”
沈夢雪感覺後槽牙咬得發疼,舌尖已被磨破。
祖父腕間的金絲表鏈垂落,秒針走動的滴答聲混著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在死寂的書房裏形成詭異的二重奏。
她餘光瞥見梁頌年悄悄從門縫裏探出的衣角,銀灰色披風邊緣還沾著今早桂花糕的碎屑,突然意識到自己渾身冷汗早已浸透針織衫,在脊背上蜿蜒成蛛網般的圖案。
“回答我。”祖父突然收緊手指,翡翠扳指的涼意滲入皮膚。
沈夢雪被迫與那雙年輕得近乎可怖的眼睛對視,鏡片後的瞳孔漆黑如夜,卻在某個瞬間,她仿佛看見父親曾經,也是這樣毫無溫度地注視著她。
喉間湧上的嗚咽被生生咽回,她的聲音像從結了冰的湖底浮上來:“是……是孫兒讓您失望了。”
話音未落,祖父突然鬆開手。
沈夢雪踉蹌著跌坐在地,針織裙下的膝蓋磕在月光石上,傳來鑽心的刺痛。
祖父轉身走向書桌,翻找文件的動作優雅得近乎殘忍,翡翠扳指與紙張摩擦的聲響,如同砂紙反複打磨她的神經。
“既然如此,”他頭也不抬,鋼筆尖重重戳進羊皮紙,“明天開始,跟著沈磊學經商——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哭哭啼啼,”
墨水滴落在“繼承人”三個字上,暈染成猙獰的黑團,“就去祠堂跪著數完《沈家祖訓》的每一個字。”
沈夢雪狼狽地爬起來,膝蓋在冰涼的月光石地板上蹭出兩道紅痕,針織裙褶皺裏的黴斑隨著動作窸窣作響。
她垂眸斂去眼底水光,指尖捏著裙角行禮時仍在微微顫抖:“是,孫兒告退。”轉身時米白色小熊掛飾從書包側袋滑落,她卻不敢彎腰去撿,生怕祖父又因這失態的舉動降下責罰。
門扉合攏的瞬間,她撞進梁頌年擔憂的目光裏,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樣被沉重的雕花木門徹底隔絕。
——————
三日後的晨光透過紗簾,在梳妝鏡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沈夢雪握著檀木梳的手突然頓住,鏡中倒影被窗外驚飛的烏鴉劃破——管家的聲音裹著寒氣穿透門縫:“小姐,老爺正在辦退學手續。”
梳齒卡進打結的發絲,她望著鏡中自己淤青未消的下頜,忽然想起祖父掐住她時翡翠扳指的寒意。
“怎麽突然要退學了?”她的聲音像浸透冰水的綢緞,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梳柄上的纏枝蓮紋。
銅鏡映出管家躬身的身影,那人頸間的銀鏈子隨著動作輕晃,恍若祖父敲擊桌麵時翡翠扳指的節奏。
“回小姐的話,”管家的聲音壓得極低,“老爺說這所學校好是好,缺陷也是不少的,所以他們讓您轉學,江少爺和顧少爺也要轉。”
窗外的槐樹沙沙作響,幾片枯葉撲簌簌落在梳妝台上,驚得沈夢雪睫毛劇烈顫動。
她望著鏡中自己泛白的嘴唇,忽然想起江正初總愛倚在教室後門,用鋼筆敲她課桌問作業的模樣。
“倒是苦了他們,也要跟著我受苦的。”她將梳子擱在妝奩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珍珠發釵在晨光裏泛著冷光,與管家袖中滑落的退學通知書邊緣重疊,仿佛兩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小姐胡說什麽呢?”管家慌忙上前,錦緞鞋履踏碎滿地光斑,“江少爺天天在學校抱怨,說學校宿舍怎麽這麽差呢,現在能回來,巴不得感謝您呢。”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車輛碾過碎石的聲響,沈夢雪透過窗欞望去,隻見祖父的黑色轎車正碾過滿地槐花,像一柄利刃剖開她最後的校園時光。
沈夢雪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梳妝台上冰涼的鏡麵,鏡中倒映的晨光被割裂成細碎的光斑,像極了祖父眼中森冷的碎芒。
她盯著管家映在簾幕上微微佝僂的影子,聲音輕得仿佛會被穿堂風卷走:“祖父有說讓我們轉去哪家學校了嗎?”
管家垂首的動作愈發謙卑,後頸的褶皺裏沁出細密的汗珠,在晨光下泛著微光:“還沒有,老爺說當然要找數一數二的學校,才能配得上小姐的身份。”
廊下懸掛的銅風鈴突然叮咚作響,驚得他肩膀猛地一抖,翡翠袖扣與門環碰撞出清越的脆響,恰似那日祖父摔在桌麵的折扇。
沈夢雪望著鏡中自己泛著青灰的唇色,發間未取下的銀簪垂落的珍珠輕輕搖晃,在鎖骨處投下顫巍巍的陰影。
她將冰涼的掌心貼在發燙的臉頰上,窗外的槐樹正被風掀起層層疊疊的葉浪,卻吹不散室內凝滯的空氣。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尾音消散的瞬間,梳妝台上的瓷瓶突然發出細微的嗡鳴,驚得她睫毛劇烈顫動。
管家彎腰行禮時,腰間玉佩墜子擦過衣角發出窸窣聲響。
沈夢雪盯著那人轉身離去時衣擺揚起的褶皺,直到雕花木門重新合攏,才發現自己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梳妝鏡映出她身後空蕩蕩的房間,晨光裏浮動的塵埃仿佛無數細小的銀針,紮進她後頸每一根繃緊的神經。
沈夢雪指尖劃過梳妝台上精致的珍珠發卡,最終還是取下別在耳後。
淺黃色連衣裙的蕾絲領口輕輕蹭過她泛紅的耳尖,腰間的蝴蝶結隨著起身的動作微微晃動,宛如一隻即將振翅的蝶。
她對著銅鏡理了理垂落的發絲,鏡中少女的身影與窗外搖曳的槐花重疊,美得脆弱而虛幻。
起身時,裙擺掃過冰涼的大理石地麵,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她將目光投向正在擦拭落地窗的伶兒,對方單薄的背影在晨光裏顯得格外纖弱,圍裙上還沾著未幹的水漬。
“伶兒姐姐,陪我下樓用餐吧。”沈夢雪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溪水,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
伶兒手中的抹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慌忙轉身,粗布圍裙上的褶皺隨著急促的動作起伏:“小姐……”
話音未落,沈夢雪已經踏著綴滿珍珠的軟鞋走近,發間茉莉香與伶兒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交織在一起。
少女蒼白的手指輕輕搭在伶兒手腕上,觸感冷得像浸過井水的絲綢。
伶兒下意識地挺直脊背,掌心的薄繭擦過沈夢雪細膩的皮膚。
攙扶著少女走向樓梯時,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微微顫抖的指尖,就像暴風雨中搖搖欲墜的花瓣。
旋轉樓梯上的水晶吊燈灑下細碎的光,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投下點點金斑,恍若一場易碎的夢境。
旋轉樓梯的水晶吊燈在沈夢雪發間投下細碎光斑,她赤金掐絲的裙擺掃過最後一級台階時,瓷盤碰撞的清脆聲響突然戛然而止。
晨光斜斜切過鋪著雪白羊毛毯的長桌,十二人位的雕花座椅空落落地立著,唯有銀質燭台上凝結的蠟淚泛著冷光。
管家垂首疾步上前,黑呢製服下擺掃過地麵的月光石紋,袖扣上的家族徽章在陰影裏忽明忽暗。
“小姐,老爺子和老夫人出去辦事了,少爺他有事兒出去啦,”他話音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今天隻能您自己用餐了。老夫人說你要是在家悶了,可以出去走走。”
落地窗外的槐樹沙沙作響,幾片枯葉正巧撲在彩繪玻璃上,將管家臉上的陰影割裂成斑駁的碎片。
沈夢雪的睫毛顫了顫,珍珠耳墜在側臉投下月牙形的影子。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餐桌上鎏金餐刀的雕花柄,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後頸泛起細密的戰栗。
忽然,她偏頭看向縮在牆角的年輕傭人,杏眼彎成溫柔的弧度,卻在對方瞳孔裏看見自己慘白如紙的倒影。
“這廚房今日可有蛋黃酥?”她的聲音裹著蜜糖般的甜膩,尾音卻像貓爪般勾得空氣發顫。
那傭人手中的銅盤“當啷”落地,瓷碗碰撞的脆響驚飛了窗外的麻雀。“有,有!”
她慌忙福身,粗布圍裙上還沾著未洗淨的麵粉,“小姐您稍等,我現在就去給您拿。”
轉身時打翻了一旁的花瓶,清水混著碎瓷在晨光裏蜿蜒成銀色的溪流,卻不及沈夢雪眼底轉瞬即逝的寒光來得凜冽。
管家彎腰收拾碎片的瞬間,瞥見少女正用指甲輕輕摳著桌布邊緣,金線刺繡在她指尖綻出細密的裂痕。
傭人踩著粗布鞋,裙擺掃過地麵發出急促的窸窣聲,氣喘籲籲地捧著描金托盤跑來。
盤中的蛋黃酥堆疊成小山,層層酥皮在晨光下泛著琥珀色的油光,甜香混著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沈夢雪正用銀匙攪動燕麥粥,瓷碗邊緣的玫瑰紋映著她蒼白的指尖,粥麵上漂浮的藍莓像凝固的血珠。
\"小姐,蛋黃酥,廚房還有其他點心,我這就給您拿來。\"
傭人彎著腰,汗珠順著發梢滴落在托盤邊緣。沈夢雪抬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顫抖的陰影,唇角勾起的弧度卻像冰棱般鋒利:\"好。\"
話音未落,傭人已扯著嗓子呼喚同伴,回廊裏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腳步聲,混著瓷器碰撞的輕響。
管家立在廊柱後,看著少女將蛋黃酥掰成細碎的小塊,卻隻把紅豆沙抿進嘴裏,酥皮碎屑像雪片般落在桌布上。
晨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她削瘦的肩頭上切割出青紫色的陰影,鎖骨處凹陷得能盛住半盞茶。
幾個小丫鬟抱著盛滿桂花糕、綠豆糕的漆盒候在門邊,看著小姐蒼白的側臉,眼眶都紅了——往日那個會偷偷給她們塞零花錢的姑娘,如今連指尖都透著病態的青白。
\"小姐多少吃些吧......\"年紀最小的丫鬟突然哽咽出聲,話音未落就被年長的嬤嬤捂住嘴。
沈夢雪捏著銀叉的手頓了頓,窗外的槐樹正巧被風掀起滿樹白花,紛紛揚揚落在她發間,像極了祖父書房裏那些永遠落不到她碗中的桂花糕。
伶兒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粗布圍裙掃過滿地晨光,幾乎將沈夢雪整個罩在身後。她指著托盤上殷紅的豆沙餡,聲音尖得能刺破窗紙:“糊塗東西!小姐的口味都忘了!小姐最討厭吃豆類的食物,尤其是綠豆和豆沙,你們都不知道嗎?!”
顫抖的指尖幾乎戳到傭人鼻尖,驚得對方手中的托盤劇烈搖晃,幾塊蛋黃酥險些滾落。
年輕傭人“撲通”跪坐在地,額頭貼在冰涼的月光石磚上,發髻散落的發絲沾著麵粉:“是……是我疏忽了……我這就去換……”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在空曠的餐廳裏激起回音,連廊下懸掛的銅風鈴都跟著微微震顫。
沈夢雪用銀匙輕輕叩擊瓷碗邊緣,清越的聲響驟然打斷騷動。
她垂眸望著碗中浮沉著的藍莓,突然輕笑出聲,聲音像浸透蜜糖的薄冰:“不用麻煩了。”
起身時,淺黃色裙擺掃過打翻的糖霜,在地麵拖出蜿蜒的白痕,“今日家裏就我一位主子,都坐下吃飯吧。”
她夾起半透明的蝦餃,薄如蟬翼的粉皮下,蝦仁的淡粉色若隱若現。
翡翠鑲金的筷尖懸在眾人頭頂,宛如懸著一柄無形的刀:“想吃什麽自己夾。”
話音落下的瞬間,晨光正巧掠過她腕間的銀鐲,冷冽的光弧晃得傭人們下意識閉眼——那個總在深夜偷偷往她們房裏塞點心的小姐,此刻坐在雕花主位上,周身散發的寒氣卻比祖父書房的檀木家具更冷。
沈夢雪將蝦餃輕輕放在骨瓷碟中,瓷勺碰撞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的餐廳裏回蕩。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站在陰影裏的傭人們,那雙紫色眼眸在晨光下泛著溫柔的漣漪,卻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伶兒姐姐,翠兒,如玉,青兒,碧玉,都過來吃飯。”
她的聲音像春日的微風,輕輕拂過每個人的耳畔。發間的珍珠發飾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在側臉投下細碎的光影。
伶兒咬著下唇,眼眶泛紅,她最清楚小姐這些日子受的苦。
此刻看著沈夢雪蒼白卻溫柔的麵容,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哽住,半晌才艱澀地應了一聲“是”。
其他幾個傭人對視一眼,猶豫著挪動腳步,粗布裙擺摩擦地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沈夢雪耐心地等著她們圍坐在長桌旁,親自為每個人盛了一碗粥。瓷碗遞到她們手中時還帶著溫熱,“快吃吧,別餓著。”
她輕聲說道,指尖的溫度透過瓷碗傳遞過去,讓幾個傭人心裏一暖。
晨光透過彩繪玻璃窗,在眾人身上灑下斑斕的色彩,為這冰冷的沈宅添了幾分難得的暖意。
沈夢雪將青瓷茶壺擱在桌心,壺嘴蒸騰的白霧模糊了她眼下的青影。
她垂眸望著伶兒碗裏未動的蟹黃包,餘光瞥見角落縮成一團的傭人們——她們粗布圍裙的褶皺裏還沾著未幹的水漬,掌心因常年勞作結著深淺不一的繭。
“你們若是不想和我坐在一塊兒,便去廚房自己找東西吃吧。”她轉動著腕間銀鐲,金屬碰撞聲清脆如冰裂,“這不用你們伺候了,快去吃飯吧。”
窗外突然掠過一群寒鴉,翅膀撲棱聲驚得幾個小丫鬟肩膀發顫,管家手中的黃銅鑰匙串也跟著叮當作響。
為首的老管家躬身時,後頸的皺紋裏滲出細密的汗珠:“小姐,可……”話未說完,沈夢雪已用銀叉戳破溏心蛋,金黃的蛋液漫過玫瑰花紋瓷盤,在晨光裏泛著琥珀色的光。
“今日家中沒人,不用你們伺候了,”她忽然輕笑,珍珠耳墜在側臉投下搖曳的陰影,“今日放你們一天假,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廊下的銅風鈴突然叮咚作響,驚起滿樹槐花。傭人們麵麵相覷,直到伶兒紅著眼眶起身福了福身,眾人才如夢初醒般匆匆退下。
沈夢雪獨自坐在十二人長桌前,聽著腳步聲漸遠,最後隻剩下座鍾秒針的滴答聲。
她望著自己在銀質餐刀上扭曲的倒影,將冷掉的蝦餃塞進嘴裏,喉間泛起的腥氣混著苦澀的胭脂味,在齒間漫開。
沈夢雪用銀匙舀起最後一勺涼透的甜羹,瓷碗與勺柄相碰的輕響在空蕩的餐廳裏格外清晰。
晨光從彩繪玻璃斜射進來,在她淺黃裙擺上流淌成溫暖的光暈,這頓飯她咀嚼得格外細致,每一口點心都帶著久違的溫度。
伶兒默默添茶時,瞥見小姐眼角難得的笑意——那抹弧度像初春枝頭最柔軟的花苞,在森嚴的沈宅裏悄然綻放。
後花園的青石板路蜿蜒向遠方,沈夢雪赤足踩在溫潤的石麵上,露水沾濕了裙擺。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歡笑聲,園丁正攀著三層高的花架修剪玫瑰,銀剪劃過花枝的脆響混著丫鬟們澆花時濺起的水聲,在千畝園林裏織成鮮活的網。
伶兒捧著薄毯跟在身後,目光始終警惕地掃過假山縫隙;碧玉卻像隻雀兒似的蹦跳著,發間的絨花隨著動作晃出歡快的弧度。
\"伶兒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沈夢雪駐足在九曲回廊盡頭,望著月洞門外延伸的柏油路。
她的聲音被穿堂風托起,驚飛了廊下築巢的燕子。碧玉立刻從太湖石後探出頭,粉撲撲的臉上還沾著花瓣:\"小姐,我也想去,帶上我吧!\"
少女的繡鞋踩碎滿地光斑,裙擺掃過藤蔓時帶落幾串紫藤花,香氣裹著晨露撲麵而來。
——————
黑色轎車早已靜靜停在雕花鐵門旁,司機筆直地立在車門邊,製服上的銅紐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管家夏明遠反複檢查車內空調溫度,指腹撫過真皮座椅的紋路,連地毯褶皺裏的灰塵都用軟刷細細掃過。
\"小姐,您早點兒回來,在外麵的時候要小心點兒......\"他的聲音帶著老派傭人的執拗,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鏡片後的目光滿是擔憂。
碧玉探出車窗外,發梢被風吹得淩亂:\"夏管家,您放心吧,有我們護著小姐呢,能出什麽事兒?\"
她晃了晃腰間新換的香囊,薄荷混著艾草的氣息飄進管家鼻間。沈夢雪隔著車窗輕笑,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車門上的家族紋章——那簇鍍金鳶尾花在陽光下閃爍,卻映不出她眼底漸漸舒展的光。
管家夏明遠挺直的脊背瞬間垮下來,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露出那雙寫滿無奈的丹鳳眼。
他抬手推了推眼鏡,袖口的銀鏈隨著動作輕晃,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附和他的抱怨:“你這丫頭。”語氣裏帶著長輩對調皮孩子的嗔怪,卻掩不住眼底那抹寵溺的笑意。
碧玉歪著腦袋,杏眼圓睜,粉撲撲的臉頰鼓成小包子,朝管家做了個鬼臉,隨後又迅速縮到沈夢雪身後,探出半截身子,烏溜溜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聲音裏帶著撒嬌的尾音:“小姐,他欺負我。”發間的絨花隨著動作輕輕顫動,像隻受驚的蝴蝶。
沈夢雪垂眸看著碧玉拽著自己裙擺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薄紗傳來。
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佯裝板起臉,語氣卻軟得能掐出水來:“我們碧玉還小呢,你跟她置什麽氣?”說著,還伸手輕輕點了點管家的額頭,動作親昵得像在哄小孩。
管家的肩膀耷拉下來,整個人趴在車窗上,活像隻被霜打的茄子。
他的製服下擺垂落在地麵,沾了些許泥土,顯得有些狼狽。“小姐,您也太偏心了……”
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鼻音,像個被搶走糖果的孩童,惹得一旁的司機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晨光灑在三人身上,為這場小小的鬧劇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驅散了沈宅平日裏的森嚴與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