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相邦視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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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風,拂過白渠“龍首”段的工地。
    “相邦大人即將駕臨!爾等各司其職,不得喧嘩,不得衝撞!”張澤穿著一身嶄新的深衣,額頭微微見汗,對著手下的幾名工段主事低聲喝令。
    相邦呂不韋,當今大秦權勢最熾之人。他親自視察白渠,這對於整個工程而言,不啻於天子親臨。
    負責整個工程的鄭國,此刻站在臨時搭建的望台前,李斯站在鄭國身後不遠處,神色自若地投向那片他親自規劃並督造的試驗段。
    那裏,新修的束水堤壩將湍急的涇水部分引入,經過幾道巧妙設計的沉沙池過濾,原本渾濁不堪的河水明顯變得清澈,而被攔截下來的肥沃淤泥,則通過新挖的支渠,緩緩流向旁邊一片劃出來的貧瘠官田。
    “束水攻沙”、“灌淤肥田”,這是他結合後世經驗與當前條件提出的方案,也是他向鄭國,乃至向這個時代證明自身價值的關鍵一步。
    遠處煙塵漸起,一隊精銳的秦軍甲士護衛下,數輛華貴的駟馬高車緩緩駛來。
    為首那輛,裝飾最為考究,這無疑是相邦呂不韋的座駕。
    車隊在工地前停穩,甲士迅速散開。一名氣度雍容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下車輿。
    他頭戴梁冠,腰佩長劍,麵容威嚴,正是權傾朝野的大秦相邦,文信侯呂不韋。
    鄭國連忙趨步上前,躬身行禮:“下官鄭國,恭迎相邦大人!”
    呂不韋微微頷首:“鄭卿不必多禮。白渠乃國之重器,關乎國計民生,本相應當前來看看。”
    他的目光掃過整個工地,最終定格在鄭國臉上,“工程進展如何?”
    “稟相邦,賴陛下洪福,相邦鼎力支持,工程尚算順利。”鄭國恭謹回答,隨即側身引薦,
    “此段‘龍首’工程,地勢險要,多虧了……”
    不等鄭國說完,呂不韋身後的一輛車輿上,也下來一人。其人一出現,周遭仿佛連空氣都為之一凝。
    來者是一位少女,年約十六七歲。她身著一襲淡雅的月白色曲裾深衣,腰間束著一條淺碧色絲絛,她未施粉黛,肌膚卻瑩白如新剝的荔枝,那雙顧盼生輝的丹鳳眼,目光清澈而銳利。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右眼眼角下方,有一顆極小極淡的淚痣,非但沒有增添半分柔弱,反而像一塊無瑕美玉上最精巧的標識。
    這便是呂不韋的愛女,呂娥蓉。
    李斯心中微微一凜。他曾聽張澤含糊提及過這位“鹹陽三姝”之首的呂氏之女,傳聞她不僅容貌冠絕鹹陽,更飽讀詩書,連呂不韋對其見解亦常有采納。
    今日一見,方知傳聞非虛,甚至猶有過之。單是這份於喧囂中安然自若的氣度,便絕非尋常貴女可比。
    呂娥蓉清冷的嗓音響起:“父親,鄭公,那處水流異於他處,沉沙池的布局亦有章法,可是用了新的治水之術?”
    呂不韋麵上露出一絲讚許的興趣:“哦?娥蓉所見不差。鄭卿,此是何故?”
    鄭國精神一振,他連忙上前,詳細解釋了“束水攻沙”的原理和“灌淤肥田”的設想,並將功勞歸於身後那位看似不起眼的年輕人:
    “相邦,呂小姐慧眼。此法乃是下官屬吏李斯所獻。李斯雖年輕,卻於水利一道頗有獨到見解,此試驗段便是由他負責督造。”
    呂不韋看向李斯,目光如炬:“你便是李斯?”
    李斯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禮:“在下李斯,參見相邦大人,參見呂小姐。”
    呂不韋“嗯”了一聲:“此法效果如何?耗費幾何?可能推行於全渠?”
    李斯心中早有腹稿,沉聲應答:
    “回相邦,此法尚在試驗之中。初步測算,‘束水攻沙’可攔截涇水泥沙十之四五,大大減緩下遊淤積之患。‘灌淤肥田’可將原本無用之淤泥化為地利,改良沿渠薄田。至於耗費,主要是初期修築堤壩、沉沙池及支渠所需的人力物力,長遠來看,遠低於日後頻繁清淤之費。若試驗功成,理應可擇適宜河段逐步推行。”
    鄭國在一旁連連點頭補充:“相邦明鑒,李斯此法若成,實乃一舉多得之良策!”
    呂不韋不語,隻是踱步走到試驗段邊緣,仔細觀察著水流的變化和沉沙池的構造。他一生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眼前這個年輕人絕非等閑之輩。
    就在此時,一直靜靜觀察、仿佛在腦中進行精密推演的呂娥蓉忽然開口:
    “李先生,‘束水攻沙’之設計確有巧思。然,涇水以迅猛暴烈著稱,一旦進入汛期,水勢數倍於今,裹挾泥沙量亦將劇增。這幾處沉沙池,以目測容積與現有清理方式,恐難以及時容納與清運。若遇連續暴雨,一旦淤塞倒灌,不但前功盡棄,反為大害。再者,攔截泥沙固善,但涇水下遊農田曆來依賴汛期自然漫灌所攜部分淤泥肥田,驟然削減,其肥力與部分水源又當如何補足?此消彼長,可曾細致權衡?”
    李斯卻仿佛早料到此問,從容應道:
    “呂小姐所慮,字字珠璣,皆為關鍵。應對汛期,斯有二策:其一,於沉沙池旁預留數倍於常的泄洪通道,並已規劃增設備用沉沙池,可分流輪換使用與集中清理;其二,便是斯正在構思,並已與鄭公初步探討過的‘以工代賑’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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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工代賑?”呂娥蓉那雙洞察一切的丹鳳眼微微一眯,“願聞其詳。”
    “正是。”李斯解釋道,
    “與其讓大量徒役、民夫在工地上被動勞作,或讓沿途黔首坐視水利建成而未必能即時、均等地直接獲益,不若於清淤、維護等環節,招募部分沿渠有餘力之百姓參與。按其勞動量計酬,或以工折抵其部分賦稅。
    如此,既可保障汛期及平日泥沙得到及時高效清理,確保渠暢;又能使百姓從水利工程中直接獲益,增加其收入,間接補償下遊可能存在的失水失肥之虞;更能激發民力,使工程本身進入良性循環,長久為民所用,為國分憂。”
    呂不韋原本隻是隨意聽著,聽到“以工代賑”四字,以及李斯後續條理分明、層層深入的解釋,眼中也不由露出一抹真正的讚許之色。他一生精於算計,無論是經商還是治國,最看重的就是“利”與“效”。李斯此法,不僅解決了工程難題,還兼顧了民生與財政,更暗合秦國重功利、講實效的立國之本,可謂一石數鳥。
    呂娥蓉的美眸中,那審視的意味漸漸被一絲真正的亮光取代,她繼續追問:
    “以工代賑,理念甚佳。然,細節方是成敗關鍵。如何計酬方能公允?如何確保招募、管理之吏員不從中舞弊、克扣盤剝?黔首趨利,若因工錢而致農時荒廢,豈非本末倒置?其間平衡,先生可有周全之策?”
    李斯心中暗讚,這位呂小姐果然非同凡響,這份冷靜剖析與對細節的極致追求,遠超常人。他再次躬身:
    “呂小姐明察秋毫。具體細則,斯尚在斟酌之中,確需結合我大秦律法、各地民情差異以及工程各階段實際需求,詳加規劃,不敢輕言。
    但大方向,應是建立透明公開的計工標準,賞罰分明,以結果為導向;同時設立專職監察,或由禦史台介入,嚴防貪墨,重典治吏。
    至於農事,則可依農時忙閑,靈活調配清淤周期與招募規模,例如農忙時少募或暫歇,農閑時多募,力求農工兩不誤,甚至可使之成為農閑時百姓增收的重要補充。”
    一番對答,雖然簡短,但鄭國和張澤在旁聽得是心潮澎湃,看向李斯的眼神充滿了驚歎與敬佩。
    呂不韋始終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那雙威嚴的眼睛在李斯和自己女兒之間轉了轉,最終深深地看了李斯一眼,然後轉向鄭國:
    “鄭卿,此子可用,且有大用。試驗之事,你可放手去做,所需錢糧物料,報與相邦府便是。”
    “下官遵命!謝相邦信任!”鄭國大喜過望,連忙應道。
    視察至此,已近尾聲。呂不韋略作勉勵,便準備登車離去。
    就在李斯以為今日之事就此結束時,已經走到車旁的呂娥蓉,卻忽然轉過身。她那雙清冷如月卻又銳利如鋒的丹鳳眼,再次落在李斯身上,那顆極小的淚痣,在陽光下似乎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光芒。
    她微微頷首,語氣平靜:
    “先生之才,非止於溝渠水利。李斯,娥蓉記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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