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鹹石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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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露窟內沁涼的寧靜持續了幾日。岩爪和灰須的傷情如同初春的嫩芽,在精心的照料下,一日日顯露出更堅實的生機。灰須已能靠著厚實的草墊半坐起來,渾濁的眼神逐漸清亮,雖然斷臂處依舊疼痛,但每日由藤心婆婆親自喂食的肉湯和藥汁,讓他臉上漸漸恢複了些許血色。岩爪的體溫終於穩定在正常範圍,雖然腰腹的貫穿傷愈合緩慢,人也時常昏睡,但偶爾能睜開眼,發出模糊的單音節,回應露角的輕聲問候。靈葉、露角、攀枝三人輪值,在藤心婆婆和阿璃的指導下,將護理做得越發熟練細致。
    當清晨第一縷帶著鹹腥氣息的海風吹入營地時,整個薪火部的重心,已經悄然向海岸線那片被礁石環抱的窪地——“鹽窩”傾斜。
    鹽窩的建設如火如荼。淩淵抽調了石墩帶領的一隊精銳戰士,以及部落裏手腳麻利、經驗豐富的幾位老匠人和雌性。猿族少年“石耳”(一個同樣機靈、力氣不小的少年,之前常跟著攀枝玩耍)和熊族少女“苔花”(以耐心細致聞名)成了鹽窩最積極的生力軍。
    鹽的獲取,遠比最初發現結晶時想象的更需要智慧和汗水。
    淩淵和阿璃站在鹽窩邊緣,看著眼前初步清理出來的景象。巨大的黑色礁石如同沉默的衛士,環抱著這片相對平坦的凹地。戰士們用石斧和骨鏟,費力地清理著窪地裏的碎石和頑固的海草,拓寬加深那些天然形成的小水潭,使其能蓄積更多的海水。一些低窪處被刻意挖掘得更深,形成淺淺的“蒸發池”。
    “淵哥,直接刮礁石上的鹽晶,效率太低,而且雜質太多。”阿璃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小撮前幾天刮下來的灰白晶體,裏麵混雜著細小的沙粒和微小的貝殼碎片。
    淩淵點頭,目光掃過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水:“得讓海水自己‘生’出更幹淨的鹽。像藤婆婆曬藥草那樣,靠太陽和風。” 他指向那些新挖的淺池,“把漲潮時湧進來的海水蓄在這裏,太陽曬,風吹,水慢慢變少,鹽分越來越高,最後就能結晶出來。這樣曬出的鹽,應該更幹淨。”
    “對!”阿璃眼睛一亮,“而且我們可以多挖幾層池子。海水先在第一個大池子沉澱泥沙,等水蒸發濃縮一些,再引入更淺、更平整的小池子,這樣最後結晶的鹽會更純。” 她腦海中浮現出藥草篩製時層層篩選優化的流程。
    說幹就幹,在淩淵的指揮和阿璃的細化下,鹽窩的格局開始清晰:
    在礁石縫隙處,開鑿淺淺的溝渠,方便漲潮時海水自然流入最大的“沉澱池”。
    這是最大也最深的池子,海水在這裏停留,讓粗大的沙粒、貝殼碎片沉底。石耳和苔花負責每日用木耙輕輕攪動池水,防止池底淤積過快,並定時清理池底的雜質。
    沉澱池上層的澄清海水,被小心地引入地勢略高、麵積更小也更淺的“蒸發池”。這裏池底被老匠人們用石錘盡量夯平。海水在這裏接受陽光的炙烤和海風的吹拂,水分迅速蒸發,池水顏色逐漸變深,濃度提高,析出細小的鹽粒漂浮在水麵邊緣。戰士們負責看守,防止鳥獸偷食或搗亂。
    當蒸發池的鹵水變得粘稠(用阿璃的話說,像濃一點的肉湯),就將其引入地勢最高、最平坦、鋪著盡量光滑石板的“結晶池”。這裏是最後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薄薄一層鹵水在烈日的暴曬下,短短半日就能析出厚厚的、雪白晶瑩的鹽層,苔花和幾位雌性負責用邊緣打磨光滑的木片或骨片,小心地將結晶的鹽刮起,收集到墊著幹淨韌草布的大籮筐裏。
    刮鹽的時刻,總是充滿驚喜和滿足感。看著原本渾濁的海水,經過沉澱、蒸發,最終在結晶池底鋪上一層純淨的“白雪”,所有人的疲憊都被巨大的喜悅衝淡。石耳興奮地捧起一把剛刮下的鹽晶,在陽光下細看:“族長,阿璃姐,你們看,像不像冬天的雪粉,好白,好幹淨”。
    阿璃撚起一小撮,舌尖謹慎地嚐了嚐,純粹的鹹味在口中化開,幾乎沒有苦澀或沙粒感。她笑著點頭:“成了,這才是我們能放心吃、能拿去交換的好鹽”。
    淩淵抓起一把鹽,感受著那細碎的晶體從指縫滑落,眼中是沉甸甸的欣慰。這不僅僅是鹽,這是部落掌握自己命脈的希望。
    然而,鹽窩的勞作異常辛苦。烈日暴曬,海風鹹澀,赤腳在粗糙的礁石和鹽池邊行走,稍不留神就會被劃傷。阿璃提前準備的“海風草”消炎粉派上了大用場。她組織雌性們趕製出厚實的韌草鞋和護腿,大大減少了外傷。休息時,石耳和苔花常常累得直接躺在背陰的礁石上,但看著籮筐裏堆積的鹽晶,臉上又充滿了幹勁。
    鹽窩的初步成功,像一劑強心針注入部落。但星痕商會帶來的陰霾並未散去。躺在月露窟草墊上的灰須長老,聽著前來探望的族人興奮地描述鹽窩的進展和那白花花的鹽晶,渾濁的老眼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卻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牽扯到斷臂,疼得他齜牙咧嘴。
    “好,好哇,有了鹽,咳咳咱們的腰杆子,就硬了”他喘著氣,對守在旁邊的藤心婆婆和阿璃說,“趙乾那個老狗,咳咳看他還怎麽漫天要價,等老子,等老子養好了,親自背鹽去換糧,看他那張臭臉往哪擱”。
    藤心婆婆輕輕拍著他的背:“省點力氣吧老家夥,先把你這把老骨頭養結實了再說。燕窩有淩淵和阿璃看著,出不了錯。”
    阿璃也溫言安撫:“灰須叔,您安心養傷。鹽的事,有我們。星痕商會卡不了我們太久了。” 她語氣平靜,眼神卻異常堅定。鹽,就是打破枷鎖的鑰匙。
    夕陽再次將燕窩染成金色。結晶池邊,苔花正小心翼翼地將今天最後一批刮下的鹽晶掃攏。石耳則用木桶從沉澱池打來新鮮的海水,準備注入蒸發池。阿璃站在一旁,檢查著鹽晶的成色,淩淵走到她身邊,兩人並肩看著那堆積起來的、象征著獨立與希望的白色結晶。
    海風拂過,帶著收獲的氣息,也帶著遠方未知的寒意。
    “鹽有了,下一步,”淩淵低沉的聲音響起,“就是怎麽用這鹽,敲開星痕商會那張貪婪的嘴,或者找到另一張願意公平交易的嘴。”
    阿璃看著籮筐裏晶瑩的鹽粒,輕聲道:“這鹽,就是我們最硬的拳頭,和最亮的籌碼。”
    夕陽的餘暉落在兩人身上,也落在他們身後那片由汗水與智慧澆灌出的、熠熠生輝的“雪地”上。前路依舊艱險,但手中握住了鹽,就如同握住了照亮前路的一束光。