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陪著你

字數:13702   加入書籤

A+A-


    暮色給沈家別墅的雕花穹頂鍍上一層血色,沈夢雪倚在二樓露台的漢白玉欄杆上,晚風掀起月白色旗袍的下擺,像一隻折翼的蝶。
    她望著遠處禁地圍牆外搖曳的曼陀羅,頸間紫色項鏈的金屬吊墜隨著呼吸輕輕撞在鎖骨處,泛著冷光。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帶著獨有的節奏。
    沈夢雪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江正初。
    少年的氣息裹著雪鬆與硝煙的味道逼近,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抱歉。”江正初的聲音沙啞,帶著明顯的懊惱。
    他站在三步開外,黑色機車皮衣還沾著拍賣場的冷氣,藍色眼眸裏盛滿愧疚,“我今天......太衝動了。”
    他攥緊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我應該聽你的,不該......”
    沈夢雪緩緩轉身,淺紫色眼眸在暮色中泛起溫柔的漣漪。
    她輕輕搖頭,唇角揚起一抹弧度,像是初春第一縷融化寒冰的暖陽。
    這抹笑容讓江正初呼吸一滯——少女本就精致的麵容在笑意的映襯下愈發奪目,眼尾微微上挑,如同工筆畫裏暈開的墨色,點翠發簪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晃,在蒼白的臉頰旁投下細碎的光影。
    “沒關係的。”她的聲音輕柔,像羽毛拂過心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她走近兩步,月光透過雕花欄杆灑在兩人身上,在青磚地麵切割出菱形光斑,“隻是......”
    她頓了頓,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黯然,“在沈家,有些事不是衝動就能改變的。”
    江正初望著她單薄的身影,突然想起小時候他們在沈家花園捉迷藏。
    那時的沈夢雪會肆無忌憚地大笑,裙擺沾滿泥土也不在意。
    而現在,她連笑都像隔著層朦朧的紗,美得令人心疼,卻再也觸不可及。
    “我以後不會了。”少年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肩膀,卻在半空停住,又尷尬地收回手插進褲兜,“我會想別的辦法,不會再讓你為難。”他的聲音裏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
    沈夢雪望著他認真的模樣,心裏泛起暖意。她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像小時候那樣:“其實......今天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她抬頭,淺紫色眼眸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就像在黑暗裏突然看到了光。”
    江正初的心跳陡然加快,喉嚨發緊。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沈夢雪——不再是那個被囚禁在華麗牢籠裏的脆弱少女,而是帶著微弱卻堅定的力量,如同在石縫中生長的花。
    遠處傳來沈府傭人們準備晚宴的聲響,雕花長廊盡頭的銅鈴在風中輕晃。
    沈夢雪的笑容漸漸淡去,她鬆開手,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鬢發:“快回去吧,一會兒該吃晚飯了。”
    江正初點點頭,卻沒有立刻離開。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時聲音擲地有聲:“夢雪,等我長大。”
    沈夢雪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黑色消失在紫藤花架後。
    晚風卷起她發間的鈴蘭花發飾,發出細碎的聲響,與遠處禁地傳來的曼陀羅花香交織在一起,在暮色中釀成一杯苦澀的酒。
    她知道,這場無聲的抗爭才剛剛開始,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夜色徹底籠罩沈家宅邸時,沈夢雪的房門被悄然推開。
    江正初抱著個牛皮紙袋閃身而入,黑色衛衣帽子壓得很低,睫毛在眼下投出戒備的陰影。
    他反手鎖上門,從袋子裏掏出個裹著絨布的物件——正是拍賣會上那方翡翠原石,表麵還沾著未擦淨的紅綢碎屑。
    \"白天拍下後我讓保鏢截胡了。\"少年壓低聲音,指尖摩挲著原石粗糙的表皮,\"沈叔叔的人現在估計正滿城找。\"
    他抬頭時,藍色眼眸在月光下亮得驚人,\"本來想等切開再給你驚喜,可現在......\"
    沈夢雪後退半步,後腰抵上雕花梳妝台。
    梳妝鏡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她看見自己蒼白的臉和江正初脖頸處跳動的青筋。\"你瘋了!\"
    她壓低聲音,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被我爸發現,你會......\"
    \"所以我們得趕在天亮前動手。\"江正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溫熱的掌心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扯開衛衣拉鏈,露出纏在腰間的微型切割機,金屬部件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我查過資料,帝王綠最怕高溫,隻要......\"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沈夢雪臉色驟變,猛地將原石塞進床底,絲綢被麵滑落時,點翠發簪的流蘇掃過江正初發燙的手背。
    門把轉動的瞬間,少年利落地翻身躲進窗簾後,厚重的天鵝絨布料將他的身影吞噬在陰影裏。
    \"雪兒?\"沈磊的聲音裹著溫柔的試探,金絲眼鏡在廊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他掃過淩亂的床鋪和少女泛紅的眼眶,目光突然定格在窗台——那裏散落著幾片翡翠原石的碎屑,在月光下泛著幽綠。
    沈夢雪感覺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舊傷。她強撐著露出微笑,淺紫色眼眸蒙上水霧:\"爸,我......\"
    \"在玩捉迷藏?\"沈磊俯身撿起碎屑,指尖碾磨時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他直起身時,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銀針,\"小時候你總愛躲在窗簾後麵,每次都被哥哥們輕易找到。\"
    他抬手想要撫摸女兒的頭發,卻在觸及發梢時突然攥緊,\"現在,是不是有人教你藏更危險的東西了?\"
    窗簾後的江正初屏住呼吸,後腰貼著冰涼的窗欞。
    他摸到衛衣口袋裏的瑞士軍刀,金屬外殼硌得掌心生疼。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沈磊西裝上切割出蛛網般的紋路,他聽見沈夢雪壓抑的嗚咽,突然想起拍賣會上她顫抖著搖頭的模樣——原來最鋒利的刀,永遠藏在溫柔的笑容裏。
    沈夢雪淺紫色的眼眸驟然亮起,在父親森冷的注視下反而揚起下巴,聲音清脆得如同擊碎琉璃:\"我在和正初玩捉迷藏呢。\"
    她伸手隨意地攏了攏鬢發,點翠發簪隨著動作晃出幽藍的光,將蒼白的臉頰映得愈發鬼魅,\"爸爸小時候不是總說,孩子就該多些孩子氣嗎?\"
    沈磊捏著翡翠碎屑的手指驟然收緊,碎末刺破掌心滲出暗紅血珠,卻依舊保持著優雅的笑容。
    他緩緩轉頭望向劇烈起伏的天鵝絨窗簾,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如同毒蛇吐信:\"正初也這麽大了,還玩這種小孩子把戲?\"
    話音未落,修長的手指已經扣住沈夢雪的手腕,絲綢旗袍被攥出褶皺,\"既然雪兒這麽喜歡遊戲,不如我們換個更有意思的。\"
    江正初猛地掀開窗簾,黑色衛衣下的胸膛劇烈起伏。
    月光勾勒出少年緊繃的下頜線,他盯著沈磊扣住沈夢雪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的舊傷。\"沈叔叔,\"
    他刻意讓聲音帶上玩世不恭的調子,卻難掩眼底的警惕,\"是我硬拉著夢雪玩的,您要罰就罰......\"
    \"罰?\"沈磊輕笑出聲,鬆開沈夢雪的手,轉而整了整西裝袖口的袖扣,\"正初是貴客,沈家怎麽舍得罰?\"
    他的目光掃過少年腰間露出的切割機輪廓,意味深長地停頓片刻,\"倒是雪兒,該好好學些規矩了。\"
    沈夢雪踉蹌著被父親拽出房門,雕花廊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
    她回頭望向呆立原地的江正初,淺紫色眼眸裏泛起水光——少年站在月光中,黑色衛衣沾著窗簾絨毛,像隻炸毛的小獸,卻固執地衝她比了個\"沒事\"的手勢。
    書房的檀木大門轟然關閉時,沈夢雪被狠狠按在青磚地麵。
    冰涼的觸感透過旗袍滲進骨髓,她望著父親慢條斯理地解開腕表,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像解剖刀般精準:\"知道錯哪兒了?\"
    他的皮鞋碾過女兒單薄的手背,力道剛好不至於骨折,卻足以讓冷汗瞬間浸透沈夢雪的後背。
    少女倔強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齒間蔓延:\"我沒錯。\"
    話音未落,沈磊的手掌已經重重拍在書案上,震得青花瓷鎮紙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俯身時,沈夢雪聞到他領口若有若無的龍涎香——和書房香爐裏常年縈繞的氣味一模一樣,令人作嘔的溫柔。
    \"錯就錯在,\"沈磊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頭,\"你以為有人能從沈家的掌心搶走東西。\"
    他鬆開手,沈夢雪的後腦勺重重磕在書架上,檀木匣子裏的蝴蝶標本在震動中發出細碎的嗡鳴。
    \"跪到天亮,好好想想,\"父親的聲音裹著糖霜,\"誰才是真正能保護你的人。\"
    與此同時,江正初躲在紫藤花架後,望著書房透出的昏黃燈光。
    夜風卷起他口袋裏露出的半截翡翠碎屑,在月光下泛著幽綠的光。
    少年握緊藏在袖中的瑞士軍刀,指甲在金屬外殼刻下深深的痕——這一局他輸了,但沈家這座華麗的牢籠,他遲早要撞出個缺口。
    晨光刺破雲層時,書房的銅鎖終於發出哢嗒輕響。
    沈夢雪撐著顫抖的膝蓋試圖起身,卻因雙腿麻木而重重跌坐在地。
    膝蓋處的旗袍布料早已被血浸透,與青紫的皮肉黏連在一起,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像有無數鋼針在骨縫間攪動。
    沈磊臨出門前回頭瞥了眼蜷縮在陰影裏的女兒,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平靜得如同深潭:\"記住,這是為你好。\"
    他的皮鞋踏過滿地晨光,留下一串清脆的回響,而門扉閉合的瞬間,仿佛將所有溫度都隔絕在外。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小心翼翼推開。楚溪顏攥著藥箱衝進來時,眼淚瞬間決堤。
    她單薄的棉布裙沾著露水,發間還別著昨夜幫廚時的稻草,卻顧不上擦拭臉頰,跌跪在冰涼的青磚上:\"夢雪......\"
    沈夢雪抬起頭,淺紫色眼眸蒙著層水霧。
    她看著好友顫抖著解開自己旗袍的盤扣,露出膝蓋處血肉模糊的傷口,突然想起幾年前的場景——
    那時的楚溪顏總愛躲在假山後,用帶著嫉妒的目光盯著自己。
    直到某個暴雨夜,她偷偷將高燒的楚溪顏藏進閣樓,用自己的絲綢被麵裹住她滾燙的身體。
    \"疼就哭出來......\"楚溪顏的聲音哽咽得不成調子,顫抖的手指蘸著金瘡藥,卻在觸及傷口時又猛地縮回。
    藥箱裏滾落幾顆硬糖,是她偷偷從廚房順來的,此刻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
    沈夢雪搖搖頭,伸手將糖塊塞進好友掌心:\"留著你吃。\"
    她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卻仍努力扯出個笑容。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兩人身上切割出斑駁的光影,將楚溪顏眼底的心疼與愧疚照得纖毫畢現。
    上藥時,楚溪顏突然將臉埋進沈夢雪肩頭,哭得渾身發抖:\"對不起......以前我總以為你什麽都有......\"
    她的眼淚浸透旗袍,\"直到看到你被鎖在書房,看到你偷偷藏起傷口......\"
    沈夢雪輕輕環住好友單薄的肩膀,聞到她發間混雜著的皂角香與稻草味——那是真正屬於自由的氣息。
    她望著窗外搖曳的曼陀羅,突然覺得掌心楚溪顏的溫度,比任何珠寶都要珍貴。
    當江正初踹開房門闖進來時,正撞見沈夢雪靠在楚溪顏肩頭沉睡的模樣。
    少年的藍眼睛瞬間猩紅,攥著冰袋的指節發白。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冰袋敷在少女腫脹的膝蓋上,轉頭看向楚溪顏時,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告訴我,他還做了什麽?\"
    楚溪顏擦了擦眼淚,從藥箱底層掏出個油紙包。
    展開後,是幾塊已經融化變形的桂花糕——那是她半夜在廚房偷做的,\"夢雪最喜歡吃甜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一定要帶她離開這裏。\"
    晨光爬上雕花穹頂,將三人的影子疊印在青磚地麵。
    沈夢雪在睡夢中皺了皺眉,無意識地往溫暖處蹭了蹭。
    江正初伸手拂開她額前的碎發,指尖停留在她眼下的青黑處,久久沒有收回。
    窗外的曼陀羅在風中輕顫,而牢籠裏的蝴蝶,已經悄悄煽動起翅膀。
    ——————
    蟬鳴撕開八月的烈日,沈夢雪數著窗欞上斑駁的光影,指甲在檀木桌麵上刻出第七十二道痕跡。
    雕花座鍾發出齒輪轉動的哢嗒聲,與遠處禁地傳來的曼陀羅花香交織成令人窒息的網,將她困在這鎏金牢籠裏。
    沈磊最近總愛坐在書房落地窗前辦公,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像蛛網般無處不在。
    每當沈夢雪經過廊道,總能感受到那道視線如影隨形,穿透雕花屏風,落在她後頸發涼的皮膚上。
    他不再用激烈的方式懲罰,卻將溫柔化作更鋒利的刀刃——每日親手調配的營養餐裏藏著安神藥片,定製旗袍的暗袋裏縫著微型定位器,連她養的藍雀都被換成了不會鳴叫的白羽品種。
    楚溪顏偷偷塞來的桂花糕帶著廚房的煙火氣,卻在嚐到熟悉的甜味時讓沈夢雪紅了眼眶。
    少女蜷縮在閣樓天窗下,月光透過菱形玻璃在膝蓋的舊傷上投下碎銀般的光斑。
    她想起江正初翻牆送來的漫畫書,書頁間夾著的楓葉書簽還帶著初秋的涼意,想起他在電話裏壓低聲音說\"等開學\",尾音裏藏著破釜沉舟的決然。
    \"雪兒,過來。\"沈磊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帶著蜜糖般的溫柔。
    沈夢雪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點翠發簪依舊華麗,卻掩不住眼底化不開的倦意。
    她下樓時,聽見江正初房間傳來吉他弦斷裂的聲響——那是少年偷偷藏起來的樂器,此刻想必正承受著憤怒的宣泄。
    餐桌上的銀質餐具折射著刺目的光,沈磊親手為她夾了塊清蒸鱈魚,魚尾的金箔在燈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下周帶你去看畫展?\"他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像精準的手術刀,\"莫奈的睡蓮真跡,記得穿我讓人新做的藕荷色旗袍。\"
    沈夢雪機械地咀嚼著魚肉,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那些被精心安排的行程、永遠完美的餐食、連呼吸都被丈量過的空間,像無數根銀絲將她纏成精致的繭。
    她數著水晶吊燈垂下的流蘇,第七十三個、第七十四個......恍惚間竟不知今夕何夕。
    深夜,沈夢雪被窗外的蟬鳴驚醒。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麵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她摸索著藏在枕下的手機,屏幕亮起時,江正初發來的消息在黑暗中格外刺眼:\"還有23天。\"
    少女蜷縮在絲綢被褥裏,淺紫色眼眸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月光,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們在雪地裏堆的雪人——那時的笑聲,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梅雨季的潮氣滲進雕花窗欞,沈夢雪蜷縮在飄窗角落,看著雨珠順著琉璃瓦蜿蜒成淚滴的形狀。
    梳妝鏡裏映出她愈發單薄的身形,月白色睡裙鬆鬆垮在肩頭,鎖骨處凹陷得能盛住一汪清水。
    父親新送的珍珠項鏈沉甸甸地壓在頸間,每顆渾圓的珠子都像鎖住自由的鐐銬。
    \"阿雪,再吃些蓮子羹?\"祖母踩著三厘米的珍珠高跟鞋,絲綢睡袍勾勒出曼妙的腰線,發間茉莉發簪隨著步伐輕晃。
    二十出頭的臉龐帶著溫柔笑意,卻掩不住眼底和父親如出一轍的審視。
    青瓷碗碰到沈夢雪掌心時,她指尖的溫度比碗沿的熱霧更灼人,\"等你長大,就能自己做決定了。\"
    窗外的雨突然急驟起來,打在芭蕉葉上的聲響淹沒了沈夢雪未出口的哽咽。
    她望著碗裏漂浮的枸杞,紅得像凝固的血珠,突然想起昨夜監控器紅燈在黑暗中閃爍的模樣。
    書房裏,祖父倚著真皮轉椅,定製西裝解開兩粒銀扣,露出鎖骨處若隱若現的玫瑰刺青。
    他修長的手指夾著雪茄,煙霧在水晶吊燈下氤氳成朦朧的網:\"磊兒也是望女成鳳。\"二十幾歲的麵容棱角分明,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卻像淬了毒的箭,精準釘在孫女膝蓋上未愈的疤痕,\"
    等你成年接管家族產業,這些管教自然就不必了。\"
    他伸手想要撫摸沈夢雪的頭發,腕間百達翡麗的表盤折射出冷光,在少女蒼白的臉頰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葉綰綰在視頻裏晃著新買的鑽石手鏈,背景是巴黎時裝周的鎂光燈:\"寶貝忍忍!等我們上了高中,我天天帶你逃課去玩!\"
    她的笑聲清脆如銀鈴,卻穿不透沈夢雪臥室厚重的隔音牆。
    ——————
    深夜的露水打濕了沈夢雪的裙擺,她赤足踩在青石小徑上,任由長發如墨色瀑布傾瀉而下。
    發絲掠過玫瑰荊棘時被勾住,卻連刺痛都顯得如此微弱——比起心口壓抑的鈍痛,這點皮肉傷算得了什麽?她仰頭望著漫天繁星,突然想起楚溪顏說過的話:\"你知道螢火蟲為什麽發光嗎?因為它們在黑暗裏,想讓同伴找到自己。\"
    回到房間時,沈夢雪解開發繩,三千青絲如綢緞般鋪展在床上。
    月光透過鏤空窗欞灑進來,在發間流淌成銀河。
    她盯著梳妝鏡裏的自己,淺紫色眼眸蒙著層薄霧,伸手輕撫過鏡中人蒼白的臉頰。
    鏡中倒影突然與記憶重疊,五歲的小女孩站在父親膝頭,驕傲地晃著剛及腰的長發:\"爸爸說我的頭發要留到嫁給王子那天!\"
    而如今,這頭承載著童年幻想的長發,卻像困住她的牢籠。
    沈夢雪抓起剪刀,鋒利的刀刃抵住發梢的瞬間,門把突然轉動。
    沈磊倚在門框上,金絲眼鏡泛著冷光:\"雪兒在玩什麽?\"
    他身後,二十幾歲的祖父雙手抱胸,祖母捏著真絲帕子掩唇輕笑,三人的影子在地麵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這麽美的頭發,若是剪斷了,多可惜。\"
    剪刀懸在發梢的指尖猛地發顫,沈夢雪看著鏡中長發如瀑的自己,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小時候,祖母總愛用檀木梳為她編綴滿珍珠的長辮,祖父會笑著將她抱上肩頭,任發絲在陽光下閃著綢緞般的光澤。
    父親更是視這頭長發為珍寶,每年生辰都會送上鑲嵌著寶石的發飾,輕聲說這是沈家千金最美的象征。
    “放下剪刀。”沈磊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緩步走近,伸手輕輕握住女兒顫抖的手腕,“還記得你八歲那年,發高燒說胡話,卻死死護著頭發不讓醫生碰嗎?”
    他的拇指摩挲著她冰涼的手背,鏡片後的目光似笑非笑,“現在怎麽舍得剪斷了?”
    沈夢雪喉間泛起酸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望著鏡中父親與自己交疊的身影,想起無數個被溫柔禁錮的日夜——父親為她梳頭時,指尖穿過發絲的力度看似輕柔,卻暗藏掌控;哥哥為她挑選發飾時,看似寵愛,實則是將她打造成完美的沈家繼承人。
    “我……”她聲音發顫,淺紫色眼眸泛起水霧,“我隻是想修一修發尾。”
    “乖孩子。”祖母款步上前,真絲睡袍掃過地毯悄無聲息。
    她伸手撫過沈夢雪如瀑的長發,茉莉發簪的香氣縈繞在鼻尖,“這麽美的長發,是沈家的驕傲,也是你的護身符。”
    她的指尖停留在發間,看似親昵的動作卻讓沈夢雪感到窒息,“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我們的苦心。”
    祖父倚在門框上,雪茄煙霧繚繞間,他眯起眼睛打量著孫女:“磊兒說得對,這頭長發,是你身份的象征。”
    他彈了彈煙灰,火星濺落在波斯地毯上,“剪斷了,就不完美了。”
    沈夢雪緩緩放下剪刀,長發如黑色的綢緞垂落,遮住她顫抖的雙手。
    她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突然覺得這頭承載著家族榮耀的長發,就像一條無形的鎖鏈,將她牢牢困在這華麗的牢籠裏。
    而所謂的寶貝與珍視,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枷鎖,讓她在溫柔的禁錮中,漸漸失去反抗的勇氣。
    ——————
    暑假的尾聲裹挾著鹹澀的海風掠過崖邊,沈夢雪赤足踩在粗糙的礁石上,薄荷綠裙擺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宛如一麵殘破的旗幟。
    她凝望著腳下翻湧的浪濤,任由鹹腥的水霧撲在臉上,長發如海藻般糾纏在肩頭,發間的鈴蘭花發飾早已不知去向。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布料摩擦的聲響輕得如同毒蛇吐信。
    沈夢雪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布思瑰來了。
    那個總是身著黑衣的少女,墨綠色的眼眸比深海還要冰冷,此刻正邁著優雅而致命的步伐,緩緩靠近。
    “布思瑰。”沈夢雪輕聲喚道,聲音被呼嘯的風聲撕成碎片。
    她依舊保持著望向大海的姿勢,淺紫色的眼眸裏倒映著翻湧的雲層,“什麽是自由?”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布思瑰在她身旁坐下,黑色綢緞長裙如墨汁般在礁石上蔓延開來。
    她墨綠色的眼眸掃過沈夢雪蒼白的側臉,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輕笑。
    那笑聲如同冰棱落地,清脆而冷冽,卻在這空曠的懸崖上顯得格外刺耳。
    “自由?”布思瑰伸手撥弄著垂落在胸前的長發,發尾的銀色鈴鐺隨著動作發出細微的聲響,“就像這海上的風,看似無拘無束,卻永遠逃不出天地的牢籠。”
    她轉頭看向沈夢雪,墨綠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你覺得你父親放你出來,是真的給你自由了嗎?”
    沈夢雪沉默了。
    她想起臨行前沈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想起他撫摸著自己頭發時說“早點回來”的語氣,那溫柔的表象下,藏著的是怎樣的掌控欲。
    她下意識地摸向頸間,那裏還留著珍珠項鏈勒出的紅痕。
    布思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摘下耳後的黑色玫瑰,花瓣上還凝著未幹的露水。
    “你看這朵花,”她將玫瑰遞到沈夢雪麵前,指尖輕輕劃過花瓣,“在溫室裏,它能永遠保持嬌豔,但一旦離開精心營造的環境,就會迅速枯萎。”
    她突然用力捏碎玫瑰,紅色的汁液順著指縫滴落,“自由從來都不是別人給予的,而是要自己去爭取。”
    沈夢雪猛地轉頭,與布思瑰對視。
    這是她第一次在好友冷漠的眼中看到如此強烈的情緒,那墨綠色的瞳孔裏,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與沈磊同類的女孩,或許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
    “可我該怎麽做?”沈夢雪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在沈家的陰影下,在我父親的掌控中,我能逃到哪裏去?”
    布思瑰沒有立刻回答。
    她站起身,黑色長裙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隻展翅的黑鴉。
    她望向遠方海天相接的地方,墨綠色的眼眸閃爍著危險的光芒。“總有一天,”
    她輕聲說道,聲音卻堅定得如同誓言,“你會親手打破那層束縛你的繭。而我,會陪著你。”
    夕陽漸漸沉入海平麵,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沈夢雪望著布思瑰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冷漠的女孩,或許就是她在黑暗中等待已久的那束光。
    哪怕這束光同樣帶著刺骨的寒意,卻足以照亮她逃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