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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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夢雪的呼吸漸漸變得綿長而均勻,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沈磊胸前的衣襟,在寂靜的夜裏劃出輕柔的弧線。
    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像隻終於尋到避風港的幼獸,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唇角還殘留著一抹安心的笑意。
    沈磊凝視著女兒恬靜的睡顏,琥珀色的眼眸裏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疼惜,有憂慮,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溫柔。
    夜風裹著絲絲涼意,從虛掩的窗縫裏鑽進來,輕輕掀起紗簾的一角。
    沈磊下意識地將沈夢雪往自己懷裏又緊了緊,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嗬護一件稀世珍寶。
    他伸手取過一旁的錦被,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整個人裹住,邊角掖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
    指尖掠過她柔軟的發絲時,沈夢雪無意識地往他懷裏蹭了蹭,發出一聲含糊的呢喃,這細微的響動卻讓沈磊的心猛地一顫。
    他微微側頭,朝著房間的暗處遞去一個冰冷的眼神,那目光仿佛淬了毒的箭矢,銳利而威懾。
    幾乎是在瞬間,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陰影中浮現,身形矯健得如同黑豹。
    黑影動作極快,無聲無息地靠近窗邊,修長的手指輕輕扣住窗欞,微微用力,木質的窗戶便緩緩合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嗒”。
    夜風被隔絕在外,房間裏重新恢複靜謐。
    那黑影立在原地,身形隱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麵容,唯有一雙眼睛閃爍著冷冽的光,如同寒夜裏的狼眸。
    沈磊對著黑影輕輕頷首,得到示意後,黑影的身影突然一頓,緊接著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向後退去,整個人如同被黑暗吞噬一般,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房間裏重新陷入一片寂靜,仿佛方才的一切都隻是幻覺。
    沈磊低頭看著懷中熟睡的女兒,伸手輕輕撫平她眉間的褶皺,低聲呢喃道:“放心睡吧,有爸爸在,誰也傷不了你……”
    話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森冷,望向窗外的眼神裏閃過一絲狠厲,仿佛在警告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誰敢動他的女兒,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
    晨光透過舞蹈室整麵牆的落地窗傾瀉而入,將米白色大理石地麵鍍上一層柔光。
    沈夢雪赤足立於中央,烏黑長發高高盤成精致發髻,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隨著舞動的節奏輕輕搖晃。
    她身著一襲月白色真絲舞裙,裙擺繡著銀絲勾勒的曇花,每一次旋轉都像月光下綻放的花蕾,裙擺揚起的弧度如流雲舒展,細碎的銀線在陽光下折射出點點星輝。
    檀木鑲邊的鏡麵牆映出她翩躚的身影,纖細腰肢隨音樂擺動,手臂舒展時仿若天鵝舒展羽翼。
    足尖輕點地麵的聲音與鋼琴伴奏相和,時而如夜鶯啼鳴婉轉,時而似驟雨打葉急促。
    當她踮起腳尖完成360度連續旋轉,鬢角滑落的碎發被氣流帶起,沾著晶瑩的汗珠,在晨光中閃爍如碎鑽。
    角落裏的真皮沙發上,江正初手肘撐著膝頭,指尖有節奏地叩擊扶手,深灰色西裝下的身影微微前傾,琥珀色眼眸專注地追隨著舞影。
    沈磊則慵懶地倚著靠背,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威士忌酒杯,冰塊碰撞聲混在樂聲裏,鏡片後的目光在少女舞動的腰肢上稍作停留,隨即端起酒杯輕抿。
    一曲終了,兩人的掌聲幾乎同時響起,江正初的掌聲沉穩有力,顧晏之的則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優雅,在空曠的舞蹈室裏交織成獨特的韻律。
    舞蹈室的日光隨著時針推移漸漸變得灼熱,落地窗折射的光斑在沈夢雪足尖跳躍,真絲舞裙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著單薄的脊背勾勒出蝴蝶骨的輪廓。
    她仍保持著繃直的腳背,在旋轉時小腿肌肉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發間的白玉簪搖搖欲墜,幾縷濕發黏在緋紅的臉頰上。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沈夢雪踉蹌著扶住鏡麵牆,指腹在冰涼的玻璃上劃出蜿蜒水痕。
    正午的陽光穿透薄汗,將她整個人鍍成朦朧的金色,急促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沈磊放下威士忌酒杯起身時,西裝下擺帶起的氣流驚落了窗台上的槐花。
    他動作利落地解開袖口銀鏈,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掠過女兒顫抖的膝蓋,彎腰將人橫抱起來的瞬間,掌心觸到她後背滾燙的溫度。真絲裙擺垂落,在他臂彎裏綻成殘破的曇花。
    \"逞強。\"沈磊用拇指擦去她睫毛上的汗珠,沾濕的皮膚泛起珍珠光澤。
    特製的冰絲毛巾覆上少女後頸時,沈夢雪終於卸去緊繃的姿態,腦袋無意識地靠在他肩頭。
    一旁的江正初擰開雕花銀壺,將溫水遞到她唇邊時,袖口露出的機械腕表與沈磊的翡翠袖扣同時折射出冷光。
    顧晏之搖著湘妃竹扇的動作未停,扇麵上未幹的墨跡隨氣流暈染,他漫不經心地將扇子斜擋在兩人之間:\"脫水超過體重2會影響中樞神經。\"
    聲音裹著笑意,卻精準地讓沈夢雪瑟縮了一下。
    沈磊抱她轉身時,身後傳來扇骨敲擊沙發扶手的脆響,像是某種無聲的警告。
    “沈叔叔。”顧晏之握著湘妃竹扇的指尖微頓,扇麵上未幹的墨痕在氣流中泛起漣漪,少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九歲孩童本應稚嫩的麵容上,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從容。
    “您在這兒看了夢雪一上午,也累了,我抱她回房間吧。”他說著向前半步,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探向沈夢雪蜷曲的膝彎,腕間的檀木手串與扇墜相撞,發出細碎的輕響。
    沈磊看向顧晏之,金絲眼鏡後的琥珀色瞳孔泛起危險的漣漪。
    他輕易側身躲過顧晏之的動作,抱著女兒的姿勢卻穩如磐石,西裝革履的身姿在光影交錯間閃過冷冽的鋒芒:“夢雪很重,你抱不動。”
    他垂眸看向懷中昏昏欲睡的沈夢雪,少女沾著汗珠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無意識地將臉埋進他溫熱的頸窩。
    “小孩子別逞能。”沈磊喉間溢出的聲音裹著不容置疑的冷意,翡翠袖扣擦過顧晏之懸在半空的手腕,“等你能單手接住從三樓墜落的瓷瓶,再來談抱人的事。”
    江正初倚在雕花門框上輕笑出聲,指尖轉動的鋼筆突然停住,在晨光中劃出銀亮的弧線。
    顧晏之收回手時,扇麵輕敲掌心發出脆響,少年眯起眼睛盯著沈磊轉身離去的背影,鏡片後的目光像是淬了冰的箭矢,牢牢釘在對方筆挺的脊梁上。
    舞蹈室的落地窗突然掠過一道黑影,簷角銅鈴無風自動,驚起滿院白鴿。
    沈磊抱著沈夢雪轉身時,西裝下擺帶起的氣流卷走了地上幾片槐花。
    他腳步沉穩,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麵發出規律的聲響,懷中少女的銀發簪隨著步伐輕輕搖晃,折射出細碎的光。
    直到那抹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雕花門外,顧晏之才收回視線,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湘妃竹扇邊緣,將扇麵收攏時發出清脆的“啪”聲。
    江正初晃著手中的鋼筆走近,筆尖在少年肩頭輕敲:“得了,別較真。”
    他挑眉看向空蕩蕩的門口,深灰色西裝下的身形微微前傾,“或許沈叔叔說的是對的,等你什麽時候變厲害了再抱她吧!”
    話音未落,鋼筆突然被顧晏之精準截住,冰涼的金屬筆身抵在少年虎口,折射出冷光。
    “等長大後,我一定會比你強的。”顧晏之鏡片後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甩開鋼筆時的力道讓筆身在空中劃出銀色弧線,重重釘入牆中。
    他轉身時帶起的風掀動袖口,檀木手串與扇墜碰撞出悶響,背影很快融入廊下陰影,隻留下滿地搖晃的槐花瓣。
    江正初望著深深沒入牆中的鋼筆,挑了挑眉。
    晨光穿過鏤空窗欞,在他腳邊織出破碎的光斑,遠處隱約傳來沈宅護衛巡視的腳步聲。
    他伸手拔下鋼筆,在指尖轉了個漂亮的圈,忽然低笑出聲,聲音消散在空曠的舞蹈室裏:“有意思。”
    ——————
    晨光如蜜,緩緩流淌進沈宅的雕花窗欞。沈夢雪赤足踩在鋪著波斯地毯的琴房,指尖輕觸鋼琴黑白鍵的刹那,《月光奏鳴曲》的旋律如清泉潺潺湧出。
    她微閉雙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隨著音符起伏,纖細的脊背時而舒展如白鷺,時而蜷曲似未綻的花苞,琴凳旁的花瓶裏,白玫瑰在樂聲中輕輕顫動,花瓣簌簌落在黑白鍵上。
    午後的陽光斜斜灑進繡房,沈夢雪倚著湘妃竹榻,素手翻飛如蝶。
    銀針穿梭在月白色軟緞間,繡出的並蒂蓮漸漸栩栩如生,絲線在她指尖流轉,仿佛將天邊的晚霞都揉進了繡布。
    窗外的風掠過廊下銅鈴,叮咚聲與她哼唱的江南小調交織,驚起廊下的灰雀,撲棱棱的翅膀聲為這靜謐的時光添了幾分靈動。
    暮色四合時,沈夢雪抱著小提琴立在露台。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琴弓劃過琴弦的瞬間,《沉思曲》的旋律裹著晚風和薔薇香,飄向遠處的荷塘。
    她踮起腳尖,隨著旋律輕輕搖晃,裙擺上繡著的銀絲鳳凰仿佛要乘風而起。遠處沈磊倚在書房窗邊,金絲眼鏡後的目光追隨著少女的身影,手中的咖啡早已涼透,卻渾然未覺。
    華燈初上,沈夢雪又換上舞裙,在鋪滿月光的庭院裏起舞。她旋轉時,裙擺揚起的弧度如綻放的曇花,發間的珍珠流蘇隨著動作輕晃,叮叮作響。
    夜風吹過她汗濕的鬢角,帶來遠處溪流的潺潺聲,與她的舞步應和。
    角落裏,江正初和顧晏之倚著太湖石,一個托腮凝視,一個輕輕搖晃手中折扇,眼中都映著少女翩躚的身影,如癡如醉。
    當最後一縷月光被雲層吞沒,沈夢雪扶著廊柱喘息,絲質舞鞋的緞帶早已鬆開,歪歪扭扭地垂在腳踝。
    她仰頭望著夜空,突然瞥見雲層縫隙裏漏出的星子,像是藏在黑綢裏的碎鑽。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廊柱上雕刻的纏枝蓮紋,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白天繡繃上的絲線,同樣細膩,卻不會像此刻的晚風般,吹得人眼眶發酸。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時,沈夢雪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沈磊。
    雪鬆與鳶尾花的氣息裹著熟悉的溫度將她籠罩,西裝袖口擦過她發頂的瞬間,她聞到了若有若無的硝煙味——那是父親書房裏常有的氣息,混著宣紙、墨汁,還有某種隱秘的危險。
    “玩夠了?”沈磊的聲音像浸在冰水裏的絲綢,卻在觸到她汗濕的後頸時,不自覺放柔了語調。
    他伸手解開西裝外套,披在少女單薄的肩上,銀鏈滑落的聲響清脆如碎玉。
    沈夢雪轉身時,正巧撞進他琥珀色的瞳孔,那裏翻湧的暗潮讓她想起荷塘深處遊弋的錦鯉,明明藏得極深,偶爾擺尾卻能攪碎滿池月光。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沈夢雪突然抓住父親垂落的袖口:“明天...還能繼續嗎?”
    她的聲音輕得像飄在夜空中的羽毛,發間散落的碎鑽發飾隨著動作微微晃動,在黑暗裏劃出細小的光痕。
    沈磊凝視著女兒被月光照亮的側臉,喉結滾動了一下,翡翠袖扣在夜色中泛著幽光,與天上的星子遙相呼應。
    “去問你祖父。”他的回答讓沈夢雪渾身僵硬,卻在她要開口時,突然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不過...看在你今天把《月光》彈得像搖籃曲的份上——”尾音被夜風扯碎的瞬間,沈磊已經轉身,西裝下擺掃過她顫抖的指尖,“去睡吧,小廢物。”
    沈夢雪望著父親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那抹挺拔的輪廓消失在月洞門後。
    她抱緊身上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忽然想起白天刺繡時,銀針不小心刺破指尖的瞬間。
    此刻心口的鈍痛,竟與當時的刺痛如此相似——明明都留不下傷痕,卻足夠讓人記住那鑽心的感覺。
    廊下的鸚鵡突然發出夜啼,驚飛了停在紫藤花架上的夜梟,羽翼拍打聲驚碎了滿院月光。
    次日清晨,沈夢雪攥著裙擺站在祖父書房外,廊下的銅鈴被晨風搖晃出細碎聲響,驚得她指尖微微發顫。
    朱漆門上雕刻的貔貅吞吐著祥瑞雲紋,卻掩不住門縫裏飄出的龍涎香,混著宣紙的墨味,壓得人喘不過氣。
    \"進來。\"低沉的聲音裹著濃重鼻音穿透門板,沈夢雪推開門的瞬間,晨光正巧掠過祖父翡翠扳指,幽綠的冷光刺得她眯起眼睛。
    男人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藏青馬褂下擺垂落如深潭,金絲眼鏡後的琥珀色瞳孔與沈磊如出一轍,此刻卻翻湧著令人膽寒的暗芒。
    \"聽說你想繼續胡鬧?\"祖父的翡翠扳指重重叩擊桌麵,震得硯台裏的墨汁泛起漣漪。
    沈夢雪盯著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突然想起昨夜父親西裝上沾染的硝煙味,喉嚨發緊:\"祖父,我...\"
    \"沈家養的不是隻會玩樂的廢物。\"祖父突然起身,藏青馬褂掃過滿地槐花,\"明日起,跟著你父親學管家事。
    \"他逼近時,沈夢雪聞到他袖口散發的陳釀酒香,混著某種藥味,\"那些舞文弄墨的玩意兒,收收心吧。\"
    沈夢雪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繡著珍珠的緞麵裙擺被攥出褶皺。
    她想起昨夜父親那句漫不經心的承諾,眼眶突然發燙:\"可是父親說...\"
    \"你父親?\"祖父冷笑,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露出眼尾細密的紋路,\"他連自己都管不好,還能教你?\"
    話音未落,書房門突然被推開,沈磊倚在門框上,銀鏈在腕間晃出冷光,西裝革履的身姿與滿室古意格格不入。
    \"父親這是要教雪兒什麽?\"沈磊的聲音像裹著蜜的鋼刀,琥珀色瞳孔掃過祖父緊繃的下頜線,\"是教她如何用翡翠扳指震懾下人,還是教她在賬本上做手腳?\"
    空氣瞬間凝固。祖父脖頸處暴起青筋,翡翠扳指幾乎要擦過沈磊眉骨,卻在觸及對方眼底挑釁的笑意時猛地頓住。
    沈夢雪看著父親解開西裝最上方的銀扣,漫不經心的動作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突然想起昨夜披在她肩頭的那件外套,此刻還帶著餘溫。
    \"明日辰時,跟著我去綢緞莊。\"沈磊轉身時,西裝下擺掃過祖父顫抖的手背,\"學不會看賬本,就別想再碰鋼琴。\"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沈夢雪泛紅的眼眶上,喉結滾動了一下,\"不過...若是有人敢讓我的小公主掉眼淚——\"
    尾音消散在廊下銅鈴的輕響裏,卻讓祖父握著翡翠扳指的手重重砸在桌麵。
    沈夢雪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晨光都變得刺眼。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繡著銀絲的牡丹不知何時蹭上了墨漬,在陽光下泛著斑駁的光,像極了此刻她亂糟糟的心情。
    沈夢雪輕輕合上書房雕花木門,指腹在鎏金門環上停留片刻,餘溫透過銅質表麵滲入掌心。
    廊下懸掛的鸚鵡歪頭打量著她,尾羽掃過籠壁發出細碎聲響,卻驚不破此刻凝滯的空氣。
    她轉身時,珍珠耳墜撞在旗袍盤扣上,清響混著門內壓抑的低氣壓,在九曲回廊裏蕩出令人心悸的餘韻。
    穿過垂花門時,沈夢雪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祈福繩,褪色的紅綢在指尖纏繞又鬆開。
    青石磚上浮動的光斑被梧桐樹影切割成碎片,正如同她此刻淩亂的思緒——假山後的錦鯉池泛著粼粼波光,卻映不出她倒映其中的麵容。
    她想起父親教她握毛筆時,骨節分明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的溫度;也記得祖父第一次帶她看賬本,翡翠扳指磕在算盤上的脆響。
    轉角處傳來管家與仆人的低語,沈夢雪下意識躲進月洞門後的陰影。\"大小姐終究是女孩子...\"
    話音未落,另一個聲音壓低:\"您忘了?沈家的繼承人,從不分男女。\"
    冰涼的夜風突然掠過脖頸,她才驚覺鬢角的碎發早已被冷汗浸濕。
    遠處傳來暗衛們練劍的呼喝聲,金屬碰撞的清鳴混著蟬鳴,刺得耳膜生疼。
    當腳步不自覺停在畫室門前,沈夢雪望著牆上未完成的牡丹圖,畫筆勾勒的花瓣還留著半幹的朱砂紅。
    她推開虛掩的門,陽光瞬間照亮畫架前的芭蕾小人偶——那是父親從國外帶回的禮物,此刻瓷製腳尖正指向窗外搖曳的紫藤花。
    指尖撫過畫布上暈染的色彩,她忽然想起父親說\"完美是強者的通行證\"時,鏡片後閃爍的銳利光芒,與祖父\"繼承人不需要無用的風雅\"的訓斥,在腦海中轟然相撞。
    庭院深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驚飛了棲在海棠樹上的夜梟。
    沈夢雪抱緊雙臂走出畫室,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疊在沈宅巍峨的飛簷上。
    旗袍下擺掃過滿地槐花,她突然想起市井街頭沾著糖霜的裙擺,想起暗衛們捧著茯苓餅時發亮的眼睛——那些溫熱的、鮮活的瞬間,正在沈宅冰冷的規矩裏,一寸寸被碾碎成記憶的齏粉。
    沈夢雪踩著碎步匆匆離去,珍珠繡鞋踏過青磚的聲響逐漸消散在回廊盡頭。
    ——————
    雕花木門隔絕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門內,沈磊與祖父對峙的氣息幾乎凝固了空氣。
    祖父的翡翠扳指重重叩在檀木桌上,發出悶雷般的聲響,震得硯台裏的墨汁泛起漣漪。\"看看你教的好女兒!\"他金絲眼鏡滑落至鼻尖,露出眼底翻湧的怒意,\"舞文弄墨、不務正業,將來如何擔得起沈家的家業?\"
    沈磊雙手插兜,倚著門框的姿態看似隨意,卻透著骨子裏的桀驁。
    銀鏈在腕間晃出冷光,與祖父翡翠扳指的幽綠在空氣中無聲交鋒。\"父親是覺得,會打算盤的繼承人,比會畫畫的更有血性?\"他勾起唇角,笑意卻未達眼底,\"二十年前你用戒尺教我規矩,現在還想用這一套困住夢雪?\"
    \"住口!\"祖父猛地起身,藏青馬褂掃過桌麵,宣紙、毛筆散落一地。\"當年若不是我......\"話音戛然而止,他劇烈起伏的胸膛昭示著難以平複的情緒,\"沈家的繼承人,必須是最鋒利的刀,而不是溫室裏的花朵!\"
    沈磊站直身體,西裝革履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出筆直的陰影。
    他伸手扶正歪斜的銀鏈,動作優雅卻帶著挑釁:\"您別忘了,夢雪是我的女兒。\"尾音未落,窗外突然掠過一道黑影,簷角銅鈴叮當作響,驚起滿院白鴿。
    祖父盯著兒子眼底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琥珀色瞳孔,喉結滾動了一下。
    幾白年前那個倔強的少年,此刻已成長為同樣強勢的父親。
    沉默良久,他緩緩坐下,翡翠扳指無意識摩挲著桌麵:\"下個月董事會,帶夢雪來見見世麵。若是她連最簡單的財報都看不懂......\"
    \"不用您操心。\"沈磊轉身時,西裝下擺掃過滿地狼藉,\"我的女兒,會比您想象的更出色。\"
    雕花木門在身後轟然合上,餘震讓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發出細微嗡鳴,與祖父壓抑的歎息,一同消散在滿室龍涎香中。
    祖父捏了捏眉頭,指腹重重按壓著太陽穴,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翡翠扳指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幽光。
    \"管家!\"他的聲音裹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歎息,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雕花木門應聲而開,身著墨色西裝的年輕管家款步而入。他身姿挺拔如青竹,眉眼精致如畫,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銀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沉靜而銳利。
    白襯衫領口別著一枚簡單的竹葉形胸針,隨著步伐輕輕晃動,舉手投足間既有世家仆人的恭謹,又透著幾分獨屬於年輕人的英氣。
    \"老爺。\"管家垂首行禮,聲線清潤如碎玉,修長的手指交疊在身前,骨節分明的手上還殘留著方才整理賬本的墨香。
    他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的宣紙和滾落的毛筆,卻未有半分異色,仿佛早已習慣了主人們的爭執。
    祖父用翡翠扳指叩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脆響,像是某種隱晦的威脅。
    \"把小姐叫過來。\"他盯著案頭堆積如山的財務報表,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這孩子算是被這個逆子養廢了,我得趁這個時期好好給她改改。\"
    說罷,他扯了扯僵硬的領口,藏青馬褂下的脊背繃得筆直,在晨光中勾勒出固執而威嚴的輪廓。
    管家微微頷首,轉身時西裝下擺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雪鬆香。\"是,老爺。\"
    他的聲音沉穩而恭敬,卻在跨出門檻的瞬間,鏡片後的目光悄然變得複雜——走廊盡頭,沈夢雪的房間透出微弱的光,像極了這個森嚴大宅裏,唯一跳動的、倔強的火苗。
    管家踏著沉穩的步伐穿過九曲回廊,皮鞋與青磚相觸的聲響在寂靜的宅院裏格外清晰。
    路過荷花池時,驚起的白鷺撲棱著翅膀掠過水麵,倒影被攪碎成萬千銀鱗。他抬手整了整領帶,將袖口的銀質袖扣輕輕扣好,清冷的雪鬆香混著廊下晾曬的熏香,縈繞在周身。
    沈夢雪房間的雕花門虛掩著,透出暖黃的光暈。管家屈指輕叩三下,聲音清潤如珠落玉盤:“小姐,老爺請您去書房一趟。”
    屋內傳來細碎的響動,片刻後,門緩緩打開,少女攥著繡帕的指尖泛白,月白色旗袍上還沾著未幹的水彩痕跡,發間白玉蘭簪子歪向一側,倒添了幾分楚楚動人。
    “知道了。”她垂眸應道,睫毛在眼下投出顫抖的陰影。
    與管家擦肩時,她嗅到對方身上淡淡的書卷氣,不同於父親的雪鬆與鳶尾,也不似祖父的龍涎香,是種讓人安心的沉靜氣息。
    當沈夢雪重新站在書房門前,鎏金門環的涼意順著指尖爬進心髒。
    推開門的刹那,陽光刺破懸浮的塵埃,祖父翡翠扳指的幽光如毒蛇吐信,直直刺向她的方向。
    檀木桌上攤開的賬本鋪滿桌麵,密密麻麻的數字間夾著幾頁畫滿芭蕾小人的草稿紙——那是她方才慌亂間未及收好的。
    “過來。”祖父的聲音像是古寺生鏽的鍾,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鏽味的沉重。
    沈夢雪的繡鞋碾過滿地狼藉的宣紙,碎紙邊緣劃過腳踝,帶來細微的刺痛。
    翡翠扳指重重敲在賬本上,驚得她渾身一顫:“從今天起,你給我記住——”男人忽然俯身,金絲眼鏡後的琥珀色瞳孔幾乎要貼上她的臉,“沈家不需要會畫畫的廢物,隻需要能執掌家業的利刃。”
    沈夢雪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旗袍的絲綢被攥得發皺。
    她盯著祖父骨節分明的手背,冷白皮膚下淡青色血管若隱若現,與泛著冷光的翡翠扳指相映,像是精心雕琢的玉雕配飾,卻透著令人戰栗的壓迫感。
    檀香混著龍涎香縈繞在鼻尖,她想起父親西裝裏藏著的硝煙,此刻祖父身上矜貴的氣息更讓她呼吸發緊。
    “把這些看完。”祖父修長的手指夾起一遝賬本,動作優雅如翻弄撲克牌,紙張邊緣卻精準擦過她臉頰,劃出一道淺紅痕跡。
    泛黃的紙頁間夾著燙金票據,油墨味混著雪鬆熏香撲麵而來。
    沈夢雪踉蹌著扶住桌沿,珍珠耳墜搖晃著撞在鎖骨上,而對麵男人倚著紫檀木桌,藏青馬褂下的身形挺拔如鬆,金絲眼鏡後的琥珀色瞳孔正饒有興味地審視她的狼狽。
    管家無聲地遞來老花鏡,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賬本上點出批注,銀質袖扣與紙頁摩擦發出沙沙輕響。
    “小姐,這裏的進銷存數據……”他溫和的聲音被翡翠扳指叩擊桌麵的脆響截斷。
    “教她。”祖父突然傾身,西裝領口露出的鉑金懷表鏈晃出冷光,“連現金流都算不清,還想當繼承人?”
    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完美下頜線在陽光下投下鋒利陰影,“明天晨會,站在我身後聽著。”
    沈夢雪望著硯台裏暈開的墨痕,突然想起打翻水彩盤時父親的縱容。
    此刻祖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指腹冰涼如玉石,鏡片後的目光卻灼熱得像要將她看穿。
    轉身時,她聽見管家收拾文件的窸窣聲,混著祖父低沉的輕笑,在彌漫著沉香的書房裏久久不散。
    沈夢雪抬起頭,月光從雕花窗欞斜斜切過她倔強的眉眼,紫羅蘭色瞳孔裏跳動著與年齡不符的執拗。
    珍珠耳墜隨著她微顫的下頜搖晃,在鎖骨投下細碎的陰影,\"我從未想過要當什麽繼承人。\"她的聲音清脆如碎玉,卻在寂靜的書房裏掀起驚濤駭浪。
    祖父握著翡翠扳指的手驟然收緊,指節泛出青白。
    金絲眼鏡後的琥珀色瞳孔劇烈收縮,倒映著少女單薄卻筆直的身影。\"你說什麽?\"他的聲音像是從冰層下擠出的氣泡,帶著令人牙酸的寒意。
    \"我說我不想做繼承人!\"沈夢雪突然向前半步,裙擺掃過滿地狼藉的賬本。
    她想起舞蹈室裏自由舒展的自己,想起畫布上肆意暈染的色彩,這些鮮活的記憶給了她孤注一擲的勇氣,\"我想學跳舞,想畫畫,我不要每天對著這些冷冰冰的數字!\"
    \"住口!\"祖父的翡翠扳指狠狠砸在檀木桌麵,整座博古架都隨之震顫。
    青瓷瓶裏的孔雀羽毛簌簌飄落,落在沈夢雪發間,像是某種無聲的嘲諷。
    他大步逼近,藏青馬褂帶起的氣流掀翻了桌上的宣紙,\"沈家的繼承人,由不得你說不想!\"
    沈夢雪被祖父突然扣住手腕的力道扯得踉蹌,旗袍盤扣崩開兩顆,露出纖細的鎖骨。
    她仰頭望著那張英俊卻冷硬如冰的臉,第一次發現祖父琥珀色的眼眸裏,翻滾著和父親如出一轍的偏執。\"跪下!\"
    祖父的怒吼震得她耳膜生疼,膝蓋重重磕在青磚地麵的瞬間,她咬住下唇嚐到了血腥味。
    管家欲言又止地向前半步,卻在觸及主人森冷的目光時僵在原地。
    祖父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蜷縮在自己腳下的孫女,翡翠扳指挑起她的下巴,\"我養的不是懦夫。\"他的聲音帶著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既然你父親教不會你規矩,那就由我來。\"
    書房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扭曲成巨獸般的輪廓。
    沈夢雪感覺後腰抵上冰冷的桌角,祖父另一隻手已經抓起賬本,泛黃的紙頁狠狠抽在她肩頭:\"給我數清賬本上的每一個零!數不清,就別想站起來!\"
    第一下抽打落下時,沈夢雪悶哼一聲,倔強地將臉轉向窗外。
    月光依然溫柔地灑在庭院的紫藤花架上,可她卻覺得那光如此刺眼。
    第二下、第三下......賬本邊緣割過皮膚的刺痛漸漸麻木,唯有祖父粗重的喘息聲和管家壓抑的抽氣聲,在耳畔反複回響。
    當祖父終於扔下染血的賬本,沈夢雪的後背已經濕透,不知是冷汗還是血。
    她望著滿地狼藉中,那幾頁被撕碎的芭蕾小人草稿,終於再也忍不住,滾燙的淚水砸在青磚上,暈開小小的水痕。
    而祖父整理著微微淩亂的袖口,居高臨下地丟下最後一句話:\"明天辰時,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