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贅婿之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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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長張鹹走後。李斯的目光緩緩掃過這間堪稱家徒四壁的茅舍。
“既來之,則安之。”李斯心中默念。他必須以切實的勞作換取生存之基石,以無可替代的價值證明自身之存在。此非空談,乃是此間冷酷現實下的唯一路徑。
之前李斯已觀察出“柴”這個問題,宛如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持續壓迫著這個家庭。老嫗年事已高,每日僅能於左近撿拾些許枯枝敗葉,所得寥寥。
而阿瀅,除了漿洗灑掃、操持家務,更要承擔那幾畝薄田的耕作,無法得空閑去拾柴,一旦這個家遭遇連綿陰雨,連升起一縷炊煙都成為奢望。
李斯的目光,投向了牆角那柄鏽跡斑駁的柴刀。以他當下氣力,撿拾枯枝,並將稍粗者劈開,以便晾曬、利於燃燒,或可一試。
初次握持柴刀,腕間便是一沉,遠比想象中更為費力。他動作笨拙地揮舞起來。木屑紛飛,一番折騰下來,已是半晌時光。
正在屋簷下撚麻線的老嫗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流露出的意味再明白不過:“果然是個無用之人。”
李斯隻作未見,他繼續與手中的木柴較勁。他心中透亮:在這個一切講求實際效用、生存邏輯近乎嚴酷的時代,任何言語上的辯解與情緒上的抱怨,皆是蒼白無力的泡沫。
唯有日複一日、實實在在的勞作與付出,方能在這片土地上,為自己爭取到最基本的生存空間,乃至贏得一絲微末的尊重。
自此,每日清晨,阿瀅荷鋤下地,老嫗開始整理麻線或喂養那幾隻瘦弱的雞雛時,李斯都會拿起柴刀,走向院角那堆雜亂的柴堆。
數日下來,成效斐然。院落角落的柴火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高、變大。李斯劈開的柴禾,大小相對均勻。取用之時,確實方便許多,投入灶膛燃燒,火勢也更旺。
老嫗依舊沉默寡言,但看向李斯的眼神,已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變化。偶爾,當阿瀅為李斯端來粟米糊糊時,老嫗會狀似不經意地,用勺子往他碗裏多添一抹野菜,在他清早出門拾柴之際,也會含混不清地嘟囔幾個音節,李斯連蒙帶猜,大致能辨認出“天……涼……多……衣”之類的提醒。
這些細微至極的變化,都被李斯敏銳地捕捉在心。他知道,自己終於在這個臨時的家中,撬開了立足的第一道縫隙。
這日午後,姚賈又晃悠悠地來到了阿瀅家院外。他眼尖,一眼便瞧見了院角那明顯高出一截的柴火垛,以及正在院中笨拙地劈柴,卻已然有模有樣的李斯。姚賈那雙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暗道:這小子,倒是個肯下力氣的。
他也不進院,隻揚聲喊道:“阿婆,在家嗎?老朽路過,討口水喝。”老嫗聞聲,從屋內探出頭來,見是姚賈,便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姚日者啊,快進來坐。”
姚賈進了院子,目光在李斯身上打了個轉,又看向老嫗,笑道:“阿婆,我看你家這客人,倒不像先前那般糊塗了,還會劈柴了呢?”老嫗瞥了李斯一眼,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姚賈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在院中石墩上坐下,接過阿瀅遞來的水碗,喝了一口,狀似無意地說道:
“阿婆啊,老朽前幾日又卜了一卦,卦象顯示,你家這位客人,命格倒也奇特。雖遭磨難,卻非池中之物。若能留在此地,說不定……能給你家帶來些轉機呢?”
老嫗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芒,卻依舊嘴硬:“一個來路不明的癡傻漢子,能帶來什麽轉機?”
姚賈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湊到老嫗耳邊:
“阿婆,您老人家心裏想什麽,老朽多少能猜到幾分。阿瀅這丫頭,年紀輕輕守了寡,一個人撐起這個家不容易。這客人雖說眼下看著落魄,但瞧他這身板,若是好了,也是個能幹活的。
再說了,我看他眉宇間頗有貴氣,不像尋常農夫。若是……若是能留下做個贅婿,將來再生個一兒半女,阿瀅下半輩子也有個依靠不是?”
老嫗聽了這話,心頭猛地一跳。她何嚐沒有過這樣的念頭?隻是這人來曆不明,又曾癡傻,她不敢多想。如今被姚賈這麽一點破,那點心思便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她悄悄打量著不遠處正在賣力劈柴的李斯,見他雖然動作生疏,但身形高大,若是養好了,倒也算是個不錯的依靠。
姚賈見老嫗神色鬆動,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又拿起隨身攜帶的竹簡,煞有介事地掐算起來,口中念念有詞:
“嗯……依卦象看,此人命中有水,正可滋養你家這方土木。若是留下,於阿瀅,於這個家,皆有助益。隻是……他神魂未穩,尚需時日調養。阿婆若有此意,不妨耐心等等。”
老嫗聽得連連點頭,渾濁的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對姚賈的話已是信了七八分。她從懷裏摸索出幾枚磨得發亮的秦半兩,塞到姚賈手中:“姚日者費心了,這點心意,不成敬意。”
姚賈推辭一番,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心中暗笑:這老虔婆,果然上道。
而此刻李斯,正主動跟隨著阿瀅,去往那幾畝薄田。
他目前的體力,尚遠不能承擔開墾荒地、牽犁耕地等重活,但諸如拔除田間瘋長的雜草、為禾苗周邊的土壤進行適當疏鬆、搬運些不算沉重的農具,或是采摘田埂地頭的野菜野果之類,已是勉強能夠勝任。
正是在這田壟之間,與土地的直接接觸中,李斯有了新的發現,更深化了他對這個時代的認知。
他留意到,阿瀅在田間勞作時,並非隻是埋頭苦幹的體力付出者。她會仔細觀察土壤的墒情,判斷何時需要從附近可能存在的水源引水灌溉;她對自家田裏農作物的生長狀況了如指掌,何時澆水,何時除蟲,心中自有章程。
甚至在與偶爾路過的鄰人攀談時,言語間也自然流露出對農事的熟稔和某種程度的自主決斷權。
這與李斯腦海中固有的、關於古代底層女性完全依附於男性的刻板印象形成了頗為鮮明的對比。至少在秦國下塬裏村,女性的實際地位似乎遠超他的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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